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板着脸教训萧宝玄:“方才怎么叮嘱你的?出门在外,不许结交乱七八糟的人!”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名字比不上别人,如今又得罪了人家,小男孩儿甚至都不想再开口说话了。
反而是旁边的兄长主动招呼:“小客人要买鱼吗,我这里的鱼最新鲜了。”
说完朝着水桶踢了一脚,里面的活鱼立马拍得水花四溅。
三皇子翻了个白眼,他们要这些鱼做什么?看着就不好吃。
“确实新鲜。”宋允知折返过来,随口问道,“这鱼怎么卖?”
高个子男孩儿没想到真有生意上门,惊喜道:“十文一斤!”
三皇子赶忙阻止:“我们晚上还要回国子监,带条鱼回去干什么?”
萧宝玄却仰头看着对方,大手一挥,气势十足:“要的,称一下吧,我们全买了。”
铁牛敬佩地看着萧宝玄,这个小孩儿好厉害!
三皇子陷入良久的无语:“……”
真是,气乐了。
最终,鱼还是买了,三皇子又是一阵牢骚,只因他们今儿出门就带了一辆马车。若是买下这盆鱼,待会儿岂不是要放在马车里?
他可不想沾上这鱼腥味。
高个子男孩儿被挤兑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生怕这生意给黄了,连忙保证:“若不然,我将这鱼送到几位公子的住处吧?”
宋允知让他直接称,别理那家伙,还安慰对方:“他就是话有点多,没有什么恶意的,你只管告诉我多少钱就行。”
那男孩不敢耽误,赶忙掏出秤将鱼都称了一遍,一共十条鱼,二十三斤,二百三十文。
他算完都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对方几人的脸色。他刚来这里卖鱼不久,离他这不远还有个卖鱼的摊子,熟客都喜欢吃那一边。自己这儿,三天也未必能把十条鱼给全卖了。今儿下午难得碰到贵客,他不想这样就放弃了,怕他们嫌贵,还道:“若是觉得贵了,就抹个零,二百文就行。”
“不必。”先前发牢骚的三皇子嫌弃他磨磨唧唧的,烦人得很,直接扔给他一块碎银子。这是他荷包里面最小的碎银子,不过一两而已,实在是没有小钱了。
兄弟二人慌张接过,因窘迫自己手中并没有余钱来找,便说要去换钱找给他们。
宋允知忙叫住人:“找钱就不必了,我们三人正好想去附近玩,左右你们的鱼也卖光了,不如先带着我们去附近逛逛,这剩下的七百多文便当做路费跟开销了。”
三皇子立马不服,眼睛一瞪:“让他们带路,能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
对面的铁牛被吓了一跳,又往后躲了躲。
萧宝玄却忽然上前,牵住了他的手。
三皇子惊慌地咋咋呼呼:“宝玄放开,你不看看那是谁!”
这小崽子,现在不仅随便乱认识人,还随便摸人了!那小孩脏成这样,他也不嫌埋汰!
萧宝玄却固执了起来:“是朋友。”
这是新朋友。
“行了行了,留下,让他们带路!”三皇子真是服了,看不得萧宝玄那爪子乱抓,应下之后就赶紧将他扯了回来。
铁牛失落了一瞬。
他十二岁兄长则没有这么多敏感的心思,只欢喜于自己今日挣了钱,高高兴兴地领着宋允知三人离开了菜市。
路上,这男孩告诉宋允知三人,自己名叫徐金,家中有一年迈体弱的祖母,和一位在外打短工的父亲。因为近来他们城里租恁的屋子涨价了,父亲打短工的银子又被主人家压着迟迟不给,兄弟俩不得不想法子出去挣钱。
他们俩每日都会去护城河外摸鱼,摸到了就拿过来卖。
宋允知牵着萧宝玄,追问道:“那你们一日能赚多少钱?”
徐金挠了挠头:“一日最多七八十文,有时候运气不好,只能得二三十文。鱼活着的时候能卖出去,死了便不好买了。”
其实若是在早上,会更好卖。但是早上河边摸鱼的人也多,他们先前被赶走过,便不敢同那些人争抢。今日也是他们走运,一下子摸出了十条鱼来,平日里都是只能摸三四条的。
“你父亲打短工呢,一日多少?”
“一日也只有二百文,不过也不是每日都能有瓦匠短工,一个月能有个十来天就已经很不错了,余下没活儿的时候可以去码头卸货,卸货的钱更少。”
萧宝玄先前听他们说租赁的房子涨价了,便又好奇地追问:“那你们那房子一个月多少钱呢?”
“月租六百。”
三皇子扯了扯嘴角:“不挺便宜的吗,这点开销你们还能缺钱?”
便宜是便宜,但徐金他们租的是年久失修的老屋子,还跟旁人共用院子,起风下雨还得担心屋檐会不会塌。不过,这个价格也就只能租到这样的屋子了。
平日里,他们是不算太缺钱的,徐金给三皇子算了一笔账——
自家父亲从前每月最多得四千多文,每月月租六百文,祖母每日都要吃药,每个月开药得一千多文,还有日常柴米油盐等,每月还是能够存下来八九百文的。
徐金憧憬道:“家中存了些钱,刚好够我去找先生学两年,等学会了算账,日后就可以做个账房先生了。”
等他学会了,再去降弟弟。只花一份钱,兄弟两个都能学到东西。徐金提起这事儿眼中都闪烁着光彩:“我爹说,等他把这回做工的钱要回来,就花钱送我去帐房先生那儿做弟子!”
三皇子嗤笑一声,不过是个账房先生,有什么好高兴的?
宋允知想起来,他先前说自己父亲打短工的钱被主人家压着不给:“你父亲之前在哪家做工,谁这么丧良心竟然不给工钱?”
徐金脸色黯淡了一瞬:“东市附近的周府。”
萧宝玄直勾勾地盯着他三皇兄。
三皇子也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哪个周府?”
“就是长康伯周府,听闻他家有个外甥还是皇子呢。”
宋允知投来犀利的眼神,原来丧良心的就在他们身边啊……
三皇子脸都红了,他怎么知道,舅舅一家竟然会出现这样的败类?
正说着,便看到一个小孩儿忽然从巷子口冲了过来,一把拉住徐金兄弟:“不好了,你爹被人给抬回来了!”
第85章 出头 给徐家讨个公道
徐金兄弟俩再顾不上宋允知三人,拔腿便朝家中奔去。
宋允知赶忙跟上,三皇子抄起四弟,费劲地跟在后面追。
这破胡同真是不好走,昨儿下了雨,青石板又松动了不少,一脚踩下去污水能溅起一人高。三皇子还得护着萧宝玄,跑得尤为艰难,他真想开口问问允哥儿,他们今儿出门到底是为了玩还是为了受罪来着?
可三皇子到底没敢问,徐金一句长康伯把三皇子给吓到了,他真不知道自己舅舅家还能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儿。长康伯府并不缺钱,他外祖父跟舅舅更是一等一的富贵,定然做不出这等不要脸面的事来,多半是有误会,肯定的!
三皇子跑得气喘吁吁,在他快要撑不下去之际,徐金那小崽子终于消停下来了。
众人停在一处破烂的小屋前。有多破烂呢,萧宝玄抿着嘴观察着四周,他从前在皇家寺庙中看到过一个废弃不用的茅屋,就、跟徐金家租的房子相差无几。年幼的萧宝玄第一次认识到,穷苦百姓在京城住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房子。
眼下,徐家外头围了不少人,三皇子跟着挤了进去,徐家地方小,根本没有客厅,穿过逼仄的小院便是一间卧室,里头一览无余。徐金他爹躺在床上,身上绑着绷带,一直昏迷不醒。徐家祖母趴在床边,暗自垂泪。
徐金冲进去便问:“祖母,父亲怎么样了?”
徐家祖母擦了擦眼泪,撑着拐杖起身,可她刚刚光顾着请大夫过来给儿子包扎,倒是忘了问究竟怎么一回事了。
胡同口的牛老四站了出来,他跟徐父是一块儿做工的,今日徐父还是被他给抬回来的,这事儿他最清楚:“金哥别怕,你父亲今儿在外被人打断了腿脚,幸好大夫来得及时,已经给包扎好了。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几个月里千万好生养着,别下床,更别做重活,否则日后落下病根,你们家就真的营生艰难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被打呢?”徐金急得六神无主,旁边的铁牛也一个劲地哭。
萧宝玄被他哭得手足无措,无助地靠在允哥儿身旁。
宋允知拍了拍他的肩膀。
牛老四讳莫如深:“你别问了。”
三皇子烦得不行,这些人磨磨唧唧地有完没完:“是谁打的你直说就是,我倒要看看,天子脚下还有谁敢目无王法?”
王铁牛见对方盛气凌人,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吐露出来:“是长康伯府的管事打的,他们欠了我们工钱,从去年到现在一直没结过。徐哥急着拿这笔钱给儿子找先生,实在没忍住才上门讨要。不想言语不当惹怒了那位管事,对方仗着自己出身伯府,叫来小厮将徐哥给打晕了过去。”
三皇子猛然呆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是伯府?
我的外祖家竟然真的这样无耻?
他小心翼翼地确认:“真的是长康伯府?”
“千真万确,他家要修个别庄,听说是要送给皇子外甥的,我们在那儿干了快两年的活了,徐哥还有八贯钱没有结,本来早就应该结的,奈何对方一拖再拖,完全没有给的打算。”
萧宝玄跟宋允知默默地跟三皇子拉开了距离。
三皇子恼羞成怒,但是无从发泄,只能站在一旁憋屈地生着窝囊气。
他根本没要过什么别庄!
这些人好无耻,竟然打着他的名号行事!
牛老四提起这事儿也觉得憋屈,但是他家中积蓄比徐家多,不像徐哥那样不管不顾地冲上伯府去闹。如今钱没要回来人还折了进去,家里顶梁柱倒了,这一家四口若是再不想点法子就只能喝西北风了。怕徐金做傻事,牛老四还劝道:“人家家大业大,宫里还有贵人撑腰,那钱肯定是要不回来了,这桩倒霉事你们只能认了。”
徐金攥着拳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牛老四这人嘴碎了点儿,但是他是真盼着这一家好的,若不是他今日没拉住徐哥,也就没这档子事了:“你听叔的,千万别想着讨什么公道,这事儿就这么算了。那账房先生也别再找了,把你爹的伤先治好才是正经的。你们家一个月开销也不小,若是没钱,叔这里还有呢。”
徐金想到他爹就是为了给自己找账房先生才去要账的,又悔又恨:“不学了,以后都不学了。”
宋允知蹙眉:“先别说丧气话。”
徐金撇开脑袋,决然道:“真的不用再学了。”
他们家的积蓄,除了要给祖母买药,还得救治父亲,父亲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病根。他们家这个情况,以后哪里还能奢望去做账房先生?
若不是他一直念叨着要学,爹也不会铤而走险。
三皇子想到这小屁孩之前说自己要去做账房先生时的欢喜劲儿,虽然他瞧不上这等没志气的想法,但是看到徐金梦碎,三皇子还是觉得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来气。
他独自冲了出去。
这回换宋允知带着萧宝玄跟上前。
三皇子这回直奔长康伯府而去。
宋允知跟萧宝玄还是头一回来周府,从破败不堪的徐家挪到眼前气势恢宏的伯府,似乎终于看到了天子脚下应该有的盛世气象。可三皇子跟萧宝玄心里都没了什么自豪感,见识到平民百姓的生活有多不堪一击后,他们对那些官员儒生的歌颂吹捧已经厌烦至极。
三皇子愤怒地叩着门,里头的小厮正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这么敲门,结果伸头一瞧,嚯,竟然是他们家三皇子!
他连忙点头哈腰地将人给迎进来。
三皇子不想跟他多废话:“负责城外别庄的管事在哪儿,给我叫过来。”
小厮见他面色不虞,便知道这事儿只怕不妥当,一面叫来旁人招待,一面再回去找人。今日府里的几位老爷少爷都还在衙门没回来,夫人等早上出门上香后迟迟未归,他只能去寻大管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