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画舫上赏景,又顺道一起用了些点心。盛夏的午后原本焦躁,但这画舫二楼四面槅扇大敞,湖水的清凉通过微风习习吹过,吹散了燥热,远处荷花的清香也怡人心神。
馨瑶懒懒的靠在榻上,曲着腿小声抱怨道:“还是家常袍子舒服,要是能穿汉服就好了。”
因着今日出门,虽然全程都是在马车里,可她还是得按礼制换上常服旗装。虽然名为常服,但其实算是礼服的一种,比她平时里穿的那种连衣裙袍子更板正端重,上下基本就是直筒,所以她现在这么靠着就不方便。
“想穿便穿,这里不比府上,哪有这么多顾忌,你高兴便是。”
“真的?”馨瑶发现她在四爷这里,似乎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特权,“那我穿汉服也行?”
在江南体会了一把汉服之后,她发现确实比旗装更方便舒服,而且也能不动声色的凸显身材,谁不爱俏呢?
胤禛含笑点点头:“当然。”在江南买的成衣其实很适合她。
想到这里,胤禛又道:“左右无事,不如你去换身衣服,爷来作画。”
馨瑶欢喜的换了一身月白绣金丝如意云纹的立领长衫,下着浅碧色织金纱马面裙,头发梳成随常云髻,只侧插了一只温润通透的碧玉簪子,又在发髻上簪了一朵刚摘下来的小朵百合。
她先来到门口,偷眼观瞧四爷正专注的准备的作画工具,忽然玩心起。平日里戏台子上的旦角儿总是拿捏的那股子温婉的劲儿,正是四爷喜欢的那种。今日好不容易她也换了身衣裳,便也想过一把瘾。
馨瑶微微垂着头,手拿着淡墨山水素绢团扇,拧着腰聘聘袅袅的走了进去。
果然把胤禛看呆了一瞬。
馨瑶又抬起头,用团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着笑意的盈盈美目,含羞带怯的望向四爷,眼神里透着勾人的欲说还休。
这番表演很到位,胤禛起身绕过桌子,一把扣在她柔软的腰肢上,问道:“让爷看看,这是谁家的小美人,竟跑到爷的船上。”
馨瑶捏着嗓子,细细说道:“奴家是来找情郎的。”
“那还不把扇子移开?不识全貌,情郎怎么认你?”
可馨瑶偏不肯拿开,两人闹了一番,差点擦枪走火,才及时收住。胤禛捏着她的耳垂,目光灼灼,道:“以后可多穿。”
馨瑶调戏不成,反而惹得自己满脸绯红,赶紧离开他怀里,问道:“我摆个什么姿势好?”
“你随意。”此时的胤禛觉得,瑶瑶怎样都好看。
馨瑶想着人物画得画好久,得摆个不累的姿势才行,因此她斜坐在榻上,倚着美人靠临窗远眺,给胤禛留了个侧脸。
胤禛也对这个构图很满意,经过一个时辰的专心致志作画,终于完成的这副《美人临窗图》。
这副画有些特别,构图似乎有些西洋画的层次技巧,神韵却仍然是传统的写意风格,给馨瑶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美感。她很喜欢,立马让人去装裱好,说要挂起来。
“宫廷画师里还有西洋人,画人物肖像另有一番风格,你若喜欢,改天可以叫个人来。”
馨瑶心里高兴,因此动作也随意了许多,她搂着四爷的脖子,眨着俏皮的眼睛道:“我喜欢爷画的。”
胤禛十分受用,大方表示道:“以后爷给你多画几张,让你挂满内室。”
两人带着弘历,在庄子里过得十分惬意,不知不觉就熬走了盛夏六月。
原本他们计划待到七月末,因着六月太热,四爷说好了七月凉快些就教她骑马的。可七月初,也不知四爷得了什么消息,脸色有些凝重,却没有对她说具体的原因,只是提前收拾行李回府了。
馨瑶原本以为府里出了什么大事,心里还有些忐忑,可回去后日子仍旧是一派平静,只是四爷开始变得忙碌了起来,整日在外书房活动。
这样的平静越发让人不安,不过她也只能约束好下人和娘家,抱着儿子埋头在院子里。
一直等到了九月,塞外突然传出消息,随驾而去的十八皇子因病夭折,年仅八岁。馨瑶心里一紧,她感觉自己隐隐约约记得这么件事。
果然接下来半个月,康熙一边从塞外急奔而回,一边天天谕旨骂太子不孝不仁,说他‘秉性乖戾、罔体朕心、穷奢纵欲,逞恶不悛’,回来后直接告祭太庙,废除胤礽的太子之位。
这一下可算是炸开了锅,各方人马奔走串联,各有算计,一时间连京城的空气都跟着浑浊了几分。
明眼人都知道皇上现在在气头上,轻易听不进去什么告谏,偏偏直郡王敢去捅那个马蜂窝。而且最有意思的是,他不明说自己的意图,却跟皇上举荐八阿哥胤禩,说他素有仁义君子之名。
这一下直接惹怒了康熙。皇上召集了全部成年阿哥,当众斥责老八道:“胤禩柔奸性成妄蓄大志,朕素所深知,其党羽早相要结谋害废太子胤礽。”
然后下令削去胤禩的贝勒爵位,交付议政处审理。
馨瑶听说这件事的时候,隔壁八贝勒府正在鸡飞狗跳,老八成了光头阿哥,那府邸便不能再用贝勒的形制,从门口的石狮子、牌匾、正门的黄铜门钉,到正院的进深间数,都要改。
老八的府邸就在隔壁,又正好是靠近落霞阁这一侧,那动静隐隐约约传过来,让馨瑶不禁心生感慨。虽然她不喜欢老八,但一个父亲说自己儿子‘柔奸成性,妄蓄大志’,这话也太重了些!
她蹙眉沉思间,四爷正好爷走了进来,两人都没什么好心情,好歹扒了两口饭。
胤禛道:“明日,你带着弘历去宫里给娘娘请个安吧。”
“嗯,娘娘总说想弘历呢,正好也大半年没见了,”馨瑶想起一件事,犹疑的问,“十三阿哥那里……”
这一次塞外很多阿哥都跟着去了,老大、太子,以及从十三到十八六位阿哥,但最后十八阿哥夭折,太子和十三阿哥被锁着回来,随驾的其他人一片缄默,情形简直诡异。
由于废太子这件事太过于爆炸,牵动着每个人的心神,以至于大家都忽略了十三。
胤禛摇摇头,他倒是能从十四和其他人那里拼凑出一些真相,但是没法说给馨瑶听,只好道:“十三现在被关在养蜂夹道,暂时无碍,别的也没办法。若是……你碰见了十三弟妹,便劝两句吧。”
馨瑶知道,十三肯定死不了,她好歹也看过唐国强老师的《雍正王朝》,有个大概的印象,知道等四爷当了皇上,十三可以铁帽子王。
但四爷不能预测未来,皇上不会杀自己儿子,最多削爵圈禁。可若真是被关个三年五载,甚至终身圈禁,留下一大家子可怎么办?
馨瑶从没见过四爷如此表露过自己的脆弱,凝重的脸上写满了担忧,眉心像是个死疙瘩一般解不开。她握住四爷的手,轻声轻缓却坚定:“十三阿哥一定会没事的。”
只这一句好像太过苍白,馨瑶又加了一句:“我虽不知真相,但爷如此看重的兄弟,一定不会是个不忠不孝的人。”
胤禛用力的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嗯”了一声。
第二日,馨瑶穿戴整齐,领着弘历进宫。
两岁多的小肉团子不知大人的愁苦,一心雀跃的想去见玛嬷和皇玛法。
谁知馨瑶刚进永和宫正殿,就见十三福晋兆佳氏直挺挺跪在那里,主座上却空无一人。
第101章 弘历会哄人
若是兆佳氏跪在院子里,馨瑶还能偷偷在宫门口打听一番,可现在这么直面,她只觉得尴尬。
去年南巡时,弘历留在宫里,早已和常来请安的兆佳氏混熟了,现在便立刻松开馨瑶的手,蹬蹬蹬跑过去,用自己肉乎乎的小手扯着兆佳氏的袖子问:“十三婶婶,你为什么跪在这里啊?”
兆佳氏喜欢这个虎头虎脑,充满灵气的小侄子,平日就对他多有宠爱,还希望能沾沾喜气,自己也生一个大胖小子,毕竟他们府里的长子是个受宠的格格所出,若是她不能生个嫡子,那以后就要看庶子的脸色了。
可现在……一切对生活的希冀都化成了泡影,她已经没有未来了,知道十三爷和废太子一样被关起来后,她只觉得天都塌了。现在跪在这里,也是她实在没有办法才求到德妃这里来,哪怕给她指个方向也好,谁知娘娘居然不见她。
兆佳氏思及此,不禁悲从中来,一把把弘历抱在怀里,暗自抹泪,嗓子却像被堵住一般,说不出一个字。
弘历迷茫的瞧了一眼额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馨瑶也站在门口叹气,他像小大人一样,拍拍兆佳氏的后背,安抚她道:“十三婶婶是不是也淘气了?”
馨瑶从不让人跪来跪去的,德妃御下也很宽和,是以在他的认知里,犯了大错才会这样。
听到弘历的话,兆佳氏才如醒过来般放开小胖娃娃,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婶婶别怕,额娘说犯错不怕,能改就是好孩子,”弘历扬着下巴,用肉乎乎的小手拍拍自己的挺立的小胸脯,“玛嬷最疼我,到时候我去帮婶婶说。”
这时云姑姑从东暖阁打帘出来,朝馨瑶轻轻一福:“娘娘请侧福晋进去。”
馨瑶过去对兆佳氏道:“你先别急,我先替你进去看看。”说着牵起弘历往暖阁而去。
弘历今天比以往更活泼热情,一来就抱住德妃的大腿,像个小猴子似的挂在他玛嬷身上,那嘴上跟抹了蜜一般,哄得德妃眉开眼笑。
“玛嬷,弘历好想玛嬷,做梦都有梦到玛嬷哦!”
“哦?”德妃抱着弘历坐在炕上,摸摸他身上敦实的肉,“弘历梦到玛嬷什么了?”
“弘历梦到玛嬷给弘历做了好多新衣服,花花绿绿的好漂亮!”
德妃哈哈一笑,点了一下他的鼻子,神色宠溺:“你呀,真是个小机灵鬼,一张口就跟玛嬷要东西。好好好,喜欢什么花样,玛嬷都赏给你,回去让你额娘给你做,把我们弘历打扮的帅气英武好不好?”
弘历抓住了机会,摆出一脸纠结的样子,凑到德妃耳边,哼哼唧唧的把馨瑶告了一状,说额娘不让他穿那些衣服。
祖孙两人撇下馨瑶,在一旁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悄悄话,德妃肉眼可见的心情变好了些。
馨瑶进门行过礼之后就安静的坐在下首,看着弘历和德妃的互动,心里也在想着四爷让她来的目的。
德妃和弘历玩了一会儿,便让人带他下去吃果子,选衣料。
馨瑶正在犹豫怎么开口,德妃却叹了一口气道:“弘历真是个可人疼的好孩子,以后定有大前程。”
“娘娘谬赞了,他个小人儿,哪里就当得起这般夸奖呢。”
德妃摆摆手:“你也不用谦虚,弘历在万岁爷那里都是说得上话的,怎么就当不起呢,况且弘历又贴心又孝顺,正是万岁爷最喜爱的。”
馨瑶默然,她有些听懂了。
“唉,像我这样上了岁数的人,还能图什么呢,左不过是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罢了,你生了个好儿子。”说罢定定的看了一眼馨瑶,才收回目光。
馨瑶浅浅一笑,赶紧拍了一句马屁:“娘娘瞧着一点也不像上岁数的老妪,再说这份雍容的气度,我们做小辈的想学还学不来呢。”
德妃打趣道:“你刚来永和宫时,动不动就脸红,一共也说不上两句话,瞧现在这嘴甜的样子,难道被弘历带歪了不成?”
馨瑶腼腆一笑:“要说嘴甜,十三福晋才讨人喜欢,我才差得远呢!”
“唉,我知道,这孩子也是关心则乱,你让她回去吧,我就不见了。”
馨瑶只好起身跪安,出了暖阁来小声劝兆佳氏:“娘娘今日是不会见你的,你也别犟,何苦再在这个当口惹娘娘不痛快?”
兆佳氏紧紧抿着嘴唇半晌,才踉踉跄跄起身跟着馨瑶出去。
走向西华门的路上,馨瑶挽着兆佳氏的手臂道:“按说咱们不该议论朝政,只是将心比心的想一想,万岁爷现在肯定还在气头上呢,小动作多了说不定反而会着了他老人家的眼。”
这不是她聪明,而是看四爷这些年的行止,她也能猜出来一二。
“快到腊月了,你不如收拾些厚实的冬衣送到府上,我们爷一定想办法给送到十三阿哥那里。”
兆佳氏紧紧握着馨瑶的手,语不成声,又怕被人听到,便压着嗓子断断续续道:“小嫂子,我就知你是个好的……我早就收拾好了,只是一直没人敢应这事……我也怕拖累四哥,回头我就送过去。”
“只我这里还有一件为难的事情……”兆佳氏面露哀色,眼神里带着恳求,“墩恪马上就要出嫁了,内务府那边却因为我们爷……每每都推三阻四的,我实在是担心,这一去蒙古不知何时再见,若是嫁妆有点什么问题,到那边可怎么活?”
这个时代,嫁妆就是女子一生的私产,可内务府那些势利眼,眼见着十三阿哥倒台,对他的胞妹墩恪公主的嫁妆也敷衍起来,暗地里不知贪了多少。
馨瑶知道他们的处境,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不过回家她就有点后悔了。
她不可能把人招到府里来问,更不可能去内务府大堂查点,最后还是要四爷出面才行,不知这算不算给四爷揽了一桩麻烦?
晚上四爷回来后,她就先说了这件事,谁知四爷微微一笑:“你做得对,我前两天就已经关照过内务府这件事,想来我现在说话还有点用处。”
“那就好。”馨瑶也弯弯眼睛,没想到四爷这么细心。其实回忆一下,四爷好像一直很爱操心,他对他心里划定‘自己人’可以无限好,怪不得历史上的十三阿哥能当铁帽子王。
馨瑶又转述了当时和德妃的对话,她胳膊肘拄着炕桌,手托着腮,眨着清亮的大眼睛道:“我琢磨着,娘娘是说万岁爷现在被伤透了心,所以更看重父子天伦,劝我们不要在这个时候陷入朝堂之事吧?”
“嗯,还有呢?”胤禛有些惊喜,鼓励她继续说。
“然后……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才不见兆佳氏的,毕竟德妃没法去给十三阿哥打探或求情,说不定还想让弘历去陪陪万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