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喃喃自语,声音轻的像是一出口就会被风吹散,但胤禛却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皇上和太子……很不对劲,我那日去找太子,却发现太子的几个近侍太监都换了人,却还有些眼熟。我当时没在意,回头却想起来,那小太监本是梁九功的徒弟,有一次梁九功骂他恰巧被我看见来着。”
胤禛眯起眼睛思考,难道是因为老八查到太子是利用太监和阿山他们居中联络,所以皇上才一口气把人换了?他这些天怎么没有发现呢?
想到这里他才猛然发现,这些天除了宴饮,基本很少看到太子,难道……?
“而且,我跟着太子这么多年,也越来越觉得奇怪,他捞的钱实在太多了,可没人知道花在哪儿了,我仔细盘算了一番,拉拢官员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何况大部分官员还要给他孝敬呢!”
“四哥,之前直王怎么挑衅太子,我都不担心,可现在我真的……真的怕,若真有个什么,温恪怎么办,墩恪还没有嫁人呢,我……”
“别怕。”胤禛抬头打量周围是否有人,面上神色依旧,但捏着胤祥肩膀的手却十分用力。他斟酌半晌,才缓缓道,“我知你不易,是以从来没劝过你,但竟然你今天来问我,那四哥想告诉你,急流勇退,谓之知机,回去吧。”
知机,胤祥一拉缰绳,跟着胤禛慢慢往回走,心里不停的咀嚼这两个字,反复思量,不期然被一声娇嗔打断了思路。
“爷,您可慢着些。”
胤禛和十三循声望去,却见三阿哥胤祉拥着一位女子,双人共乘一骑。
这女子虽然穿着一身蒙古袍子,但肤如凝脂柳眉弯弯,足弓脚小,一看就是标准的江南美人,娇软的倚在胤祉的怀里,媚眼如丝的说道:“爷可真会开玩笑,这马儿一颠簸,奴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这是三哥这次带来的侍妾?”十三皱眉问了一句。
胤禛点点头:“蒙古女子哪有不会骑马的?三哥倒是悠闲。”
十三想起他得知的那些消息,苦笑一声,叹道:“哪有真傻的人呢?”
“也是三哥心态好,这时候还不忘这些风花雪月之事。”
胤禛又看了一眼胤祉抱着美人意气风发的样子,与十三相视一笑,各自回帐篷。
洗漱一番后,苏培盛拿着一个蜡封的盒子过来道:“禀主子,贝勒府的家信送来了。”
胤禛顿时觉得心里一松,抛开那些复杂的算计,满怀期待的拆开。
福晋的信还是一如既往,一板一眼的汇报着府里的事务和处理结果,胤禛拿着笔回过几句嘱咐便罢,两人一来一往,愣是把家信写成了公事奏折一般。
馨瑶的信却不一般,厚厚的写了一沓子,东扯西扯写的很随意,胤禛却靠在榻上看的津津有味。看到瑶瑶说她开发了秋季新菜品时,他不由自主的嘴角浮起一抹微笑,看到她抱怨抄书太累时,他又小小的‘哼’了一声,满脸不赞同。
信纸的后两张上,盖着好几个‘元寿’的大红印,瑶瑶的笔迹也较之之前潦草些、用力些,他简直都能透过洒金信纸,看到她气鼓鼓的样子。
“爷,你快回来管管你儿子罢,成天拿着个印章到处戳,怎么说也不听。我威胁他再随便盖就不让他吃奶饽饽,他居然说这是阿玛送的,阿玛让他随便玩,简直是拿你当他的护身符了!”
胤禛拿着信反复看了几遍,便让苏培盛来重新铺纸磨墨,他噙着一丝笑意道:“回去定要教训这个臭小子。”
苏培盛手下不停,心里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敢接话,反正爷一接到侧福晋的信,心情总是很好。
第99章 四爷回来
胤禛带着浅浅的笑意给馨瑶写回信,也没头没脑讲了一些身边发生的琐事,与跟福晋的公务往来完全不同。帐篷里一时静谧下来,只有玉笔划过信笺的沙沙声,一旁点燃的藏香飘出一缕青烟,熏的满室馨香。
忽然外面传来轻微的马蹄跑动声,伴随着一声娇呼,略过胤禛的耳边。
是刚刚在外面遇到的三阿哥和他的江南小美人儿,在借着骑马调|情。
胤禛微微蹙眉,心里有些不大舒服。
馨瑶不会骑马,之前说去庄子上教她,结果赶上她有了身孕,便拖到了现在,今年去南巡时,胤禛还说要带她来塞外骑马,没想到又因为照顾弘历没有跟来。
结果弘历这个臭小子截胡了之后还不听话,一点也不知道阿玛和额娘为他做了什么。
他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小娃娃!
胤禛写好了信,交给苏培盛拿去封装,再快马加鞭的送回去,自己整理了一下服侍,去参加晚间的宴会。
蒙古汉子热情好客,况且如今康熙很抬举胤禛,其他人自然也都愿意奉承他两句,深夜回到帐篷时便喝多了。
苏培盛早已准备好了醒酒汤,赶紧端到胤禛面前。
现下的醒酒汤基本以葛根为主要食材,或是葛根花,或是葛根粉,加入不同的食材煮成汤或茶,因此虽然名字都叫醒酒汤,但其实味道千差万别。
或许是因为今天收到了瑶瑶的家信,是以胤禛越喝眼前这碗汤不是滋味。跟着皇上来塞外,自然不能摆太大的谱,他这次只带了一名前院的膳房太监出来,按理说也是以前惯常伺候他的,对他的口味应该很了解,但现在胤禛却觉得不好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喝多了基本都习惯去落霞阁。瑶瑶那里小厨房的醒酒汤里会放橘皮、茯苓与生姜,酸甜中透着一丝辛辣,却毫无违和感,他喝完后开了食欲,还能再吃一碗小馄饨。
所以现在喝着这个,总觉得味儿不对,他喝了几口就叫撤了下去。
洗漱后一个人躺在床上,才发现他已经习惯了瑶瑶的陪伴,外面传来侍卫甲胄相撞发出的响声,传到这漆黑幽静的帐篷里,更显得冰冷而孤寂。
这一刻,胤禛才真切的体会到了‘思念’二字。
…………
秋去冬来,进入十月的草原下了第一场雪,康熙也终于完成了今年既定的秋狝任务,圣驾回京。
冬天骑马是件遭罪的事情,跟着圣驾一路颠簸之后,胤禛只想好好洗个澡睡一觉,因此在京郊就派人回去,让免了家宴。
贝勒府中门大开,胤禛先去了正院,将这一趟带去的东西简单交代一番,然后转头往落霞阁而去。
馨瑶哄睡了小胖团子,正在打点晚膳,忽而就听得门外通传道:“主子爷回来了。”
她从东暖阁出来,刚到门口,迎面就碰上四爷掀帘子进来。馨瑶也从来没和四爷分开这么久,小别重逢,心里忽而生出一股欢喜。她抿着嘴角的两颗小梨涡,笑的娇俏,一把握住他的大掌往东暖阁引。
“外面很冷?快进来暖一暖。”
以往四爷从外面回来,一般会直接进到屏风后面,让丫鬟服侍他换一身家常袍子,再和馨瑶说话。但因着馨瑶心情比较雀跃,是直接拉着四爷的手进暖阁的,是以胤禛进屋后也没有松开手,直接把馨瑶拉到了屏风后面,很自然的伸开了双臂。
馨瑶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禁莞尔一笑,顺从的给他解扣子。胤禛顺势抱住了她柔软的腰肢,不安分的捏来捏去。
她脸上染上一层桃花般的淡粉色,嗔怪的打断他的手,两人才从屏风后出来。
炕上的小桌子上早摆好了一个小巧的紫砂莲花盅,馨瑶推到他面前:“爷快把这个喝了,润润嗓子吧。”
胤禛打开,发现里面是燕窝雪梨。炖盅里满满的甜水,飘着几个小朵的银耳和枸杞,正当中是以整个的大雪花梨切开挖空,里面盛着切好的雪梨丁和透明的燕窝。
他用汤匙尝了一口,眼前一亮,这份炖盅没有瑶瑶平日里吃的那么甜,显然是为了他早早准备的,他笑问道:“你怎么知道爷会来?”
切,馨瑶心里暗暗的鄙视,这种问题让她怎么回答,难道要她说她能掐会算?
她知道四爷想听自己想他了,可她偏不要说。
“哦,这个啊,原本是不知道的,只是顺便准备了一份。”
胤禛眼里含着笑意,接着问:“那我今天要是不来呢?你会不会送去书房?”
啊呸,还想在她这里定外卖不成?
馨瑶偷偷翻了个白眼,手一摊道:“给你儿子当宵夜呗。”
“反正,这甜汤滋养肺阴、化痰止咳,最适合秋冬干燥的时节,我原本想着……”馨瑶拖长了尾音,灵动的大眼睛瞥了四爷一眼,装模作样的说:“爷一路骑马,风尘仆仆,也不知吞了多少灰尘黄沙,肯定不舒服,才好心让他们准备了一份。若是爷不来,那说明你没运气。”
胤禛终于忍不住,伸手掐了他一把粉嫩嫩的脸颊:“四个月不见,倒是贫嘴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便到了用晚膳的时辰,馨瑶道:“今晚我们就在这里吃锅子。”
说着那熟悉的鸳鸯铜锅和各色食材就摆了上来,馨瑶拿过小碟子,熟练的给四爷调兑酱料,一如当年刚搬入这落霞阁中一样。
胤禛小口抿着上等的竹叶青,享受着美味的火锅,在这一室馨香中,被伺候的身心舒畅。他挑着在草原上的几件趣事讲给馨瑶听,果然引起了她的兴趣。
“所以温恪看上去过得还不错?”她虽然没有见过十三阿哥的两个妹妹,但是对这个时代去蒙古和亲的女子都抱有怜惜之情。
这次在承德的避暑山庄,温恪和她的驸马前来见驾,和十三阿哥也见了一面,算是欣慰。胤禛点点头:“看上去和夫君的感情好不错。”
“那十三阿哥也算能放心些,不过草原到底不比京城,我听说原来嫁过去的公主郡主,很多都……”
胤禛也是一阵沉默,而且他比馨瑶更清楚那些芳华早逝的女子背后,有着怎样不可明说的血淋淋的事实。他也有两个活下来的女儿,以后可能还会有,以后也要想大哥那样,眼睁睁的把女儿送去蒙古么?
胤禛心里那隐秘的野心又跳了出来,可旋即又被他打压了下去,即便到了那个位置又如何,除了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温宪,其他女儿全被皇阿玛送了出去。
馨瑶看着四爷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立刻安慰他:“要我说,还是多给温恪送一些药材和侍卫比较实用,有一天要是和驸马闹掰了,最起码还能派侍卫把驸马打出去呢!”
“哈哈,你当是在京城里,公主有单独的宅邸么?还打出去……”胤禛笑着摇摇头,不过他又道,“多备点药材总是不错,再让十三派两个嬷嬷,带几本常用的医书和方子过去。”
第二日胤禛果然记得把这件事告诉十三,胤祥恭敬的一抱拳,道:“替我谢谢小嫂子,另外四哥上次说的事,我已经考虑好了。只是如何稳妥的从太子身边脱离,弟弟还得再谨慎些,到时候还要四哥拉弟弟一把。”
胤禛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力的拍拍十三的肩膀,心里也明白,看样子风暴终究是快来了。
但他表面上还是一派风光霁月的样子,康熙偶尔给他派差事,他就用心去办,并且表现的十分诚恳,既不贪功,又没有趁机拉拢党羽,竖起大旗。没有差事时,就在府里读书作画,教几个儿子。
康熙对老四的表现很满意,因此今年过年时又把弘历接到了宫里。
满两岁的弘历说话已经变得十分利索,一口一个‘好玛法’哄得康熙合不拢嘴,连带着单独给馨瑶的年节礼比以往丰厚了不少,各种请帖更是收了满满一箱。
但馨瑶一个也不想去,不仅如此,她还派王嬷嬷去了钮祜禄娘家。
“嬷嬷跟我额娘和嫂子略提一提便是,我额娘胆子不大,嫂子又是个聪明人,心里都有数。只我父亲那里,嬷嬷需要单独见一次,要把话说透,说的狠一些也无妨。你告诉他,要谨言慎行,若是许了人家什么不该管的,夸下了什么海口,又或是仗势欺人,我这里可不会给他兜着。”
馨瑶的心底隐隐有一种不安,她记得这个倒霉的太子胤礽被废过两次,只是不记得具体的时间。可身处在这个朝代久了,她竟然也能嗅到一丝丝怪异。
从给她送来的礼单和帖子里就能看出,一些人家急的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到处钻营,生怕参与不进来,可核心的几个兄弟家里却异常的安静,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一样,幽深又让人恐惧。
开春后弘历从宫里回来,皇上去了畅春园,又开始一年的忙碌。馨瑶紧跟四爷的步伐,低调的在家里过日子。
五月皇上启程去了塞外,开始了新一年的秋狝,这一次阿哥里只点了太子和十三伴驾,所以四爷悠闲的带着她和弘历去庄子上避暑,说是要教她骑马。
却没想到风暴由此而拉开。
第100章 胤禛画的美人图
距离上次馨瑶来这里已经过去了三年,庄子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她望着眼前‘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盛景,惊喜的问:“爷真的让他们把湖扩大了?”
“嗯,可还满意?”
去年南巡时,因喜欢江南水乡,所以去秦淮河享受了两回,当时四爷哄她要把庄子改建,将原本的池塘扩大些,再摆个画舫。不过四爷当时说的略微敷衍,转头她也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再没提过,不曾想四爷早已下令动工了。
一个男人,记得对你的承诺,无论大小,都足够让人欣喜。
胤禛握着她的手,沿着湖边缓缓散步。当初她发现海东青的凉亭,也被推倒重建,变成了临湖的水榭。这水榭形制类似花厅,四面以槅门敞开,外侧还有护栏。走到水榭这里,馨瑶刚想登楼梯上去看看,四爷却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哇!”
绕过水榭,一艘小巧精致的二层画舫矗立在眼前,果然像她当初说的那样,不似秦淮河的画舫一般豪奢,可却另有一种古朴天然的雅韵,和这周围的山水农田极为搭配,毫不突兀。
馨瑶露出两颗米粒大小的梨涡,笑的一脸荡漾。她松开四爷的手,如同不谙世事的纯洁少女一般,雀跃着小跑过去,连背影里都透着一股子欢愉。
胤禛瞧着她这副样子,心里也立刻被一众满足感所填满,他带着浅浅的笑意走到馨瑶的前面,一个跃步跳上了船,然后回神朝馨瑶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