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端坐在书案后,手里握着一卷资治通鉴,心里却想着郭氏生产这事甚为蹊跷,一听福晋派人来,赶紧传唤。
翠玉福身行礼,三言两语说了经过:“四爷容禀,福晋正在西后院坐镇,听闻郭格格羊水已破却胎位不正,赶紧派奴婢来请示主子爷,是否要去请一位不当值的太医来施针正位。”
四爷皱眉,朝苏培盛轻轻一颔首,苏大总管便立马飞奔而出。
翠玉却没有走,顿了顿,接着道:“此时福晋已简单询问过郭格格的贴身侍女,道是郭格格拿了钮祜禄格格的艾虎礼盒,结果打开一看,竟全是毒虫青蛇,受惊摔倒,才提前发动。”
翠玉知道福晋对馨瑶的拉拢,因此并没有像碧莲说的那般,是‘钮祜禄氏主动把盒子给了郭氏’。
“福晋现在已经锁了西厢的屋子,并传唤宋格格和钮祜禄格格去正院。”
胤禛自然也不信小格格会做这种事,他略微一沉吟,便叫来张起麟,吩咐道:“你领着人,把西厢里的虫子处理好,连着盒子一起带回来。”
又对翠玉说:“告诉福晋,先以子嗣为重。”
胤禛站起来在书房里转了两圈,终是让人把王嬷嬷请了出来。
王嬷嬷现年四十多岁,平日只守着前院库房,提前过上了尊贵的养老生活,上次小葵花伤了弘昀,李氏的人满府抓鹦哥儿,只是平日二门看守甚严,没闹到前院去,王嬷嬷也就当没看见。
胤禛请王嬷嬷坐下,沉声道:“按说嬷嬷从来不参与后宅的事情,只是这次恰遇郭氏生产,故而还要劳动嬷嬷了。”
王嬷嬷混迹宫闱多年,最大的长处便是低调识时务,胤禛的三个奶母只有她还健在,得养天福,一听这请托,便温和的笑道:“阿哥对老奴已是够宽厚的了,现今能用上老奴,老奴高兴的很,自当尽心尽力。”
正好张起麟带人回来了,打开了小盒的盖子,远远放在一个小几上,道:“回主子爷,已经处理干净了,里面没有蝎子等毒物,小青蛇也只是普通草蛇,没有毒牙。”
王嬷嬷又问了一些经过,心里有了方向,就领命而去。
胤禛默默思量,盒子是福晋发下去的,经过钮祜禄氏的手给的,这目标也太明显了,他心里暗暗发愁,小格格怎么净吃亏来着。
再者……难道李氏会狠毒到用郭氏的孩子去陷害福晋?
“来人,去西后院,让武氏照看郭氏生产事宜,请福晋带着其他人来我书房。”
福晋得了命令时,正在听赵太医的回话,她听了之后朝来人轻轻点头,然后对赵太医道:“烦请太医勉力施为。”
想了想,福晋又加了一句话,声音虽轻,字字句句却格外分明:“无论如何,子嗣为重。”
赵太医心里一紧,这就是默许他,万不得已时,要舍大保小了。
福晋神色淡然,对武氏道:“一直是你照顾郭氏的身孕,现在到了最紧要的时刻,更要打起精神来,辛苦你了。”
随后领着众人而去。
胤禛的书房已经做了布置,原本是宽敞开阔的五连间,现今在正堂两侧架起两扇厚重的紫金乌木屏风,把两侧的次间稍间隔开了。
苏培盛领着福晋等人进来,胤禛已经坐在主位等着了。
胤禛一指自己旁边的另一个主位,道:“坐吧。”
福晋依言而坐,宋氏和李氏仍旧站在那里。
李氏本来在自己房间和嬷嬷念叨着弘昀的事情,听到消息也匆匆赶来,来的路上她已经问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反正盒子原本是钮祜禄氏,她就决定要死是钮祜禄氏要害郭氏,正解心头之恨。
她用力揉红了眼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楚楚可怜的望向四爷,道:“爷,不能让郭氏白白受这种苦,务必要严惩那心怀不轨之人!”
胤禛已经不吃这套扮娇弱白花的把戏了,他看着地上的李氏,神色淡漠,声音冷清:“侧福晋认为谁是心怀不轨之人?”
李氏看四爷这样子,心里凉了半截,知道爷的气还没消,可戏既然开了头,就得演下去,不然她岂不是成了笑柄。
她小心翼翼的说:“妾已经听说,那盒子是钮祜禄氏的……”
见四爷面无表情,她接着咬牙说:“总要把人叫过来问清楚!”
只要来了,她就一定想办法把钮祜禄氏拖下水!
这时福晋也发现只有宋氏自己,开口问身边的碧玺:“我不是让你去请宋氏和钮祜禄氏同去正院,你怎么办事的?”
碧玺低头闷闷的回答:“钮祜禄格格傍晚用了酒,似乎不太舒服,奴婢去时格格已然睡下了,她身边的白鹭说一会儿收拾好就来。”
四爷出声打断:“无妨,张起麟去请钮祜禄氏过来。”
…………
馨瑶靠着黄鹂,任由白鹭给她穿鞋换衣服,眉心都快拧成疙瘩了。她吐了个干净后就一头睡过去,碧玺来时白鹭试图叫她,可她昏昏沉沉实在睁不开眼睛。好不容易打发人回去,又睡了半个时辰,这回张起麟亲自来请去内书房,她才被生拉硬拽起来。
青雀气喘吁吁的跑上楼来,压低声音道:“格格,都打听清楚了!说是您给郭格格的那个艾虎盒子,里面都是蛇蝎毒虫,才害的她提前发动。”
“哪个小贱蹄子敢给我们格格泼脏水?!”黄鹂气鼓鼓的,这明显是陷害!
白鹭听这话愣了,这盒子从发下来就是她拿着,一直到被格格塞到郭氏手里,怎么可能又问题呢?
馨瑶现在头晕脑胀,哼哼了两声表示知道,她被白鹭黄鹂一左一右架着,慢慢走到书房。
到了门口,看到苏培盛领着一众大小奴才守在这里,白鹭黄鹂自然也不能进去。馨瑶长叹一口气,使劲睁了睁眼睛,努力稳住身形走了进去。
胤禛一看馨瑶低着头,浑身绷着很紧,步子却迈的很慢,就知道她怕是真的不舒服,见她矮下身去要行礼,赶紧说道:“免了,过来坐吧。”
李氏眼中的嫉恨一闪而过,四爷让人叫了钮祜禄氏之后,也没有叫她起来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磕头谢恩找了个台阶起来。
现在她和宋氏还站着,钮祜禄氏这个小贱人居然还能得四爷赐座?这贱人才是嫌疑最大那个好不好!难道不应该跪在当中来个三堂会审么?!
馨瑶从进来一直低着头,听到四爷发话也是默默走到四爷下首的位置坐下,这时才抬头,发现中间还站着两个人,犹疑的去四爷。
就她自己坐着不太好吧?不老符合规矩的。
胤禛却眉头轻皱,把她扫了几个来回。小格格双眼朦胧,脸色苍白,一副恹恹的样子,脸上脂粉未施,唇色都不如以前娇艳粉嫩。
“不舒服?”
馨瑶一听这声音低沉,语气似乎像是责备,赶紧悄悄挺直了脊背,低声道:“妾身惶恐,只是残酒未醒罢了,还请爷恕罪。”
“瞧瞧你这点出息,”胤禛瞧着小格格,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不让自己操心,见她低着头,脸色看着更白了,也不忍再说她,便朝外吩咐:“苏培盛,上一杯蜂蜜勾兑的温水。”
其实胤禛也不指望问她们能有什么结果,不过是把人都先集中起来,方便王嬷嬷去调查而已,因此也不着急问馨瑶,屋里一时静下来。
这事看在李氏眼里,那就是故意包庇,她的两个同盟,一个在生孩子,一个在看人生孩子,这书房里她可谓是孤立无援,只好先向福晋开刀,指望先将她一步。
李氏拢一拢发髻,轻轻柔柔的朝福晋笑了一下,开口问道:“依妾身看,福晋是后院的主子,理应出面,不知福晋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福晋看着李氏,心里一阵冷笑,如何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是逼着自己把钮祜禄氏推出去背锅而已。只是她也不想想,主子爷现在明摆着一颗心放在钮祜禄氏身上,这李氏还真当自己是从前那样风光不成?
福晋拦了李氏下面的话头,直接把皮球踢了回去,她转头对四爷道:“爷,出了这种事,自然是妾身管束后宅不力,闹得阖府不得安宁,且这盒子是从妾手中发出来的,妾理当避嫌。”
胤禛点点头:“福晋说的很是。”
苏培盛送来了蜂蜜水,馨瑶抿了两口便放下。
胤禛温和的问她:“当时为何把盒子给郭氏?”
馨瑶听了,便要站起来回话,只是她本来就迷糊,起的猛了,立刻觉得天旋地转,又重重跌落在椅子上,眼前发黑。
胤禛唬了一跳,长腿一迈到她身边,揽着她的后背问:“如何?”
馨瑶慢慢恢复过来,却发现四爷正半抱着她,眼睛里明明白白的担忧,她心里一暖,却提醒自己这是书房,就坐直了身子,道:“只是起的猛了,累四爷担心了。”
胤禛板着一张脸,心里担心她身体不舒服,可一想到不舒服的原因是喝多了酒,就忍不住想抓过来打一顿屁股。
他也坐回自己的主位,轻咳一声:“你坐着说就好。”
馨瑶便把门口的纠纷简单复述了一遍,宋氏乃是亲历者,自然在一旁帮腔。
李氏一听她俩的意思,心里暗道不好,这恐怕是有人想吓唬钮祜禄氏这贱人,却被郭氏那个蠢货拿走了。她想到福晋发盒子时,那碧玺恰巧在自己身后摔倒了,心里起了个不好的预感。
……不会的,应该不会是大格格做的吧!李氏心里暗暗发狠,无论如何,今天都要咬死在钮祜禄氏的身上。
她盯着钮祜禄氏问:“妹妹真是糊涂,这礼盒乃是福晋所赏赐,便是郭妹妹说了几句,你也不该随手就送给她,这岂不是对福晋不敬?”
馨瑶想回答,不想刚刚蜂蜜水喝的太少,刚刚又说了一通话,嗓子发干,轻声咳嗽起来。
胤禛冷了脸,反问李氏:“既然知道是赏赐,为何郭氏就敢口出狂言,她是个什么身份,也敢质疑起福晋来?”
馨瑶端起蜂蜜水润喉,宽沿的三才杯盖碗遮住她大半张脸,也挡住她脸上复杂的神色。
上次鹦鹉的事情,从结果来看,四爷是偏袒她的,她也能理解四爷作为府里的大家长,需要来训斥她,惩戒一番。
所以她也在心里给自己画了一条线。
没想到今天四爷居然会当着众人替她说话?这狗男人的心思果然猜不透。
李氏也没想到,本来正常的剧本应该是宋氏出来替福晋说话的,她连下一步的反驳都想好了,结果现在……她又不能反驳四爷,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气,怒火全都加在馨瑶身上。
“爷,郭氏怀着双身子,偶尔心思敏感些也是有的,可偏偏钮祜禄氏手里递出的盒子有问题,难道不该好好问一问,查一查?”
馨瑶的嗓子舒服多了,她自然要跟李氏说清楚这个问题,不能任由她把锅扣在自己身上。不过李氏现在站在正中,她要是就这么坐着回话也显得太不轻狂。
不料她把手臂放在圈椅的扶手上,刚想撑着站起来,胤禛就身子微微前倾,伸手按住她的胳膊。
她疑惑的回头,胤禛却怕她再起的猛了真晕过去,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臂,似是安抚,脸色虽然依旧面沉如水,不过那双看着她的眼睛里有一丝紧张。
“这些虚礼都免了,你有话坐着说就好。”
说完淡淡收回了手臂。
就这也把李氏气的半死,合着她在这里站半天都是虚礼不成?!
不管怎样,馨瑶的心里还是有几分欣慰,至少这个男人真的担心她,她曾经渡过的时光也不算喂了狗。
她转过头,对李氏道:“还请侧福晋慎言,自古证有不证无,侧福晋若怀疑我,便请拿出真凭实据,何必这般遮遮掩掩、夹枪带棒呢?就如侧福晋所言,郭姐姐心思敏感些也是成长,她既然想要,我给了又何妨?福晋必能体会妾身的一番心思。”
福晋看了这半天戏,此刻适时出声,笑着对馨瑶点点头:“不错,一家子就是要互相谦让,才能做安稳日子,你做的很好,赶明儿我另赏你别的首饰,权当奖赏。”
李氏还想再说,不料苏培盛亲自开了门,恭迎着王嬷嬷进来。
王嬷嬷规矩的给众人行礼,馨瑶没见过,不知道该不该站起来,就扭过头去看四爷。
胤禛微微一笑:“这位王嬷嬷是我的乳母,你且安心坐着罢。”
王嬷嬷低头眨了一下眼睛,心里暗暗记下这位娇艳的小格格,她看着四阿哥长大,对他的言行举止摸了个八九分清楚,或许旁人听不出来,王嬷嬷可知道四阿哥刚刚那语气算是十分亲昵了。
胤禛见王嬷嬷不说话,表情却有些晦暗,便知事情怕是有些麻烦,他起身道:“嬷嬷里间说话。”
王嬷嬷跟着四阿哥绕过屏风进了东边最里,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都是老奴的不是,您托付我照看弘昀阿哥,不想竟是出了这种纰漏。”
胤禛听了这话心里一惊,妻妾争宠尚可调节惩治一番,怎么居然是弘昀?
又是弘昀!
王嬷嬷不敢看四阿哥的脸色,低着头把自己查实的消息都说了出来:“原是弘昀阿哥不服气,小孩子心思想吓一吓钮祜禄格格,偏巧大格格去前院看弟弟,便答应帮忙。礼盒虽然是福晋预备的,但盒子是府里工匠打造的。”
“大格格先是让自己的丫鬟买通了前院一个小太监,趁着没人注意偷了一个成品盒子带给弘昀阿哥,弘昀阿哥就让伺候的小太监捉些毒物来玩,小太监不敢违抗又怕真伤到阿哥,是以捉的都是看着唬人的家伙,连那条小蛇都是拔了牙的。”
“弘昀交给大格格后,由她的贴身丫鬟傲雪藏在袖子里,发盒子时先绊倒碧玺,再趁乱调换,不想郭氏横插一脚,夺走了盒子。”
郭氏一门心思和想钮祜禄氏挣个眉高眼低,却不曾想竟是被自己的飞扬跋扈给害了,才有了今日的劫难。
若盒子到了馨瑶的手里,顶多被惊吓到,放在郭氏手里,可差点一尸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