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激起一股欣慰之情,摸摸她的发髻道:“瑶瑶长大了。”
刚说了这事儿没两天,就传出万岁爷病了的消息,点了三、四、五这三位阿哥去侍疾,因着德妃这一番话,胤禛便带着弘历一起进宫去了。
乾清宫比之以往更加森严,除了传召和值班之人,一旦发现附近有人鬼鬼祟祟,当即就地革杀,可见康熙心中的悲愤。
不过弘历这个原本没有在传召之列的小娃娃却没有受阻,是梁九功亲自接他们进去的。
到了内室,康熙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弘历又是一阵小旋风一般冲进去,手脚并用的爬到榻上,声音软糯:“皇玛法,弘历来看您了!”
康熙头发花白,形容消瘦,五十多岁就已经长了许多老年斑,没了那股帝王的赫赫威势,身影竟然显得有些佝偻,让人望而鼻酸。
“朕的乖孙孙来啦。”他声音变得喑哑,而且中气不足。
几位阿哥都跪了下来,劝康熙保重身体,尤其是三阿哥已经涌出了热泪,引经据典说了好一番,让人听着感动。
弘历听不懂他们这些文绉绉的话,只转身从榻旁的条案上捧来一只小茶碗,里面盛着之前倒好的温水,举到康熙面前:“玛法,喝水,嗓子疼。”
康熙摸着他的后脑勺,慢慢咽下去两口,复又开口,比之前嗓音略好一些:“弘历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比你的叔叔伯伯都强。”
弘历也扬着自己的小脸,骄傲的说:“弘历最棒!”
小肉团子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无形中得罪了跪在地上的三个阿哥,其中还包括自己的亲爹。康熙让他们都起来,坐到一旁,自己却跟弘历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听着弘历讲着童言趣语。
少倾梁九功端着熬好的药进来,先领着侍药太监亲自查验过后,才摆到康熙面前。
康熙觉得腻歪,郁结于心,嘴里也发苦,便让他放到一边,想过一刻钟再喝。弘历却睁着滚圆的大眼睛,一脸严肃道:“玛法这样不行哦,不喝药不是乖孩子。”
“玛法想过一会儿再喝。”
弘历一脸识破他的表情,问道:“皇玛法是不是怕药苦才不想喝的?弘历可以陪你一起喝的。”
康熙露出一丝笑意:“药哪有胡乱喝的。”
“可是,我有不喜欢吃的东西,额娘却非要我吃的时候,就会陪我一起吃,”小娃娃说的理所当然,一本正经道:“弘历不怕苦,可以陪玛法一起喝,这样玛法就不怕了!”
康熙怜爱的摩挲他的头,心里柔软成一片,嘴上却故意逗他:“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你额娘原本就喜欢吃那些东西,才故意说陪你一起吃的呢?”
弘历皱着眉头,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康熙的意思,答道:“但是,额娘是为了弘历好,虽然真的难吃。”
康熙颇为感慨,更觉得弘历至诚至孝,他端起药碗慢慢喝完,道:“弘历的孝心,玛法记下了。”
第102章 又起变动
日上三竿,馨瑶才悠悠转醒,朝帐子外轻轻唤了一声,白鹭和黄鹂两个立刻进到内室,服侍她起床洗漱。
“爷什么时候走的?”馨瑶愣愣的坐在桌边问道。
“回侧福晋的话,主子爷寅正便起了。”
馨瑶点点头,默默的在心里盘算着。
现下已经入了冬,这京城的氛围却比刺骨的寒风更冷些。四爷每每都是半夜才来歇息,天不亮就又走了。况且——四爷便是躺下,也常常睡得不安稳,她半梦半醒间也能感受到他的叹息。
这两个月又发生了几件惊天的大事,先是三阿哥趁着侍疾时告发老大直郡王魇咒废太子。康熙怒不可遏,当即派了自己的禁军去严查,突击之下果然发现直郡王与一名会巫术的蒙古喇嘛有牵连,气的康熙当场吐出一口血。
就在举朝哗然的时候,直郡王的生母惠妃娘娘,控告自己的儿子不忠不孝,请求皇上严惩并要与直郡王断绝母子关系。最后皇上到底不能弑子,只得将大阿哥胤褆夺爵圈禁,封在宗人府的高墙之内。
真正活在这个时代,馨瑶才能感受到皇权的威压。在风暴来临时,连她这样一个躲在温软牢固笼子里的金丝雀,都忍不住有些战战兢兢,更何况那些直面的人呢?
馨瑶摇了摇头,不让自己想那些糟心的事情,依旧过自己的生活。
今晚四爷回来的早一些,馨瑶刚换了寝衣,放下发髻,正和身旁的侍女黄鹂闲聊。
那黄鹂见到四爷进门,并未和往常一样上来伺候宽衣,而是低着头福身退了出去。馨瑶好几天没在醒着的时候见到他,心里有些雀跃,立马拉着他走到屏风后面,上手给他换衣服。
胤禛扶着她的腰,低下头笑着问:“这么热情?”
馨瑶给他系上最后一颗扣子,白皙柔软的小手摸了摸四爷的脸颊,忍不住心疼的说:“爷瘦了。”
“无妨,”胤禛不想让馨瑶担心,玩笑道:“爷这是精壮。”
两个人来到榻上坐定,馨瑶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小茶盅,递给四爷道:“这是我让他们炖的安神茶,你喝一碗吧。”
“……”胤禛看向馨瑶,眼带歉意,道:“吵到你了。”
这并不是疑问句,他说的很笃定。若是放在以前,他这般忙碌一定是在书房安歇,可现如今这落霞阁让他觉得安心,怀里抱着温香软玉,即使睡不着也觉得踏实。
却没想到一向睡得像小猪一样瑶瑶,居然也被他影响了。
“要不……”他还是回书房吧。
馨瑶知道他想说什么,按着他的手腕,嘟着嘴道:“不行。”
胤禛轻轻一笑,眼睛如点漆一般透亮有神采,乖乖喝了茶,两人到床上安寝。
只是这安神茶似乎没什么作用,胤禛抱着馨瑶,仍然在思索目前复杂的局势,想到紧要处不自觉放重了一下呼吸,却听得耳边也传来一声小小的叹气。
胤禛一愣,安抚的拍拍馨瑶的后背,道:“睡吧,爷这就睡。”
馨瑶翻身平躺在床上,透过朦胧的羊角宫灯望着顶上‘八仙过海’的幔帐,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说道:“今天爷来的时候,黄鹂正和我哭诉她家里的事,怕爷看见了不雅,才退了下去。”
“嗯。”这种事他本不在意。
“上个月,黄鹂的爹没了,按理该跟内务府报假,回去守孝一个月。可……现如今是个什么光景?内务府自然没心思处理这些事,白鹭便只回去两天略微料理一下罢了。”
“谁成想,这个月她家里的几个兄弟竟然闹得不成样子。”
第103章 胤禛的决定
馨瑶翻了个身,正对着四爷道:“黄鹂家不过是个普通的下五旗包衣,她老子早年跟过旗里佐领,攒下点家底,现如今也不剩多少了,饶是如此,那几个兄弟也不省心,灵堂前就吵嚷开了,气的老娘差点哭瞎了眼。”
四爷知道馨瑶对身边几个大丫鬟都亲如姐妹一般,因此安抚的拍一拍她的胳膊道:“兄弟阋墙也是难免的事,大不了你多赏赐些便罢了。”
馨瑶笑道:“瞧爷说的,黄鹂到底是个我身边的丫头。说句难听的,家里就算闹得天翻地覆,也波及不到她。我只是可怜她老娘,生了三个儿子,操劳半生,最后竟还要受这种苦。”
四爷想起自己和兄弟们,哂笑一声:“自来人心都是不知足的。”
便是他也不能免俗。
“她那三个兄弟也是够好笑的,老子在时装的跟鹌鹑一样,唯唯诺诺,老子一死就原形毕露了,也不知道黄鹂她爹在天有灵,看到这般情景,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馨瑶嘟囔了两句便沉沉睡去,四爷伴着她绵长的呼吸声,想起刚刚说的话,突然思索,也不知皇上这段时间是什么心情?
他以前不满过、愤懑过,觉得皇上虽然勤政爱民宏图大志,却经常为了所谓的帝王心术,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尤其是近年来,朝廷局势愈加败坏起来。
可即使是这样一个刚强自持的帝王,在发现自己半辈子捧在手心里的儿子,起了忤逆之心后,都不会不伤心的吧。
毕竟皇上也是他的阿玛。
这段时间胤禛一直瞻前顾后,既要竭力保全自己一家子和十三十四,又不能过于明显的碍皇上的眼,再加上四面八方的打探和请托,竟让他觉得连呼吸都不顺畅。
思索良久,侍疾时皇上那灰败的神色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胤禛终于下定决心,做出了对策。
…………
过了段时间,宫里来了旨意,说德妃想念弘历,因此宣她们母子进宫。
馨瑶觉得奇怪,德妃一向谨言慎行,平日里尚且不会这样大剌剌的来,更何况是在这风口浪尖上呢?
她问胤禛:“娘娘这是怎么了?”
胤禛心里隐约能猜到一些,他最近做的几件事,在外人看来都是触怒龙鳞的大事,德妃怕是担心皇上降罪,因此想把弘历送到皇上跟前消消火。
不过他却不愿说出来,让馨瑶平白担心,况且这些事虽看着凶险,但他有把握皇上不会翻脸。
“皇上最近身子仍是不大好,娘娘怕是想让弘历再去露个脸。”
馨瑶点点头,没再问别的。
第二日一早馨瑶抱着小肉团子进了宫,见了德妃没说几句话,云姑姑便进来禀报:“娘娘,十三福晋来给您请安了。”
馨瑶有些紧张的看向德妃,毕竟上次兆佳氏来跪了半晌,德妃最终也没见她。
“唉,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让她进来吧。”
兆佳氏脸色有些憔悴,身形也消瘦了不少,但她脸上挂着浅笑,尽力装出个讨喜的模样,对着德妃深蹲行礼:“给额娘请安,以前都是媳妇不懂事,让额娘操心了。”
德妃满意的笑笑,伸手虚扶一把:“快起来吧,你也是一片真心。”
馨瑶和兆佳氏也见了礼,寒暄几句后,兆佳氏表明了来意:“好叫娘娘知道,敦恪大婚在即,托四哥的福,嫁妆已然筹备的差不多了,这次进宫就是想见见她的。”
敦恪虽然是十三的妹妹,但当年敏妃去世后,交由翊坤宫宜妃抚养,因此这件事德妃是插不上手的,她含笑点头道:“不愧是亲嫂子,你有心了。”
又对着馨瑶道:“既是如此,你便陪十三媳妇一起去,好歹你也是出了力的。”
馨瑶一脸懵,她和敦恪宜妃都不认识,好端端的德妃来这一遭也不知是何意,不过今日入宫本就透着奇怪。想起四爷昨晚的话,怕是德妃要把弘历送到皇上那?
兆佳氏上来亲切的挽住她的胳膊道:“要说这件事还多亏了小嫂子呢,还是额娘想的周到。”
说着就挽着馨瑶往翊坤宫而去。
见她们走了,德妃便问:“那边如何了?”
乾清宫的暖阁里,胤禛正在御前对奏。
他自怀里取出一封信,呈给皇上,康熙一看信封上“儿胤礽”的字样,眼神立刻变得幽深起来。他把信反手拍在炕桌上,沉声呵斥道:“老四,你好大的胆子!”
胤禛不慌不忙的跪下请罪:“皇上息怒。”
“朕命你接管看押废太子一事,不得让任何人近前探视,你却私自替他传递信件,可是对朕的惩处心有怨怼?!”
“儿子万万不敢!”胤禛磕了一个头,挺直身子,声音轻缓却坚定:“皇上处置废太子,乃是国事,臣不敢置喙。但这封乃是家信。”
康熙捏着信封的手微微一抖,脸上仍旧怒不可遏:“你偷偷给老十三送东西,朕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在居然胆敢替废太子求情,真真是胆大包天!怎么,你是要抗旨么!”
胤禛又磕了一个头,起来后背依旧挺的直直的,他道:“朝政之事,臣怎敢悖逆皇上的旨意。然胤礽不论是不是太子,都是儿子的二哥,若是儿子铁石心肠,不顾手足之情,又与禽兽有何异?请皇阿玛息怒!”
康熙闭口不言,良久才带着倦意道:“以后行事不可鲁莽,滚吧。”
胤禛跪安,带着一层薄薄的冷汗走出乾清宫,被冬日的暖阳一照,轻轻打了个颤栗。
饶是他有九成把握,天子之怒仍会让人觉得窒息。不过……胤禛轻轻一笑,觉得自己这步棋走对了,皇上到底是舍不得胤礽的。
前几日皇上下令群臣举荐新太子,不想满朝文武竟泰半推选八阿哥胤禩,其中更是不乏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绪这些满洲贵胄和肱股之臣。谁知皇上却骂老八是‘妄蓄大志’,连十四为他说话都差点被砍。
众人以为这是皇上前段时间因大阿哥的事情迁怒于老八,胤禛却明白,皇上这是瞧着如今朝堂上的乱象,后悔废太子了。
出了西华门等了一会儿,便见馨瑶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