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祝荷离薛韫山有六尺距离时,他板着脸,嫌弃地警告道:“站住,你就站在这里。”
祝荷驻足,郑重道:“薛公子,上回的事我很抱歉。”
薛韫山臭着一张脸:“道歉有什么用?你能复活我的大将军吗?你若是能复活,这件事就一笔勾销。”
祝荷面露为难。
“反正明广白的赔礼我没接,我就要你这个罪魁祸首赔我!”薛韫山盛气凌人道。
祝荷柔声道:“我晓得,但是我囊中羞涩,现在实在拿不出钱买蛐蛐和蛐蛐罐,薛公子可否宽限些时日,等我筹了钱一定会第一时间赔你,对了,我做了些东西补偿薛公子。”
说罢,祝荷从布袋里拿出几个用狗尾巴草和灯芯草编织好的蛐蛐笼。
“我编了四个蛐蛐笼,你看可以吗?”
蛐蛐笼轻巧玲珑,煞是别致。
“还有这个。”祝荷解下腰间的小竹笼,赔笑道,“薛公子你看,里面有三十只蛐蛐,都是我在田野里抓到的。”
薛韫山却不屑一顾:“谁要你这种廉价东西?你打发乞丐呢?”
“就是就是,我们少爷的蛐蛐个个都是千挑万选,花大价钱买的,一个就值五百两,那蛐蛐罐就更贵了,俱是一千两以上的价钱。”仆从附和道。
祝荷闻言,尴尬又不自在。
薛韫山敞开了说:“ 你也别说我为难你欺负你,我只是就事论事,你既然是卖茶的,那就赶紧去卖茶赚钱,早点把欠的债还清!给我找一只百战百胜的蛐蛐来,不然小爷不会让你好过!”
话音落地,来赴约的明广白到了,听到薛韫山的话,将祝荷护在身后,安慰道:“不要往心里去。”
“就要往心里去。”薛韫山插话。
明广白皱眉:“韫山,不过一只蛐蛐,何必要如此逼迫莺莺?你就消消气,改日我请你吃饭,给你赔礼道歉。”
“给我道歉有什么用?你要是想替她道歉,可以啊,去我大将军墓前道歉!”薛韫山蛮不讲理。
“韫山,你过分了,哪有人给一个蛐蛐道歉的?”
“在你们眼中,大将军只是个蛐蛐,可在我眼中,它是我薛韫山的兄弟!茶莺莺害死我兄弟,我岂能不为自己兄弟讨回公道!”
听言,半躲在明广白背后的祝荷没忍住逸出一点笑,她悄然瞄薛韫山一眼,头一次听人说把蛐蛐当兄弟,怎么看着有点傻里傻气的?
薛韫山恰好注意到祝荷的眼神,彼时他正在气头上,见她古怪地睨他,他回瞪过去,看什么看!
祝荷收回眼神。
明广白:“我们要为一只蛐蛐闹吗?”
“老白,你还不清楚他们对我有多重要吗?”
祝荷吱声:“薛公子,都是我的错,你莫要与广白吵了。”
“你闭嘴!小爷看到你就烦!”
祝荷抿唇。
明广白:“韫山,你好好说话,先冷静下来。”
“我就不冷静,反正这事没完!”薛韫山恶声恶气撂下话,然后再不理明广白和祝荷,跟一尊煞神似的气冲冲入巷,八个奴仆纷纷跟上。
祝荷心道,小少爷脾气不小,转而想起那夜小少爷偷偷流了几滴泪的样子,挺有意思。
彼时薛韫山横冲直撞跨步,面前出现一个人,他道:“滚开点,别挡了小爷的路,不然削了你。”
被骂的路人一脸懵,回过神看着锦衣华服的薛韫山,晓得人家不好惹,只好忍气吞声,好在薛家的仆从懂事,直接掏了五十两银子补偿。
路人这下笑开了花,被说两句就得五十两,这少爷真是阔气。
薛韫山没走几步,也不知哪里传来一记狗吠声,他当即就停在原地,奴仆见状团团围住薛韫山,大声道:“谁家的狗?赶快牵走!”
等了一会儿,再没狗叫声传来,薛韫山这才继续踱步。
祝荷若有所思。
“莺莺,韫山的事我来解决,你不用担心,他的话也无须放心里去,他就是个脾气。”明广白道。
祝荷道:“嗯,我就是内疚,方才听薛公子的话,我才晓得那蛐蛐对他来说有多重要,要是我那天没撞到他就好了。”
“不要再想了,你也不是有意的。”
祝荷笑了笑:“我不想了,广白,我不愿因为我让你和薛公子闹僵,也不想一直麻烦你,你已经帮我许多了,若是当时没有你救下我,我可能早就饿死了,所以这件事你就莫要插手了。”
“莺莺,这都是我自愿的。”明广白眼中满满都是情意,“莺莺,不要推开我,让我帮你?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
“不,我会想办法的。”祝荷转移话题,“我捉的蟋蟀薛公子都不要,我们去把它们放生了吧。”
明广白无奈:“好,这几个笼子他不要我要。”
“你又不养蛐蛐。”
“我是不养,但这笼子是你亲手编织的,莺莺,我才发现你心灵手巧。”
祝荷莞尔,眼眸灵动:“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明广白心口荡漾。
.
盖因降不下去的火气,薛韫山在集市上一掷千金,简直就是所有商贩的财神爷。
商贩们好吃好喝供着财神爷,非常恭维谄媚,薛韫山心里的火气渐渐消弭,心情一好,又是一笔钱花出去。
回府时带了一车的物件,有一百只蛐蛐,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数不胜数......
刚回来,薛老太太告诉薛韫山,说他哥和父亲要回家了。
薛韫山第一反应是高兴,第二反应是平静下来,回了句知道了。
与他关系不大。
果不其然,两日后的接风宴上,薛府上上下下的人齐聚一堂,全都在夸薛韫山的兄长,夸得天花乱坠。
薛韫山吃着瓜子听,也由衷觉得他哥很厉害,把这家族厂业打理得井井有条,有他哥在天上顶着,薛韫山就专心做个吃吃喝喝的纨绔子弟。
次日,薛父闲下来后,本打算和自己小儿子说说话,关心关心他,可在得知薛韫山又买了一群蛐蛐回来,甚至为了养蛐蛐专门造个楼后,薛父怒了。
他把薛韫山叫到书房里训话。
“薛韫山!你什么时候能收收你那玩劲,就不能和你哥学着点吗?不求你像他一样出类拔萃,至少懂事点,不要整天就只知道玩蛐蛐,你花在蛐蛐上面的钱还少吗?就稍微收敛点不行吗?你不知道外面的人全在说薛家小少爷就是个蛐蛐少爷吗?”
“我就是个蛐蛐少爷。”薛韫山理直气壮道。
“你——”薛父要被气死了,“好,你这混账有种,现在立刻去给我跪祠堂,给我抄十遍百遍的经书,什么时候反省了,什么时候就不用跪了。”
薛韫山被压着进了祠堂,老太太和薛母得知此事,心疼死了,试图劝薛父网开一面,然薛父态度强硬,就是不肯。
老太太和薛母只好来看望薛韫山,劝说他和自己爹服个软,但薛韫山是谁?从来不知道服软两个字怎么写!
老太太和薛母两头劝说无果,无奈退了。
末了,薛韫山他哥过来看他,他哥心疼他,两人遂互换了衣裳,薛韫山他哥代替薛韫山跪祠堂,而薛韫山借此溜出来。
黄昏降临,余辉如金。
薛韫山闲庭信步走在街上,自言自语道:“想困住我?没门!”
“我就是喜欢蛐蛐,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就玩蛐蛐怎么了?就知道说我,也不看看你,纳了多少房小妾了,养小妾可比养蛐蛐费钱多了。”
薛韫山一路抱怨,发泄自己对父亲的不满,等吐完所有腹里的话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走到巷子深处。
“这哪?”薛韫山懵了。
正打算往原路折返时,突然响起狗吠声,薛韫山顿时浑身僵硬。
这回他是偷溜出来的,身边可没人保护他。
薛韫山额头冒出冷汗,神色惊惶。
又是一声狗吠。
薛韫山快步离开。
没走几步,巷子左边拐角处窜出一条黑黢黢的大狗,也不知是谁家的狗,它看到薛韫山,一边狂吠,一边追上来。
薛韫山吓得窒息,立马跑起来,仓皇逃窜,可他越是跑,黑狗就越是咬着不放。
薛韫山咆哮:“不要过来!滚开滚开滚开——”
“你别碰我。”
巷子里进来几个人,听到薛韫山的叫声后以为发生什么事,立马跑出来,这就导致没人帮薛韫山。
后面的狗穷追不舍,那可怕的样子让薛韫山感到恐惧,他使出吃奶的劲奔跑,一边叫,祈求有好心人救救他。
“救命,救命!”
可是巷子里没看到一个人出现,这时薛韫山的体力也不多了,眼看狗即将追上来,他面容惊惧到极点,泪眼飙出来。
猛然,心力憔悴时他看到路过巷口的祝荷,顾不上什么恩怨,嚎叫道:“茶莺莺,站住,救救我,快救救我。”
祝荷听到声音,扭头瞅见狼狈逃命的薛韫山,也看到他后面越来越近的大黑狗,毫不犹豫进了巷子救人。
在大黑狗要咬上薛韫山袍角的那一刻,他及时扑到祝荷身上,双手双脚死死缠住祝荷,跟八爪鱼一般。
而祝荷一脚把大黑狗踹开,解除了薛韫山的生命危机。
此时,死死抱住祝荷的薛韫山恐惧到全身发抖,把头全然埋进祝荷肩窝处,脸色煞白,有泪洇湿了祝荷肩膀处的衣料。
祝荷被薛韫山勒得有少许不适,她道:“那个薛公子,没事了,那条狗已经走了。”
薛韫山不敢抬头,瑟瑟发抖,攀附地更紧了。
须臾,他才出声:“真的走了?你可不要骗我。”声线略显哽咽。
“真的走了,不信你自己看看。”
薛韫山抬首后瞧,巷子空空荡荡,狗真的不见了,被祝荷吓走了。
确认了安全,薛韫山紧绷的身心慢慢松懈,又因为惊魂未定,缓了好一阵子。
祝荷提醒道:“薛公子,可以下来了吗?”
此言一出,薛韫山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
薛韫山极为缓慢地撩起眼皮,祝荷的脸近在咫尺,他呆滞两息,后知后觉嫌恶道:“我怎么在你身上!你这个色胆包天的女流氓,别挨小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