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碰上谢广白刷牙洗脸完毕, 端着杯子从水房出来。
看到披头散发的叶菁菁,他愣了一下, 才笑道:“瞧着小了好几岁,真像个小孩。”
叶菁菁茫然地眨着眼睛:“啊?”,然后“哦”了一声, 下意识地抓抓头。
谢广白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招呼她:“我有东西给你。”
医生值班室在办公室旁边,这回他拿给叶菁菁的, 不是学习资料,而是一只手表:“这个,你拿着。”
叶菁菁愣了一下,本能地谢绝:“我用不着手表啊。”
一块上海牌手表要120块钱呢,而且还要票。
他们单位食堂,不管是楼上的图书馆还是楼下的饭厅,都有钟。
她还真用不着手表。
谢广白摇头,十分无语的模样:“你考试不用手表吗?拿着吧。”
叶菁菁这回没推拒:“那我下回把钱给你, 不过我现在没手表票。”
“送你的,礼物,不要你钱。”
叶菁菁微微仰头, 斜着眼睛盯着他:“你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谢广白被她盯得脸都红了,下意识地侧过头去:“今天你生日啊,送你的生日礼物。”
叶菁菁“啊”了一声,茫然极了:“我生日?”
嗯,看户口本的话,好像确实是今天。
谢广白看她茫然的模样,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心疼。
哪有人会不把自己的生日当回事呢。
除非他(她)的生日一直被漠视,从来没人在意过。
谢广白还真没猜错。
起码叶菁菁原主的记忆里,没有关于自己生日的任何回忆。
别说什么生日宴了,哪怕是一碗长寿面,都从来没有过。
谢广白脱口而出:“以后我都给你过生日。”
他又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了一盒光明牌巧克力,递给叶菁菁,“这个给你。本来想晚上请你吃饭的,现在估计你也没空。”
就看他们昨晚学习时的疯狂劲儿,估计如果可以的话,他们能把吃饭的时间都省了。
叶菁菁抓着巧克力,眼睛依然看着谢广白。
看得后者心里头兵荒马乱的。
明明现在都已经要10月底了,大早上的秋风瑟瑟,谢广白依然忍不住想要冒汗。
他下意识地张张嘴巴,试图缓解一下近乎于凝滞的空气。
叶菁菁却突兀地开口道:“有梳子吗?借个梳子给我。”
她继承的原主的这一头青丝,大概是因为纺织女工天天一身汗,要洗澡洗头,而这时代都是直接上肥皂——
这算条件好的了,农村还用草木灰和碱——
也没个护发素。
反正天长日久,头发挺像稻草的,干枯,没啥光泽。
谢广白也注意到了她的头发,同样皱眉毛:“下次我给你找木槿叶吧,那个洗头发干净也不伤头发。你等等,我去借个梳子。”
叶菁菁“嗯”了声,扒拉着头发出了医生值班室的门,站在护士站等。
这会儿刚七点钟,白班医生尚未来接班,除了有陪床的病人家属进出,病区安静的很。
突然间,最顶头的病房门开了,走出位中年妇女和一位短发姑娘。
那中年妇女是陶科长,她感动地对短发姑娘道:“我一直都晓得你是个好姑娘,还麻烦你过来看我儿子。你坐着,阿姨去给你买早饭。”
年轻姑娘微微笑,态度矜持:“阿姨您太客气了,您去吧,等您买好早饭回来,我再去上班。”
陶科长走了,年轻姑娘正准备回病房。
结果头一抬,她眼睛瞥到了坐在护士站后面的叶菁菁,登时心头火起。
叶菁菁还困着呢,根本没注意那头。
直到那姑娘以俯视众生的姿态,走到她面前,她都没回过神。
短发姑娘冷笑着看叶菁菁:“我说呢,为什么他妈这么心虚,合着是找好了你这只接班的蚂蚁,来接她儿子这个烫手山芋了。”
叶菁菁莫名其妙,不是,同志你哪位啊?认错人了吧你?什么接班蚂蚁烫手山芋的。
丰要武直接暴躁了:“我,丰要武!”
哦,想起来了,龅牙。
不是叶菁菁刻薄,专门盯着人家相貌上的不足之处暗搓搓。
而是叶菁菁从头到尾,只见过丰要武一回。
就是这位总厂技术员不懂装懂,瞎指挥他们六车间装欧洲进口机械的那回。
她对丰要武最大的印象,除了后者的趾高气昂,便是她的一口龅牙。
现在,形象瞬间具化了。
丰要武傲慢地抬高了下巴,像给猪肉分等级一样,上下打量叶菁菁,然后露出轻蔑的笑:“你要攀高枝儿,也不是不行,我现在正式通知你,刘向阳我不要了,你也别躲躲藏藏的了。”
她昨天晚上听到了刘向阳摔下楼的消息,颇为担忧,毕竟方方面面条件都能跟她势均力敌的对象,没那么好找。
况且她自认为,她有能力拿捏住刘向阳这种没多大主见的人。
一个家庭就像一座山,总要有主有次,不需要两个人都往山顶上登。刘向阳负责用自己的家世,好好托举她就行。
可今天一大早,她过来看了刘向阳的情况,再听护士议论,她的心里就咯噔一下。
她丰要武想找的是共同进步的革命伴侣,可不是当老妈子伺候个瘫子。
既然有人乐意上赶着接手,她丰要武也不是没成人之美的雅量。
她想明白这一点,大发慈悲地开口:“你进去吧,别躲着不敢见人了。伺候了他一晚上了吧,啧,没功劳也有苦劳。”
说着,她挥挥手,昂着脑袋准备走人。
“站住!”
叶菁菁的瞌睡总算清醒了,冷笑道,“你嫌刘向阳瘫了,配不上你这片高高在上的云,你直接跟刘向阳和他爹妈说啊。
你自说自话,拿我当什么踏脚的石头?
我们整个纺织三厂的人都知道,我跟刘向阳,没任何关系!”
她上下打量丰要武,嗤了声,“找对象掂斤称两,不稀奇。你要是大大方方承认,你就是觉得刘向阳瘫了,配不上你了,你要另找条件好的对象,我还敬你君子坦荡荡。
自己想换人,还怕被人说,既当又立,往我头上扣屎盆子,你这算盘珠子打的,崩人脸上了吧。
我看你长得丑,想得倒挺美的啊!”
大早上的,大家伙儿也没啥事,她们这么一吵,“哗啦啦”的,一排的病房门开了,伸出了一溜儿看热闹的脑袋。
办公室的门也开了,昨晚趴在桌上凑合了一夜的纺织厂工人,打着呵欠问:“哎,菁菁,怎么回事儿?”
“没怎么回事。”叶菁菁皮笑肉不笑,“有人嫌相中的对象拿不出手了,想转换赛道。又怕人说她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强行往我头上泼脏水呢!”
丰要武也算纺织厂的风云人物之一,三厂好多工人都认识她。
听了叶菁菁的话,大家恍然大悟。
哦哟,丰同志这是看不上刘向阳了?
哎,正常。
人家干部一个,家里条件也好,完全有资本再找个优秀的男青年嘛。
除了被心怀叵测者忽悠瘸了的傻子,哪个姑娘没事低嫁,上赶着给自己的人生添加苦难啊。
但是,你另起炉灶是你的事,你拉叶菁菁出来,搞得好像是叶菁菁对不起你,就没意思了。
太不厚道了。
丰要武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强词夺理道:“叶同志,我这是为了你好。刘向阳一直追你,我被感动了,想成全你们啊。再说,你要是跟刘向阳好了,对你个人发展也有好处。别起哄——”
她警告地瞪工人们,“我这人实在,不会拐弯抹角,但话糙理不糙,我是为了叶同志的将来考虑。你们别一时意气,害了叶同志,将来叫她恨你们!”
“怎么了?”
谢广白从外面进来。
昨夜护士没睡值班室,他是跑到妇产科病区,才借到的梳子。
丰要武看谢广白递梳子给叶菁菁,眼睛一转,瞬间计上心头,似笑非笑道:“我说你怎么翻脸不认人了呢,合着是找到下家,不愁以后日子过不好啊。”
叶菁菁接过梳子,眉毛轻挑:“这话真是奇了怪了。搞了半天,原来在丰同志您看来,女同志想要有个光明的未来,就只能找个条件好的对象了。
你这个思想真的很有问题呀,主席早就教导我们,妇女也顶半边天!女同志的未来,要靠我们自己的双手去奋斗!”
“好!”纺织厂的女工们鼓起掌来。
上夜班的护士也跟着夸奖:“就是,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
叶菁菁半点没有放过丰要武的意思,趁水和泥:“平常真没看出来啊,丰同志,你身为团干部,思想居然这样封建落后。”
工人中响起了讥笑声:“不封建落后,不搞世袭制的话,轮得到她上大学,她当团干部?”
呵!自从高考的消息公布后,工人们再看不学无术的工农兵大学生,就充满了鄙夷。
这些窃取别人上进机会的小偷,偷了别人的光明前程,到底哪儿来的脸趾高气昂?
他们就应该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远被唾弃,被嘲笑。
丰要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后悔的要命。
其实她虽然一直在表达对刘向阳,对刘家的好感,并且早已把刘向阳视为自己的盘中餐。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刘向阳一直没有放弃对叶菁菁的追求。
说到底,她跟刘向阳,其实根本不算是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