没多久,大管事便带着负责别庄的所有管事前来跪拜。
得知今日竟然还有四皇子后,大管家心里也犯嘀咕,到底是谁做了不要命的事,竟然将这两位皇子给招过来了。看今日的情况只怕要闹出事儿来,大管家已经催促手下给老爷带信,让他即刻回府了。
三皇子如今正在气头上,他懒得多费口舌,三言两语就将今日徐家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即掠过这些管事:“人是谁打的,现在就站出来,认罪得早,我便留你们一条性命。”
犯事儿的吴管事恨不得将头埋进地底下,他要是早知道徐家有这个造化,能认识两位皇子还有国子监的神童,他说什么都不会贪那一点钱。
悔之晚矣。
吴管事本不敢承认,但也知道自己若是不认,只怕真的性命不保,遂咬了咬牙,痛哭流涕地上前认罪。他不说自己贪污,也不说自己恶意打人,只说那个徐家汉子说话毫无章法,言语之中还牵扯到三皇子,他实在不忿,才不得不出手。
宋允知听着一阵冷笑,这人倒是很会为自己开脱。
三皇子更是愤怒不堪,都到了这个份上,他竟然还好意思攀扯别人?
“去拿账本来,查一查他一共贪了多少钱。”
吴管事腿脚发软,要是真查起来那他不就完了吗?
皇子吩咐,周府自然不敢不从,吴管事本就经不起查,大管家轻而易举就查出了他贪了多少钱,正在他家中搜了一些府上丢失的金银珠宝。
宋允知悄悄跟萧宝玄咬耳朵:“一个小管事竟然能富成这样。”
萧宝玄想到了徐金一家,为什么勤劳努力的人不能致富呢?
无人能给他解答。
证据确凿,三皇子却不见得有多高兴。这样拙劣的贪污手法,竟然没有一个人指出来,可见这府中管理早已是一塌糊涂。
大管事问三皇子要如何发落,三皇子冷冷一笑:“贪污之人留不得,将他家不该得的东西全抄了,再将他一双腿脚打断,一家子都撵出去,再不去进府!”
吴管事吓得倒地不起,正要讨饶,便被人捂住了嘴巴,直接拖拽出去。
剩下跟着吴管事参与贪污打人的,也一个都没落得好。
周家二老爷从外赶回来,刚好便看到了吴管是被拖了下去。对方朝着求情,二老爷理都没理,径自往里走。
大管家上前接应,将今儿的事情悄悄交代了一遍。
周家二老爷心中了然,他笑着上前安慰外甥,为了一个贪污的小管事动气不值得。
三皇子没办法解释,他根本就不是为了一个小管事动气,那人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伯府的势,甚至还极有可能是仗着他的势。正因如此,他才更加痛恨。
大老爷爷察觉到这三人只怕没那么好糊弄,于是便说:“此番伯府的下人行事不妥,来日舅舅必定好生约束府中上下,再将欠下的钱款早日还回去,彻底了结此事,绝对不会影响殿下的名声。”
“就这?”宋允知憋不住,反问一句。
二老爷茫然:“若不然,还有什么?”
萧宝玄提醒:“你们家的人还打了徐金他爹,得去赔礼道歉。”
二老爷忍不住笑了一声,就他们,也配伯府的人去赔礼道歉?这几个孩子的心地是否太软了些?
宋允知三人看出了他这笑容背后的意味。
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哪怕今日徐金他爹被人打死,在二老爷等人眼中,也不过是一桩小事而已。
人命如草芥,如何能跟权贵相提并论?
萧宝玄越发沉默起来。
大概是看出两位皇子的不依不饶,二老爷终究顾全了他们的体面,答应让大管事带着赔礼去徐家探望。
明明目的达成,可是三皇子兄弟俩还是觉得憋屈。
不太高兴的三皇子也不想让伯府好过,再三催促他二舅,不多时,他亲自带着人回到徐家。
他们三人盯着伯府将欠下的钱都还了回去,又给了赔偿,给了药品,快留下一句轻飘飘的“歉意”。
言不由衷,口不对心,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傲慢。
但是徐家人已经惊呆了,他们没想到伯府竟然能把钱还给他们,还特意过来赔礼道歉。有了这笔钱和药,徐爹的伤可以治好,这三个月他们的日常开销也有了,甚至徐金还可以继续学算账。
徐金领着弟弟,直接给宋允知三人磕了个头。
他知道这一切肯定是因为这三位公子。
宋允知赶紧将他拽起来,只是徐金还是一个劲地道谢。他对伯府仍然厌恶的很,可对这三位公子却感激不尽。
三皇子听着这话实在是受之有愧,徐金有多单纯,他便有多心虚,甚至都不敢在对方面前说出自己与伯府的关系。
萧宝玄也没吱声,只是平静地望着欣喜若狂的徐家人,和面带嘲讽的伯府管事。
从徐家出来之后,两人还心事重重。
宋允知并不意外他们的反应,今日遇到徐金一家本是偶然,但是即便没有徐金兄弟俩,宋允知也会用别的方式提醒他们,一个普通甚至贫穷的夏国人,究竟在过得怎样的生活。
事实上,一个庞大的国家机器,是不会怜悯到每一个具体的人身上。宋允知依稀记得他上辈子曾经玩过一款城建游戏,在游戏里,他扮演着城主,当他需要金钱来完成任务时,便会毫不犹豫地提高税收。至于提高税收是否会饿死百姓,会饿死多少百姓,宋允知毫无感觉,因为那些人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堆无足轻重的数据而已。
在如今这些沉迷于宏大叙事,沉溺于歌功颂德的官员儒生们眼中,寻常百姓也如同于游戏中的一堆数据,无人在意。
宋允知不希望有朝一日三皇子跟四皇子也成为那样冰冷虚假的人。只是没想到,今日一行给这两个人的刺激有点大。
三皇子思索再三,决定再回伯府,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决定去伯府查一查还有多少人作奸犯科。不将这群毒瘤拔出来,他便不回国子监了!
宋允知估摸着他肯定要大闹伯府,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不好掺和,因而放了三皇子单独出行。
萧宝玄却意兴阑珊地表示自己想回宫,宋允知对他还是纵容的,听他想回去便将他交给了侍卫,自己独自回了国子监。
萧宝玄回宫之后,今日武举的“殿试”早已结束,他父皇正值闲暇。
听说幼子回来,皇上立马来寻,熟稔地将孩子揽进怀里。
萧宝玄抱着父皇的脖颈,蹭了一下,冷不丁问了一句:“父皇,朝廷那些官员知道鱼肉多少文一斤吗?”
皇上被问的一愣:“宝玄怎么问起了这个?”
萧宝玄却认真起来:“只是好奇,他们治国理政,总不至于连这个都不知道。鱼价几何,肉价几何,米价几何?药材几何?码头的短工一日要价几何,寻常人家租恁一间房,花费多少,难道他们都不知道吗?”
皇上被问懵了,他……他其实也不知道。
皇上被幼子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得有些发虚,又听幼子执着地问:“若是一问三不知,他们又拿什么来治理百姓呢?百姓又真的需要他们吗?”
皇上被自己年幼的孩子问得哑口无言。
第86章 反思 给满朝文武出一道考题……
良久无言。
萧宝玄见他父皇沉默,便没有再追问了,只是情绪依旧淡淡的。
皇上独自尴尬了许久,甚至陷入了反思,他作为一国之君,还一向以仁君自居,结果对于百姓的生活竟然一概不知,实在是惭愧。等注意到幼子情绪不对后,皇上才抛下自己那点心思,开始追问起缘由。
萧宝玄眨了眨眼,换了一番说辞,说是自己听到大儒给上舍生上课,对外头百姓的真实生活十分好奇,遂让允哥儿带他出门,之后便遇上了徐家兄弟俩。他将徐金他爹被打一事说了一通,又提起三皇兄在伯府发威一事,以及如何收拾伯府下人的。
萧宝玄虽然觉得这是长康伯府的错,甚至是皇兄舅舅一家治家不严闹出来的是非,但是那毕竟是皇兄的舅舅,是皇兄日后的重要倚仗,萧宝玄便没怎么提自己的想法,只说是管事贪污打人,连累了无辜者。
皇上轻轻拍着幼子的后背,鼓励他继续说,自己则静静倾听。
可萧宝玄今日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隔了一会儿,他才继续道:“本来还买了一桶鱼的,只是后来忘记拿了,应该给允哥儿都带去了国子监。那十条鱼是他们兄弟二人在河里摸出来的,若非遇见我们,这些鱼他给卖上两三天才能卖光。”
一桶鱼而已,竟然叫宝玄见识到了这么多的事,皇上真是感慨良多。他对惹事儿的长康伯府也是有些不满的,但是想到老三正在他们府上大闹,也就歇下了要问罪的心思。
眼下的长康伯府确实已经被闹得天翻地覆,三皇子压着他舅舅,命人把府里近五年的账都翻了出来。
父皇给他的侍卫都在三皇子身边守着,他自己又掏钱去外头请了几个账房先生来亲自对账。伯府的账房,他用着实在是不放心。一个小小的管事都能贪掉这么多钱,可见这府上的下人已经烂透了。
负责花草采买的小管事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百般忏悔,说起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希望能勾起殿下哪怕一丁点儿的怜悯之心。他虽然中饱私囊,以次充好,但是也是有功劳跟苦劳的啊。
三皇子却无动于衷:“抄家,发卖,撵出去。”
不理会堂下人哀嚎,三皇子铆足了心思要整治伯府,查到一处不妥便寻来管事问罪,老实交代或者供出同伙可以从轻发落,若是解释不清则直接抄家。
三皇子已经不记得他抄了多少人了。
不过一日之间,长康伯府的天就彻底塌了。
等到伯府其他主子回来后,一时间都不能接受这样的转变。他们不过是出门一趟,怎么家里就被闹成这样了?再一追问,不过是因为家里一个小管事打了人,甚至都没闹出人命,府上也赔了钱了,何至于此?
周家人都过来劝三皇子算了,再继续闹下去,伤的不止是周家人的面子,更是三皇子还有宫里娘娘的脸。
不料他们都这么劝了,三皇子却愣是一点儿没心软:“正是想着我跟母妃不被牵连,才更应该将府里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给收拾出去,免得我哪一日一时不察,反倒被牵连。”
要问三皇子最痛恨什么,莫过于这些人打着自己的名号来胡作非为,欺凌弱小。今日他敲山震虎,也是为了警告舅舅一家,最好给他安分守己,否则,便别怪他不客气了。
三皇子往账本旁边一坐,端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谁来了也不好使。
周家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家里的人都清理了大半,这一晚,周家的人都没睡过。
皇子外甥还没走呢,他们哪里敢睡?
若是早知道有今日这一出,他们早就将那闹事的吴管事给撵出去了,这家伙也真是烦人,惹了谁不好,偏偏惹到了三皇子他们头上,连带着他们家也跟着倒霉。
回到国子监的随春生翻来覆去,一直没睡着。他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全,但庆幸的是,今日面圣有惊无险地过了,没有让陛下退货。
他今日刚跟赵奉孔齐汇合时,二人便发现了他的异样。习武之人不似国子监这些书生,他们瞄一眼随春生走路的姿势,便知道他伤在何处。
寻常人家若是过了武举,怎么都得大摆宴席,但是考虑到随春生从前一直在国子监读书,想来随家人另有想法。
二人一路都在照顾随春生,等到面圣之际,圣上想要再看看他们手下功夫时,赵奉跟孔齐便提议步射。
步射好啊,随春生殷切地看着陛下。
好在皇上只是想要看一看他们的身手,并不打算为难众人,更不打算让他们在宫里再比试一次,遂同意了赵奉的提议。
随春生狠狠松了一口气,顺顺利利地在陛下年前露了一手。
等到出宫后,随春生拉着赵奉跟孔齐的手,泪眼朦胧地道了一声谢。今日于他而言,真无异于死里逃生了,甚至比当时武举还要令人揪心,好在最终仍旧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赵奉嫌弃地将手给扯了出来:“我不过是怕你太不像样,惹得陛下怀疑我的水准。”
当初输给这家伙已经够丢人的了,若是这家伙在御前丢脸,那他赵奉岂不是更无地自容?
话虽然呛人,但是随春生不介意,依然记下了这笔恩清。这会儿躺在床上跟允哥儿他们说起宫中见闻时,随春生还在唏嘘:“赵奉虽然看着不讨喜,但其实心肠挺好的。”
贺延庭贼兮兮地接道:“也不知道是谁,一开始还将人家视为死对头来着。”
随春生不说话了。
江亦行却记着另一件事儿:“等到兵部授官之后,你是不是就得离开国子监了?”
是哦……被他提醒,随春生才想起来这一遭。虽然他一直想要离开国子监,但是真到了即将分别之际,随春生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去了兵部,就见不到国子监这些同窗了,没有几个舍友,没有允哥儿,甚至连讨厌鬼王承台都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