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科长不长脑子,自己往枪口上撞,被人撅个跟头,都是轻的。
病人家属恼火了,不顾天冷,直接盘腿坐在手术室门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我看不给我家小根子开完刀,哪个敢哄大夫出来!”
叶菁菁借到了蜡纸,招呼周秀芳:“走走走,我们回去刻蜡版吧。”
对对对,天塌下来都不能耽误大家学习。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铁笔摩擦隔着蜡纸的钢板,发出的沙沙声。
不刻蜡版的人,则分看剩下的资料,努力多记点内容。
中途赤脚医生进来拿自己的杯子,倒水喝时,叶菁菁关心了一句:“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王医生都麻木了,“他爸爸来了,跟他妈妈吵了一架,决定等苏大夫开完刀,再继续给他手术。”
办公室里的工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不晓得该如何评价。
王医生兀自气愤着:“他爸爸说谢医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信不过哩。还非得让谢医生保证肯定能开好刀,才让他手术。这怎么保证?也不想想,有志不在年高,我们谢医生救的人命,比他吃过的米都多。”
这话有点夸张了,谢广白再厉害也不过21岁。
但考虑到他是王医生的带教老师,做徒弟的夸张点也正常。
办公室里的工人们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该悬着心还是松口气。
他们的确不想刘向阳死,没那样的深仇大恨。
但刘向阳他爹妈耽误治疗,最后刘向阳治不好,那责任可不能推给工人。
嗯,就是这样。
众人沉下心,继续复习。
一直到晚上九点钟,办公室的门又开了,厂长阴沉着脸进来,没好气道:“你们倒是安逸,害得人闹出人命了,还有心思看书。还不赶紧回去上班!”
工人们都撕破脸了,现在根本不吃这套。
“什么叫我们害得人出人命了?我们哪个都没推他,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厂长怒火中烧:“你们不闹事,刘向阳会从楼上摔下去?”
工人不甘示弱:“你们领导不躲着,轮得到刘向阳出来?是你们没担当,把刘向阳顶出来的,火上浇油!”
厂长直接气了个倒仰。
TMD!这帮邪头就是造反的祖宗。
“你们,你们这样——”
厂长的手都在颤抖,“你们这是在破坏生产,是国家的罪人!”
众人正要反唇相讥,护士跑过来喊厂长:“哎哎哎,要开刀了,你过来签个字。”
其实正常情况下,有病人的爹妈在,他俩签字就行。
但这家人胡搅蛮缠啊,医院也惹不起。
让厂长来签字,后面有扯皮的事,全都交给组织来解决。
不然他们医院可压不住。
厂长气呼呼地一挥手,愤怒地撂下一句:“你们这样,我看你们晚上睡觉,可能睡得踏实!”
“砰”的一声,办公室门被重重带上了。
屋里的工人们面面相觑,谁也没吱声。
叶菁菁平静地抬起头,奇怪道:“都愣着干嘛,赶紧复习啊。”
哦哦哦。
大家这才回过神来。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他们工人跟领导干部的最大区别,就是他们道德底线太高,所以才总是为别人的罪过而愧疚。
呸!
他们才不上领导的当呢。
一直到九点二十,谢广白才匆匆返回办公室。
他原本是打算跟着上手术台的,开颅手术,一个人根本做不了。
但刘向阳的爹妈都不信任他,他也只能让两位赤脚医生去当助手。
现在,他看了眼自己的手表,询问纺织厂的工人们:“你们现在是继续等着,还是回厂里去?时候不早了。”
大家伙儿咬咬牙:“我们等刀开完。”
没人守着,鬼知道厂里会耍什么阴谋诡计。
现在摆明了,领导是想把责任推给他们。
做梦呢!
打死他们,工人也不肯认这个账。
谢广白想了想,点头道:“行吧。”
他又把叶菁菁叫到边上,小声道,“一会儿你去值班室睡一觉。”
他怕她拒绝,强调道,“你血气亏,不能熬夜。别到时候又要喝中药。”
叶菁菁一听“喝中药”三个字就头皮发麻,只能点头答应,又担心:“我睡值班室,你睡哪里?”
谢广白乐了:“你想什么呢?你当然是睡护士值班室啊。”
叶菁菁一噎,强行挽尊:“我嘴瓢了,我想说的是,我睡了,护士睡哪儿?”
“今天下小夜班的护士就住医院宿舍,她都是回去睡觉。”
谢广白张罗起来,“一会儿我给你拿毛巾,是新发的。嗯,还有牙膏牙刷。”
有工人起身去上厕所,经过两人身旁,调侃了句:“哎,谢大夫,你跟我们菁菁说什么悄悄话呢?”
谢广白从善如流:“说开刀的事儿呢。”
众人忍不住关心:“那刘向阳到底怎么样了?”
谢广白摇摇头:“不知道,耽误这么长时间,悬。”
说起来,刘向阳也是寸。
从二楼摔下来,运气好的人能只是扭个脚,甚至啥事也没有。
偏偏他后脑勺着地,而纺织厂又经常车进车出,行政楼前是大片的水泥地。人的后脑勺多脆弱啊,撞上水泥地,跟豆腐掉地上差别也不大了。
想八卦的人,这会儿直接歇了心思,只埋头学习。
一直到凌晨一点,谢广白过来催了三趟,外面才响起喧闹声。
“出来了,出来了!”
困得两眼鳏鳏的纺织厂职工们,立刻冲到外面去看动静。
这回刘向阳总算被推出手术间了,远远的,大家只看到他脸色苍白,闭着眼睛,躺在担架车上,瞧着真不太像活人。
里面身穿洗手衣,外头胡乱套着白大褂的苏大夫,显然累得够呛,人靠着手术室的门才能站住,正双手颤抖地捧着杯子喝糖水。
陶科长扑向刘向阳,就要伸手拍他:“向阳,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啊!你别吓唬妈妈!”
周围医生护士先要被她给吓死了:“你别动,你发什么神经啊,你想害死你儿子吗?”
那头刘向阳他爸,则抓着苏大夫追问:“医生,我儿子没事了吧?”
苏医生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闻声又没好气了:“哪个跟你讲没事的,现在还没脱离生命危险呢,后续还要再观察。”
“啊?!”刘副厂长眼睛竖起来了,“那这个刀白开咯?”
苏医生忍无可忍:“你这人讲不讲道理啊!什么叫白开刀?白求恩来了,开刀也没办法给你打包票,保证好。”
厂长赶紧出来当和事佬:“老刘!你不能这样,人家大夫也是辛辛苦苦开的刀。”
苏医生冷笑:“现在你们家想起来急了?先前拖着不肯开刀,怪哪个啊?晓得他脑出血到什么程度了吗?”
陶科长被护士拽着,靠近不了她儿子,怒骂丈夫:“都怪你无能,找不到好医生过来,耽搁了我的向阳。”
刘副厂长气得够呛:“你还有脸怪我,不是你拖三拖四,会这样?”
“你!”
“好了!”
厂长当真受够了,他是作了什么孽,要受这种罪。
他厉声呵斥,“赶紧先把人送去病房观察吧,现在急也没用了。”
“咕噜噜”的,担架车又滚动起来,一行人往病房去。
谢广白拍了拍叶菁菁的胳膊:“行了,刀开完了,现在可以去睡觉了吧?”
叶菁菁收回伸长的脖子,嘿嘿干笑,难得生出了心虚:“那我睡觉去了啊,晚安,谢医生。”
说着,她掉头就跑。
啊啊啊!熬夜伤身,她明天还有复习任务呢。
第61章 我的未来我做主 想拿我当踏脚石?没门……
到了陌生的地方, 这里又是医院,叶菁菁会失眠?
呃,她一觉睡到天亮。
早上拉开值班室的窗帘, 哇!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染红了半边天, 温暖又明亮。
难怪日出象征着无限的希望呢。
哎, 没梳子。
叶菁菁叠好被子,扒拉着自己的头发出去找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