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想起一事,问:“那李氏……?”
王嬷嬷赶紧道:“侧福晋尚不知此事。”
胤禛听完脸色更难看了。
这件事的阴谋过于简单,漏洞百出,只想着自己出口气,完全不顾之后应该怎么收尾。若李氏参与了这件事,他还能找个借口,说她是个蠢货。可现在姐弟两个自己就弄出这种事来,说明他们小小年纪便心思不正!
尤其弘昀一个男孩子,还是他的长子,若是要使坏,便要像八弟一样下首狠辣,让他恨得牙根痒痒也挑不出错来,要么就像五弟一样,干脆缩头过日子,搏一个敦厚忠诚的名头。
可弘昀偏偏是最下等的那种,又蠢又坏,跟佟家那个不成器的纨绔鄂伦岱有什么区别?
再放任下去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
他这一下可是动了真怒,气场与刚刚完全不同,连王嬷嬷也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低着头不敢出声。
“王嬷嬷,我已经让内务府再拨两个嬷嬷过来照顾弘昀的日常生活,到时候你帮着她们上手就是了。”
“阿哥太客气了。”
胤禛转屏风出去到了正堂,因郭氏那里还没有生产的消息,若是这件事闹大了,让弘昀背一个残害庶母的名头,这辈子就完了。
是以他尽量压制内心的怒火,冷着声音道:“夜深了,都散了吧。”
馨瑶听了可是送了一口气,刚想起身,就听李氏道:“爷……?”
李氏看见王嬷嬷的时候就心道不好,原来主子爷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四爷出来后什么话也没说,反而更让她心下惴惴不安,想说点什么探听一下。
“这件事总要有个说法,郭妹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暗害啊!”李氏说着话,一边看向四爷,一边瞄着钮祜禄氏。
结果这一句话可点燃了胤禛心里愤怒的火苗,他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指着李氏沉声呵斥:“你这蠢妇,还不快闭上嘴!成天想东想西,指手画脚,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爷且给你留着脸面呢!”
幸而他还有意思理智,话里没有带出两个孩子一星半点,反而这样似是而非的话,会误导别人认为是李氏做的。
馨瑶先是被猝不及防的拍桌声吓得一哆嗦,及至听了四爷的话,惊诧的转头去看李氏,不自然的长大了嘴巴。
不会吧?虫子是李氏放的?为了害她?这也太幼稚了吧!
李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要死要活,当着这么多人训斥她,她一会儿从这书房出去了,还怎么在府里做人呢?大家得怎么看她!
胤禛深深吸入一口气,紧紧捏着拳头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还记得小格格不舒服,便走到馨瑶面前,朝她伸出手。
馨瑶仰起苍白的小脸,梅花鹿一般的双眸现在一片朦胧,朝胤禛不解的眨了两下。胤禛索性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用力,帮她慢慢站起来,道:“头还晕么?这么晚了,回去好好歇着吧,明日若还不适就让黄大夫先看看。”
今天这件事,四爷很维护她,让馨瑶心里颇有几分欣慰,现在听了他的叮咛,也不觉得烦了,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轻声道:“爷放心,我都省得。”
“苏培盛,抬个软轿送福晋和钮祜禄氏,”又对福晋道:“郭氏生产的事,还要继续辛苦福晋。”
众人都安排妥当,苏培盛重新关了书房的门,胤禛看了跪在地上的李氏,冷冷道:“跟我进来!”
第51章 也不是很喜欢她贤惠……
李氏听了四爷语气不善瞳孔一缩,心下更是惴惴不安,她抖着身子战战兢兢跟着四爷来到内室,四爷一撩袍子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
王嬷嬷朝李氏屈膝行礼,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李氏听得心惊肉跳,她那点不好的预感竟然全是真的,大格格和二阿哥一起参与谋划的,瞧着四爷阴沉可怕的脸色,差点没吓晕厥过去。
若是弘昀只是拿虫子吓一吓钮祜禄氏,还能说是小孩子恶作剧,合不该到了郭氏手里,酿成大祸。上次四爷本来就因为弘昀对鹦哥儿喊打喊杀,觉得他不够仁慈,这事要是想闹出去了,别说弘昀,大格格名声不好可怎么嫁人呢?
她无论如何不能让大格格去蒙古送死!
此等危机时刻,李氏慌得眼睛乱瞟,额头上也急出了一层薄汗。她先是跪下来磕头请罪,道:“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没教导好两个孩子,妾身……”
胤禛越想越气,挥手啪的一声把手边的墨玉冻镇纸打落在地,沉声呵斥:“你还知道!”
李氏连忙磕头,以前哭诉都讲究一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为的是触动四爷的恻隐心肠,现在这种情况也顾不得那些了,只哀哀呜咽,又拿弘昐出来说事:“妾身整日忙于府里的事,才导致对他们姐弟少了关照,他们都是好孩子,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
“妾身每每想训斥弘昀,却总是想起早去的弘昐,便不忍心了,只想把对弘昐的那份心双份的给弘昀,大格格也是心疼弟弟啊!他们都是爷的孩子,爷无论如何要宽宥他们这一回啊!”
胤禛站起身来疾走两步冲到李氏面前,眼眸迸发出两道寒光,像是冰锥一般,扎的李氏快喘不上气来,他心里堵着滔天的怒火,又不能大吼大叫的发泄出来,生生冲哑了嗓子。
“果真是个无知蠢妇,糊涂至极!弘昀总归是个男子汉,是好是歹他自己挣前程,可大格格小小年纪,就如此蛇蝎心肠,以后怎么想看人家!”
喑哑的嗓音蹦出的一字一句,都仿若重鼓锤在李氏的心里,一下下疼的难受,她膝行两步,一把扑过去抱住四爷的腿杆子,直哭的撕心裂肺:“爷,妾身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您想怎样都行,可不能不管他们姐弟啊!”
“大格格是您的第一个孩子,您唯一的女儿,不能让她像大千岁家的格格一样去抚蒙,那真是有去无回啊!还有弘昀……他也是爷的长子,身子又那么弱,爷怎么能忍心让他自己挣前程呢?!而且下头的弘时才刚过周岁啊!”
这些话,在平日哪一句被四爷听到都得数落一番,尤其是直郡王家的格格定下来抚蒙,乃是圣上的旨意,哪里容许李氏一介深闺妇人置喙。
可正是李氏心急之下把真实想法说了出来,四爷反而不像刚刚那样一脸怒火,憋着要杀人的样子了。
因为他惊奇的发现,李氏比他所想象的,还要愚蠢的多。
更神奇的是,自己这么多年,还以为她是个知书达理温婉贤淑的典型汉女,还生了三子一女。
他现在真是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胤禛不顾李氏的哭闹,抬腿把她甩到一边,转身背对着她半晌才说话,声音苍凉:“李氏,爷体谅你一片慈母心肠,既如此,那就成全你。”
“王嬷嬷,送李氏回去,派人好好看守,一切事体,等郭氏生产后再定夺。”
李氏懵了,委顿在地上,无措的抬头去四爷,四爷却一直不肯转过身。王嬷嬷用力扶她起来,看她呆愣愣的样子,怕她一会儿再闹将起来,遂在李氏耳边轻声提点:“侧福晋既然一心为了孩子,那这点委屈也不算什么。”
李氏这才转过弯来,明白四爷这是要让自己背锅了。她一时悲喜难辨,脸上笑的比哭还难看,道:“妾身谢爷宽宏大量!”
这晚在书房的事情,除了三个当事人,没人知道。馨瑶一下暖轿就匆匆钻进了被窝,结果一直睡到第二天晌午才悠悠转醒。
她用了一些清淡的粥点,然后坐在那里发呆,一时想着那次四爷怒气冲冲进来,一时又浮现昨晚他信任她、体贴他的样子。
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她问青雀:“郭氏……怎么样了?”
青雀的脸色也有点不好,摇摇头轻声说:“还没呢,昨晚的太医好一顿施针,外加上找了又经验的稳婆来推拿,好不容易才正了胎位,可宫口又迟迟不开,光是参汤就灌了四五回。”
青雀说到这里顿了顿,舔了一下嘴唇,声音压的更低了:“奴婢早上听洒扫的小太监说,昨晚正胎位时,郭格格的惨叫声直冲出西后院,特别凄厉,正赶上月色惨白,可瘆人了。”
青雀擅长八卦,回来讲给她听时也是绘声绘色的,现在馨瑶发现她还有讲鬼故事的天赋,馨瑶听着都起了点鸡皮疙瘩。她下意识的摸摸小肚子,古代生孩子好吓人啊,可她将来也得生……想想就怂。
她对着小肚子摸来摸去,突然发现……咦?她肚子好像胖了?!
怎么可能呢,她这半个月天天这么辛苦!
“青雀,我是不是胖了?把掌镜拿来我瞧瞧。”掌镜是之前四爷赏给她的,巴掌大带手柄的银质西洋镜,背后錾刻着缠丝并蒂莲。
青雀拿来后笑着说:“格格哪里胖了,依奴婢看您这段时间脸都小了!”
和丫鬟笑闹了一会儿,馨瑶一边写她的五张大字,一边时不时想起郭氏。按理说……她记得没有一个叫郭氏的给四爷生过孩子啊?
结果一直等到第二天,青雀才来报:郭格格生了一个女儿,可她脱力太久,情况不好。
果然,晚上就听说她自胎儿落地就没止住血,怕是不成了。
过了两天,郭氏去世。四爷宣布把新生的二格格抱给武氏抚养。李氏因管理后宅不力,被剥夺了管家的资格,仍旧交给福晋打理。考虑到福晋的身体,四爷点了宋氏从旁协助。
更奇怪的是,四爷以大格格‘年满十岁,应学习主母之责’为由,把大格格搬到正院去住了。
此一战,李氏大败,身上不仅没有了权力,连孩子都只剩下弘时一个。
馨瑶想了半天,心情莫名沉重起来,这事八成跟大格格有关系,又不好明说,才会这样处理的。公平的说,四爷作为一家之主还是很负责任的,尽量护着子女周全。大格格和李氏这对母女,也不知道谁牵连了谁。
“郭氏……真的死了?”馨瑶坐在那里,独自喃喃着。
她上辈子活了21年,还从没经历过身边人突然离世。然后她和郭氏相看两厌,可五天前的端午节她还那么飞扬跋扈呢,那么鲜活的一条生命……
馨瑶重重叹了一口气,心里不是滋味。
怕杀人不眨眼的宅斗手段,也怕生孩子。一个月前还想着奋发图强,到时候便能过得更好一些,不再随意受人磋磨欺负。
但是在生死面前,这些好像也都可以退一退了,馨瑶可耻的……怂了。
…………
胤禛这边也是成天黑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看着京城里的众人都躲着他走,直说谁在四阿哥旁边坐着谁连冰盆都省了。
皇上上个月刚刚南巡回来,这过了端午节之后又出发去塞外,会见蒙古王公,顺便在木兰围场举行秋狝。这次带着直郡王、太子、和十三十五十六十七四位阿哥,其他人留在京城里势必又要搞得乌烟瘴气。
胤禛想着怎么躲过他们的胡闹,可巧皇上就派他去巡视永定河。
他从十几岁就跟着皇上巡视过黄淮两河的多处堤坝,又在工部户部待过,于河道一事十分了解。现在皇上派他去巡河,既是肯定他对于河道的才能,也是让他去散散心,他心里总算有些欣慰。
正在回府的途中,十四阿哥打马追了过来,非要拉着他去酒楼吃酒。胤禛眉头一皱,心里觉得纳闷,十四弟素来嫌弃他假模假样假道学,总是跟老八他们混在一起,现在却这么殷勤?
十四阿哥显然是这酒楼的常客,掌柜拱着手笑眯眯的迎了出来,嘴里不住的恭维:“呦,我说这一大早的喜鹊怎么非要围过来渣渣叫呢,感情是有贵客要临门啊!”
十四轻轻踢了那掌柜的一脚,啐了一口:“别废话,还不快把你们这最好的吃食拿上来!”
胤禛按兵不动,冷眼瞧着十四殷勤的招呼他,四哥长四哥短的满嘴跑火车。他在心里暗暗苦笑,也不知道十四弟什么时候长大,他要是有一半胤祥一半稳重,自己就不用操心了。
酒过三巡,十四阿哥终于说到了正题:“四哥,老爷子派你去巡河?”
“……嗯。”胤禛轻轻皱眉,勉强算是应下。这事儿今天才定下来,明天才会正式出御令。
“那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
十四嘿嘿一笑,问道:“四哥带我一起去呗。”
见胤禛意味不明的瞧了他一眼,他立马拍着胸脯保证:“我也是十七八的大小伙子,儿子都有了,一定能帮四哥的忙!”
胤禛没接他的话茬,却问道:“你听谁说的这事?”
十四偷睨着胤禛的脸色,害怕被看出什么端倪,眼珠子一转,笑嘻嘻的找了借口:“嗐……老爷子一走,那南书房就跟筛子似的,随便一打听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四哥,弟弟轻易也不跟你开口一回,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胤禛沉下脸,静默着不出声。就是因为南书房像筛子一样,所以十四来求他就更奇怪了。十四虽然一直想要差事,可他对河道这种事并不感兴趣,反而更喜欢舞刀弄枪、骑马打仗,还嚷嚷着要去丰台大营或西山锐健营。
据他所知,老八的人一直在通过江南李家拉拢河道总督。要知道河道、盐课都是天下一等一的肥差,每年几百万两银子过手,谁都想来分一杯羹,咬下一块肉去。更何况眼下这种白热化的程度,招兵买马收买人心,哪一样不要钱呢?
若是老八想让十四跟着自己混个巡河的名声,回头再把十四推荐到河道相关的差事上,好替他捞钱呢?
胤禛眯了眯眼睛,遮住里面迸发出的锋利目光。他绝不会允许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被人家踩着当梯子!
他看着十四,严肃的说:“这是出公差,不是游山玩水。”
十四一听他这是拒绝的意思了,着急的辩解:“我当然知道是公差,我就是想跟四哥去混个差事的!”
“你不是想去兵营的么?”
十四憋红了脸,瓮声瓮气道:“不过是我想罢了,老爷子才不会同意呢!我都成家了,难道还继续这么无所事事?四哥!弟弟也是想去长长见识的!”
“不行。”胤禛拒绝的很干脆,还列举了一大堆理由:“你既然知道是老爷子决定的事情,过来求我又有何用,难道我能擅自决定人选?再说你唯一的嫡子才出生多久,他的百日宴你这个阿玛不参加?更何况,你想要差事,自己又做了多少努力?是懂得钱粮还是了解筑堤坝?”
十四从小就觉得这个亲哥比皇上还像阿玛,时刻板着一张脸,活像大家都欠了他钱,一言不合就长篇大论的板起脸来教训人,怪不得连老爷子也受不了他,说他‘喜怒不定’呢!
十四越听越憋屈,瞧瞧五哥对九哥多好?怎么就他摊上这种亲哥?!他胸膛起起伏伏,忍不住嚷嚷道:“不过就求你这么点小事,你也不答应,还算什么哥哥?八哥比你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