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一听这话,青筋暴起,随手抄起旁边的大长竹筷子,权当戒尺,紧紧攥在手心里,声音冷然:“你以为你多聪明,都把别人当傻子是不是?你以为别人都会真心实意对你好?别做梦了,好好打盆水照照,我替你臊也臊死了!”
“我可警告你,以后这种事你少掺和,不然到时候摔疼了可别来找我!”
十四本来还想继续控诉他四哥有多不近人情,一点也不友爱兄弟,可一看四哥这威严的样子,就让他想起来当年在上书房被四哥教训的惨痛经历,立马一蹦三尺高,匆匆跑出去了。嘴里还不忿的念叨着:“不去就不去,谁稀罕去永定河啊!”
心里却琢磨着明天要去永和宫,好好跟娘娘告一状。
胤禛看他那怂样儿,暗暗骂了一句没出息,就打马回府。
走在路上,他还在思考这件事,若是十四自己想出去玩也就罢了,左不过是小孩心性。可若真是老八的小心思,那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必定有后续。现在皇上走哪儿都带着直郡王和太子,就跟定时炸弹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引爆了。
坚决不能让十三和十四沾惹上这种事情!
十三少年失母,留下两个妹妹要照顾,说话做事自然稳重一些。十四……唉,胤禛在心里叹气,十四出生的时候娘娘已经是德妃了,生活的一路顺风顺水,才想成这种性子。
不过,反过来说,有人疼有人宠,才有长不大的资格啊!
他回府先去了正院,跟福晋报备一声,又去了落霞阁。
馨瑶这两天已经恢复过来了,就是人依旧懒懒的。胤禛进门先洗漱一番,换了一身清爽的丝质袍子,和她坐着说话。
“这两日如何?有不舒服的还是让太医来看看的好。”胤禛吃着酸奶水果捞,有点担心。
馨瑶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不过就是怂了,潜意识想逃避,所以才这样的,所以她就找了个借口,道:“天气太热了,才这样的,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我这天天守着冰盆,哪里也不想去。”
胤禛没说什么,只点点头,道:“若是冰不够就去跟福晋说一声,不碍得的,千万别闷坏了。”
馨瑶甜甜的笑起来,用团扇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弯弯的眼睛,道:“瞧爷说的,我又不是玻璃人,不过就是有点苦夏罢了,爷不也好好的。”
“那怎么能一样,爷可是个男子汉,”见小格格笑了,胤禛的心情也好了点,但想起今天的事,他又道:“不过……爷可能马上就不好了,爷后天出发去京畿。”
馨瑶一听点点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现在的日头这么毒辣,倘若中暑可不是好玩的,爷要多带一些藿香正气之类的药丸。”
胤禛拉下她挡着脸的团扇,凑近了盯着她,说道:“你就不问问爷去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馨瑶愣了一下,又笑开了,语气轻松:“爷肯定跟福晋都交代过了,我只要老老实实听福晋的话就好了。”
“……以前倒是没见过你这么贤惠?”
“爷不喜欢么?”小格格自然而然的反问,眼睛里还流露出一丝迷茫。
胤禛自己也有点迷茫,想想今天遇到的十四弟,好像……长不大也挺好?
要是像老十三那样稳重还好,要是变得像老八一样‘懂事’,那还不如像现在一样当个熊孩子呢!
胤禛把小格格抱在怀里,半晌才轻轻的说:“……也不是很喜欢。”
不过,小格格可以慢慢教,老十四却得好好管!
“……”馨瑶瞬间无语,她生气的小声嘟囔:“这可太为难我了。”
胤禛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他现在也有点尴尬,只能转移话题:“爷这回是巡视永定河,就在京畿附近,大约半个月就回来了。”
“哦,”馨瑶乖乖点头,见他看自己,还坚定的保证到:“放心吧,妾身这回一定老老实实的,绝对不惹祸!”
胤禛牵着小格格来到书房,翻出来一摞帖子仔细挑选。
馨瑶一看他这副认真的样子,便说:“我这几天有乖乖练字,一天都没有落下!”
胤禛笑道:“爷知道,不过……上次我出差那两个月,你是不是在家玩疯了?把爷说的话全忘了来着?”
“额……”
胤禛掐了一把她的脸,肤如凝脂,手感真好,又忍不住摩挲两下,嘴里去忍不住哼道:“爷上次罚你不应该?”
……果然是个大猪蹄子,一会儿嫌弃她不规矩,一会儿又觉得她太贤惠,过后又对她好的不得了。
四爷走了,馨瑶又清闲下来,除了每天五张大字,其余时间又能自己调配了。端午过后一天比一天热,馨瑶也一天比一天怀念可乐这种东西。
苏打水就不好弄了,不过她想着,冰镇酸梅汤也很好喝啊!
于是她兴冲冲的去让小厨房做,结果赵永福端上来好几种都不对味儿,问了配方才知道,虽然酸梅汤这种饮品自古就有,但是配方和她在现代喝的不一样。
这样想着,她就只好自己捣鼓起来。
她吩咐道:“把腌渍的乌梅去核,切成小块,加入甘草、冰糖熬制,再加一点桂花糖,先试试,然后拿来我尝尝。”
赵永福调制了几次比例,终于让馨瑶心里满意,让人拿着一份去冰镇,等着晌午前后热的时候喝,就听白鹭来跟她说:“格格,钮祜禄氏一等公夫人来了。”
“谁?”馨瑶完全没反应过来。
“就是主子爷的姨母,一等公阿灵阿的夫人啊。”
“哦!”馨瑶记起来了,上次李氏想用这个人来压她,被她机智的化解了,“来就来了呗,是福晋让我去见客么?”
自从郭氏生产去世之后,李氏一派完全偃旗息鼓,李氏被夺了管家权闭门不出,只抱着弘时不撒手,武氏白捡了一个女儿,欣喜的天天张罗着二格格的事情。
现在府里完全就是福晋的天下,乌雅氏要是来了肯定也是在福晋那里,谁知白鹭却说:“原是在福晋那里,结果刚刚碧玺跑过来说,钮祜禄夫人听了福晋的话要来看格格,已经从正院往这边来了!”
“诶?”馨瑶好生纳闷,一个国公夫人跑来看皇子小妾?这是什么魔幻的操作。
没等她想明白,黄鹂引着乌雅氏就进了院子。
第52章 乾小四,是你么?
听到乌雅氏已经进了院门了,馨瑶起身去正堂迎接:“请夫人请安。”
乌雅氏笑眯眯的扶起她,道:“我听福晋说这院子在花园里,风景好,便过来看看。”
馨瑶满肚子疑惑,因此试探着道:“我自小就是个懒散的,旬日里不爱出门,倒累的夫人亲自过来,夫人有什么事打发人来叫一声就是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乌雅氏引到东间炕上,白鹭快手快脚的要把炕几上堆叠的杯子茶碗都收起来,重新奉上茶水鲜果。
乌雅氏不接馨瑶的话,反而道:“你这孩子可是又在研究吃食?”
馨瑶记得上次这个夫人被自己说的‘食补’唬的一愣一愣的,便让白鹭倒了一碗刚刚的酸梅汤,亲手捧着,道:“夫人尝尝这饮子。”
乌雅氏很给面子,接过来浅啜一口,赞道:“嗯,又酸又甜,很是开胃。”说罢又饮了两口。
馨瑶见她喜欢,就顺手做了人情,希望早点打发了她,因此道:“这酸梅汤熬制起来再简单不过,去油解腻的乌梅、山楂,清热解毒的甘草,再加上化痰润肺的桂花蜜和冰糖,熬好了用冰镇着,最适合暑热天气的!夫人若不嫌弃,一会儿便写个方子,再提一罐子回去。”
乌雅氏听了十分高兴,连连点头:“我就说你这个孩子,又恭谨又孝顺,还这般精通膳食,怪不得四阿哥得意你呢!”
“夫人谬赞了。”馨瑶低着头装羞涩。
乌雅氏有了引子,开始进入正题:“说起四阿哥,这回是去京畿巡永定河?”
“是,”馨瑶不知道乌雅氏的来意,只能简短的回应,想想又添了一句:“四爷在外头的事情,我哪里知道的清楚?”
不想这话正接了乌雅氏的话茬,她收起笑意,眉头轻轻蹙起,带了点愁绪,缓声道:“唉,都是这巡河闹得,四阿哥哪里都好,就是有事喜欢憋在心里,轻易不跟人说明白。”
“额……”这话馨瑶没法接,她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议论四爷的是非,再说……这狗男人天天唠叨她,那教导主任的劲头,不像有话憋在心里的样子啊?不过心思难猜倒是真的。
“明明都是为了别人好,大家把话说开了不就好了?偏就他们母子一个性子,真真愁死个人。”
上次十四阿哥找胤禛,说要跟着去巡河,结果不仅被拒绝,还得了一顿训诫,十四闹了大好一个没意思,回头就跑去永和宫告状。
虽然德妃一向低调谦逊,谨守规矩,架不住小儿子痴缠,便找了胤禛来,想替小儿子在大儿子面前说说好话,去不去巡河倒是次要,前朝的事也不是她一个后妃该插手的,错不过他们两个是亲兄弟,该互相帮扶些。
结果十四那狐假虎威、得意洋洋的样子,又再次踩中了胤禛的雷点,向长辈告状以势压人的行径最为他所不齿,不仅不通融,说出口的话反而更硬邦邦的了,连德妃的脸色也不好看,心里的刺又冒了出来扎的她生疼——
佟家就像是她的噩梦一般,孝懿皇后抢了她的儿子,养出来后反而更亲近佟家,自己唯一长成的女儿又嫁去了佟家,没两年就香消玉殒了,她事前不能反对,事后没法追责。面对着胤禛时,她经常会想这个儿子是不是嫌弃她这个额娘出身低。
这件事的结果就是三个人都不高兴,都觉得委屈。乌雅氏这些年惯常在他们母子之间调和,这回四爷去了京畿堵不到人,她便想着来跟四福晋通个气,好歹让四爷回来进宫报平安的时候,说两句软话,大家面子上也都好看。
不想乌拉那拉氏自去年失了弘晖之后,就对四爷熄了心意,心灰意冷,两个人都是互相给尊重的面子情,哪里还愿意兜揽这些事情?因此委婉的把钮祜禄氏夸了又夸,直说她善解人意,又从来不恃宠生娇,乌雅氏这才亲自走了一趟。
她三言两语隐晦的把事情说了一遍,就哀叹了起来。
馨瑶听完就愣了,紧接着反应过来,乌雅氏是想让她帮着说和?可……可她哪有这么大分量?她自己还被四爷训诫要守规矩呢!
乌雅氏见她神色踌躇,就握住了馨瑶的一只手,面色温和的柔声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体贴的,难得四阿哥看重你,平日你多开解开解,别让他什么事总闷在心里,一家人把话说开了不就好了?”
馨瑶面带微笑的点头应下,心里却默默吐槽,皇家可不是一般家庭,亲生父子反目成仇的还少了?
乌雅氏又念叨了几句,馨瑶只好给了句实在的话:“夫人也是为了四爷好,我如何不知晓?不过是我人微言轻,只能竭尽所能罢了,四爷心情好了,我自然也是高兴的。”
乌雅氏这才放下心来,说了一会儿闲话,才拎着她的酸梅汤走了。
晌午,馨瑶吃了饭后就歪在榻上,迷迷糊糊的酝酿午睡。谁知眼皮都慢慢黏在一起了,脑子却不自觉的想起上午的事。
关于四爷和德妃母子失和的这段公案,馨瑶自然也是听说过的。可以前仅仅只是知道,这些人对她说来都是故纸堆里的文字,是个听过就算的八卦故事。
现今她也来到这里一年了,虽然还没出过这贝勒府,但是四爷、福晋、李氏都是活生生的人了,亲弟弟不懂事,老妈又这么偏袒,怨不得四爷会生气。她感觉自己都能想象出来四爷板着脸在宫里怼人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
又转念一想,四爷回来留宿,一旦她就中奖怎么办?虽然孩子早晚要生,可郭氏刚刚才难产离世,她心里怕得很,怂的直想把这件事往后拖,要不……先报个月事吧?先拖个几天,等她心里过了这个阴影再说。
…………
胤禛带着工部几个主事,出了京城直奔西南方向,分段巡查永定河。永定河为天津口的海河支流,是直隶地区最重要的一条河。当年明成祖朱棣定都北京,除了因为是他的封地老巢,还传说是这北京城背有整个燕山山脉怀抱,前照永定河,正是风水学上说的‘藏风聚气’之地。
康熙最看重漕运治河一事,不然也不会专门设置河道总督一职,黄淮两河离京城太远,出来巡视一次劳民伤财,是以他便把京畿永定河当做治河的试验对象。胤禛自小不知跟康熙来过多少回了,是以这种差事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查勘了夏汛时期的水位以及堤坝的修整情况,胤禛还带着几个主事便装出行,微服私访这附近的村庄。
夏日炎炎,胤禛的两层的薄绸很快就湿透了,恰好这处村口有一个简陋的茶寮,胤禛转头看其他几个主事也都是晒得黑红,脱力难耐的样子,便翻身下马,招呼大家去茶寮休息一番。
苏培盛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拿出一对素净的甜白瓷茶碗。贴身的侍卫自去看着后头的店家打水煮茶。
虽然他们没打出旗号,但是一行几人皆是高头大马,又见领头之人气度不凡,连喝水都自带茶具,便猜测或不是谁家少爷路过此处,皆远离了他们这一桌,等闲不凑近搭话。
胤禛默默擦了一把汗,灌下去一碗粗制凉茶,放觉得好受些,与几位大人闲聊几句,预备再歇一刻就走,不想一旁的屋舍里起了喧闹之声。
竟是一个二三十岁的青壮男人被她媳妇追着打了出来,那男人抱着头,连鞋都只穿着一个,跑的慌不择路,身后追着的妇人举着个扫帚,虽然没真的打上,可也气势汹汹,不依不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你个挨千刀的死鬼,一天到晚不知道去哪鬼混,你好有脸回来?还不快给老娘去干活!”
一旁离得远的村民在哄笑,几个工部主事看的直瞪眼。妻子都以贤良淑德为要义,纵然他们谁家的媳妇强势一些,尖酸刻薄一些,左不过一哭二闹就是极限了,哪里见过真的操家伙要打人的悍妇呢!
一位主事年岁不大,轻笑一声调侃道:“今日方知什么叫胭脂虎。”
这边两人还在闹,这一家里又出来了一位,几个五十多岁的老爷,精瘦干瘪,瞧着精神倒好,举着个烟袋锅子慢悠悠朝茶寮走来,一屁股坐在胤禛这一桌的后面桌子上。
店家给他倒了一碗凉茶,笑嘻嘻的打趣他:“老爷子,你家这对活宝又闹上了?”
一旁有人跟着起哄:“就是,要我说这种婆娘休了才好,就得让她知道知道厉害。”
“就是,你儿子条件也不差,哪里划拉不着一个贤惠的?”
老头吧嗒吧嗒抽了一口旱烟,朝他们扬着下巴颏:“去去去,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贤惠有什么好?”
一旁的小伙子不服:“老话说娶妻娶贤,你看咱们村王财主家的儿媳妇,又漂亮又贤惠,哪里不好?”
以往这种事闲话,胤禛是没有心思理会的,喝完了茶就该走了,不过出来这几天,他倒是想起小格格来。他怕她心思单纯,将来会招致祸事,可等她真的努力去改,他又发现小格格好像跑偏了——规矩起来的小格格瞧着没以前可爱,和他相处时觉着怪生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