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出门便是四个多月,再次归来,可想而知有多受欢迎。即便不喜欢他的王承台也不得不承认,国子监有宋允知这个讨厌鬼跟没这个讨厌鬼差别实在太大了。宋允知不在,他的确一人独占风头,但也没什么意思,而且国子监的学生明显偏着宋允知那小崽子,对他也不如以往那般尊敬了。
不见面总是有点遗憾,可是见了面,王承台却又看对方不顺眼。尤其是,宋允知几乎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唯独落下他们寝。
岂有此理!
王承台摆了一天的臭脸,不过宋允知完全不在意,他出门挑礼物的时候,甚至从未想起来国子监还有这号人。
宋允知着满不在乎的样子,更是灼痛了王承台的眼。可恶!他跟宋允知势不两立!
这怨恨的眼神,宋允知没注意,江亦行跟随春生则是看到了也没搭理。他们还觉得王承台厚脸皮呢,当初闹得那么难看,这家伙哪里来的脸才会觉得自己在允哥儿心里算是个人物?
错了就是错了。
宋允知出门这段时间,国子监的变化也是极大的。原先空置的农学学堂算是正式开起来了,宋允知冬日里种的那块地也被再次利用起来,下课后,宋允知还跑过去参观了一下。
不同于他种地时候的粗狂,如今的菜圃几乎被种出了花来。
整整齐齐的苗圃里头种上了各式各样的果蔬,旁边还有麦田跟稻田,虽然不多,但是错落有致,迎风起舞,看着叫人赏心悦目。农学院不论是先生还是学生,能被选出来要么是种地的好手,要么是善学好学之辈,哪怕农学院开课不久,便已经初显成效。眼下种这么多果蔬,便是为了验证间作套种是否有用。
农学院的请过来的先生也知道这农学院能立起来是因为谁,是以对宋允知很是亲近,见他过来,还邀请宋允知放假前过来多摘点菜带回去。
宋允知眨了眨眼睛,忽然害羞:“这怎么好意思呢?”
“无妨,若不是允哥儿,咱们也来不了国子监。”
如今天下是以农为本不假,但是农户地位并不见得有多高,相反,农户反而一直是被压迫的对象。他们能来国子监教书传道,已经是祖宗积德了。
宋允知看着这些茂密的蔬菜也欣喜不已,那他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不等宋允知前去择菜,他便从小宝玄口中得知,最近御史大夫犯了事儿。他弹劾了个硬茬子,结果准备不当,丢了面子不说,如今还被对方咬死不放,颇为狼狈。
宋允知闻言嘿嘿一笑,揉了揉小宝玄的脸后,便偷偷去找三皇子了。要出损招的时候,宋允知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三皇子。
于是第二日,朝中除了有人弹劾御史大夫,还有人嚷嚷着要让御史大夫下台,人选他们都想好了,要么黄御史要么邹御史,这两人资历深厚,还去燕国、北戎立了功,合该让他们上。
黄御史跟邹御史这一日腿肚子都在打颤。
二人就差没有生扑在御史大夫跟前哭诉,他们是冤枉的,真的是冤枉的!他们可不敢有僭越之心!
好不容易哄好了上峰,头脑清醒的二人立马去找宋允知服软,用脚趾头想也该想到是怎么回事。除了这个小崽子,再没人用这么损的招拿捏他们了。
这回没准只是开胃小菜,若不答应他,谁知道下回还有什么更损的招数呢?
二人可不想四面树敌,既然这小崽子想要他们当眼线,当就是了,谅他一个小毛孩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宋允知见他们认输了,还装模作样道:“二位世叔怎得如此客气,真叫侄儿铭感于心。”
二位御史:“……”
忍住,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他们没必要再生波折。
“你高兴就好。”邹御史挤出一句话。
宋允知拉住二人的手,做感动状:“高兴,侄儿高兴坏了,日后咱们叔侄几个还得常联系才好,莫要延误丝毫。”
二人被恶心得不轻,且还听出了这小屁孩话里的威胁之意。好气,一想到自己除了生气压根没有丝毫办法,他们便更生气了!真希望有人能收拾这死小孩。
这事儿就算是翻篇了,宋允知也成功在御史台这种“反国子监大本营”中安插了两个“自己人”。虽然“自己人”心不诚,但是管用就行,他看人向来论迹不论心哒。
送走了两位御史,宋允知忽然迎来宫中的传召。
他开始期待起来,陛下是看了他的文章,决定按着他的法子来做吗?
他记得唐郢从前说过,简在帝心的人才是真正的宰相,他虽然年纪小,但若是他也能被陛下信重,进而影响朝廷决策的话,那他岂不是也是实质上的宰相了?
宋小丞相,听起来不错。
第80章 马政 文章惊艳众人
宋允知被他先生领着进宫。他已记不清这是第几回进宫,一开始还有些陌生,如今已经轻车熟路了。
议事的地方早早地来了几位官员,户部冯尚书、兵部尚书秦阆、两位丞相外加一位太仆寺卿。
众人望着空余的两把椅子,都在琢磨剩下的两人究竟会是谁?
今早他们被陛下急召进宫,又莫名其妙被塞了一篇文章。文章写得倒是挺好的,引章据典,言之有物,读来叫人耳目一新。
时人的观点是,南方并不适合养马,因为这里没有广袤的草场,气候也不适宜。但是这篇文章的作者却不赞同,指出南方没有良马,症结不在于牧场,而在于缺少血统谱系以及先进的养殖方法。
他提出要建立严格的马种谱系,给所有的官马建立马籍,登记标明每一匹马的岁齿、毛色、血统等,以备育重备用。同时又罗列了许多有别于以往的养马要点,更新奇的是,对方在文章末尾提出了一个新物件儿“马蹄铁”。
据说,这东西能让马更好地站立,还能让其在奔跑时更好地抓牢地面,行走更加稳固。冯尚书方才看到这里的时候便先跟太仆寺卿求证了。
不过太仆寺卿也只能摇头:“只依稀听过,不曾试过,更不知道收效几何。”
冯尚书等人顿觉得可惜,若是此法证实可行,那没准文章里提的别的观点一样可行,众人心中都挺安耐不住想要试试。
写这篇文章的人不仅腹有良谋,更难得的是足够细心,引用的每一条典籍都会注明出处,甚至连哪个版本、具体在那一部分都给注明了,功底之扎实,可见一斑。几人也问过陛下这文章究竟是谁写的,只是陛下一直在卖关子,吊得他们越来越好奇。
忽而,外头脚步声起,众人都迫不及待地转向门口。
来了吗?
确实来了,宋允知牵着先生的手,一马当先地跨进门槛。
刚站稳,便发现几道不可忽视的目光,似乎还挺匪夷所思的模样。
宋允知揉了揉眼,他们在看什么?
再一瞧,五人已收回目光,重新审视起了他先生。
冯尚书等人始终不相信这样扎实的文章会是宋允知这个小毛孩写的,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陈素的主意。
唐郢拿起文章,含笑问道:“这篇养马的文章,应该是陈大人的手笔吧?”
陈素不紧不慢地行了礼,这才笑着道:“唐相想岔了,这是我家弟子前些日子的拙作。”
“怎么可能?”唐郢惊疑地望着宋允知,这么个小孩儿,怎么可能有如此深厚的积累?这里头好些记载,他们甚至闻所未闻。
宋允知不服气了,怎么就不可能了:“唐丞相未免太瞧不起人,这里头每一条史料记载都是学生前些天在秘阁辛辛苦苦、一页一页翻出来的,秘阁二位大人皆能见证。唐丞相若是不信,大可以请他们上殿问上一问。”
唐郢犹豫一番,没有上这小子的套。他知道这小子有点邪性,对上他实在是没必要,遂消了声。
唐郢不中用,反而冯尚书压根不信宋允知这些话:“秘阁里的书浩如烟海,凭你是怎么准确无误寻到这些的?”
宋允知挺胸抬头:“我过目不忘!”
冯尚书撇了撇嘴,被堵了回去。这小子过目不忘也是陛下说的,不能质疑,质疑等于是打了陛下的脸。
真可气,又被这小子蒙混过关了,反正他是不相信这小子有真本事的。
皇上叫宋允知过来,就是为了集思广益,商议这批良马究竟如何安置。如今人来齐了,他也无心听冯尚书等人的质疑,叫停之后,立马便就养马一事开始询问起来。
宋允知可算是找到畅所欲言的机会了。
他滔滔不绝地给陛下灌输各种养马小技巧,有些太仆寺卿听说过,有些却也是一头雾水,不过凭借多年养马的经验,太仆寺卿并没有打断宋允知,反而提笔将这些内容都记了下来,准备回头再试一试。
冯尚书眯着眼睛:“你还真信啊?”
太仆寺卿:“信。”
他不但信了宋允知的话,更信了陈素的话,那篇文章应该就是宋小神童所作。若不然,对方断然不能说得头头是道。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落到这位小神童身上,倒也不难理解。有些人,天生便比旁人聪慧。
信他个鬼……冯尚书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觉得这些同僚都傻了,一个个都被宋允知给蛊惑,也就只有自己仍旧头脑清明。
如今重任在他,他绝不能被宋允知给骗了。
宋允知津津有味地说了将近半个时辰,收尾之际,还自信地道:“外人都道江南没有草场,不适合养马,其实养马只要找对的法子,有无草场并不十分重要。只是如今江南腹地以农耕为要,不能既牧又耕,否则每户人家养一匹马,也不是难事。”
冯尚书发出一声冷笑,真是荒谬。
皇上却不在意,因为宋允知的话简直说到他心坎儿上了,他问:“农耕确实耽误不得,你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有啊,宋允知立马跟着道:“陛下可以在京城附近设一小马场,验证学生文章中的法子是否可行。若是无误,可在云贵川地区设新马厂,此处养马,不输北方的河西走廊。”
冯尚书更是翻了个大白眼,吹吧。
与之相对,皇上的眼中的光彩却越来越盛。他在诸位爱卿跟前立誓,五年内扫荡北戎,这才没多久,小神童便给了他这样大的惊喜,说明什么?说明天佑夏朝!
这小神童,没准就是老天爷送来助他一臂之力的。
“就依你所言!”皇上一锤定音,随后想起来又问:“几位爱卿没有意见吧?”
唐郢等人沉默片刻,终是摇了摇头。陛下如今一心想要收复失地证明自己,还是不要跟陛下作对的好。免得日后赢不了北戎,拿他们开刀。
冯尚书心中不爽透了,既然全都依他,那叫他们这些大臣过来又有什么用处?索性连朝中大事都让这小子决断算了,他们都退位让贤!
况且,按着这小子的法子来,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冯尚书痛恨这些只知花钱不知挣钱的二世祖!
鉴于北戎还盯着宋允知,是以宋允知委婉表示,自己还小,倘使这件事办成了,他也不希望旁人知道他参与其中。
皇上忍笑,虽不知道宋允知为何变了性子,但是他真的想要低调做事的话,便随他去吧。
议事结束后,众人从殿中出来。
宋允知腿短但走得快,冯尚书本想将他堵住告诫几句,结果一眨眼他人就不见了。
冯尚书追了好久,才终于将人给捉住。
这兔崽子,跑得倒是快,他险些没有累断了气。若是一开始冯尚书只是想要敲打几句,那么如今他便是要给宋允知一点颜色瞧瞧了!
冯尚书一把扯住宋允知的后襟,居高临下地瞪着对方。
宋允知见他面色不善,也开始拉下了脸,丝毫不惧。
冯尚书平生最不喜欢跟他唱反调的忍,气沉丹田:“眼下财政吃紧,你却蛊惑陛下胡乱花钱,究竟是何居心?”
宋允知反唇相讥:“我花的是户部的钱,跟你有什么相干?”
冯尚书怒了,当即咆哮,宛若一头苍老但易怒的雄狮:“户部的钱不是钱啊?”
宋允知掐着腰,虽只有对方一半儿高但却中气十足,像只炸毛的狮子一般:“反正不是你的钱!”
两人面对面,一个比一个吼叫得厉害,似乎在比谁都嗓门更大。
太仆寺卿见他俩光顾着吵,却没动手,不在意地继续跟陈素聊起了马政。
虽然还没有看到结果,但是他对这回的差事格外有信心。
陈素余光盯着冯尚书不够,还得分出一点心思在太仆寺卿身上。对于马政,陈素并未说什么,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近来他观陛下似乎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从前畏惧北戎,如今却坚信夏国五年内必定能打倒北戎。
陈素当初提出十年,其实也是为了逼一逼陛下,没想到陛下自己血气上涌,将时间直接缩短了五年。只有五年时间,足够夏国追赶北戎吗?倘若战败,这朝廷又该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