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渊双目赤红,满袖鲜血,反手抽出他腰间佩刀,刀剑向前。
“她去哪了?”
陈克对郁卿心道对不住,抱拳回禀:“夫人往前朝的方向去了。”
三刻后,谢临渊提刀来到议政殿。
殿门紧闭,一群内侍瑟瑟发抖跪在大殿窗扉外的千年孤松下,捡满地奏章。
众人看见他就止不住地磕头:“陛下,夫人她、她……发疯了,她把折子全丢了出来!”
谢临渊气得头疼欲裂,大步走上宫阶。以刀柄抵住殿门,压着嗓音道:“出来!朕不说第二遍!”
她声音闷响:“你个暴君!爱说不说!”
嘭一声响,殿门大开。
谢临渊环顾四周。
议政殿中,连枝灯散乱。天子案牍被掀下金阶,地上笔砚凌乱,御奏敕文上大喇喇留着一个她的鞋印。
谢临渊气得眼前发黑。前两天刚与薛廷逸和离,现在就彻底暴露了本性了,是觉得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压住她了?
敢在议政殿里撒野,她真以为他不能动薛郎?!
殿顶上传来响动,但殿中却无人。
谢临渊纵穿大殿,走出内殿后门,站在玉台上,仰头一看,瞬间头皮发麻屏住呼吸。
郁卿不知如何,竟爬上了议政殿殿顶。她四肢颤巍巍扒在乌金檐上,身子摇摇欲坠,像一只狂风中的蝴蝶。
她真是不知死活!
“滚下来!”谢临渊声音都在发颤。
郁卿惊得一脚差点滑空,谢临渊的心脏也随之一缩,下意识前进一步,想接住她。
……他养的这群人都是酒囊饭袋吗!竟任一个弱质女子爬到宫檐上去?
柳承德匆匆跑来跪下,颤声道:“夫人说是陛下让她来议政殿,让我们都出去。”
值守禁卫也伏地:“夫人拿着一片碎瓷以死相逼,微臣不敢阻拦!”
宫檐上的郁卿双腿发抖,找到重心蹲下来,抄起一片乌金瓦,往谢临渊头上丢去——
啪!
谢临渊轻轻侧身就避开,瓦片碎在地上。
柳承德吓得两眼一翻,抽骨般瘫软在地。
周遭不少内侍禁卫都懵了。如此出格,举世未见,今日之后薛夫人断无活路!
谢临渊和檐上的郁卿怒目相视。
夜幕下,她下半张脸被火光照亮,眸中也倒映熊熊烈火。发髻半散,长发在风中飞扬。
“我就不下。”郁卿一字一顿道,“我都是死人了,活人管不着我!”
几只灰雀从他们之间穿过。
忽然,谢临渊绷不住笑出一声。
接着他笑得前仰后合,似是被眼前荒诞的一幕气到不知作何反应。他简直不敢相信,郁卿如此要脸又胆小的人,竟能做出这种事。
他的笑声令众人脸色惨白。郁卿也不懂他为何发笑。
片刻后,他嗓音终于缓下去。
“下来,朕不杀你。”
郁卿平静地打量他几眼,道:“这次不杀,还有下次。总有一天你会杀了我,再将责任推到我让你失控上。你大可以派个人上来抓我,或者一箭把我射下来,我都无法抵抗,只能一忍再忍任由你作弄,不是么?陛下,我和你相处得越久,我就越恨你。你想一步步将我变成只会恨人的疯子?你想得美!从今往后请你不要再来见我。我不想和你一起活在怨恨纠缠中!我永远不会!”
她每说一句,谢临渊的心脏就刺痛一下。直到最后一句,他再也忍受不住胸腔中混乱的怒潮。
他声色俱厉质问:“你凭什么说这些话,朕对你还不够好吗!”
“你自己清楚。”郁卿转过身。
不论他说什么,她都不理他了。
谢临渊只觉理智在分崩离析。
凭什么她每次都轻易脱身。
将所有痛苦、怨恨、愤怒都留给自己?
凭什么他得屡次陷入杀她不得,打她不能,罚也罚不了的局面。
他只能狠狠推远她,又在日夜煎熬中妥协,迫不得已找她回来。
而她却如此平静!
谢临渊终于明白。
无论他做任何事,都无法换来她满意。无论他如何妥协,都无法让她乖乖听话。
无论他将她贬去何处,她都能泰然处之。
凭什么只有她好过!
“陈克。”他冷声唤道,“将夫人请下来。”
他负手站在宫灯前,微光只照亮他轮廓身形,让他神色彻底隐入夜色中。
谢临渊俯视着被丢在身前的郁卿,拽起她腰身,掰过她的下巴。逼她对上自己的视线,低声道:
“朕告诉你,你这辈子都休想独善其身!朕就是要逼你变成和朕一样的疯子。你尽管恨,恨到死化成灰了,也只能和朕在一起!”
郁卿愤愤盯着他,一口狠咬上他的手。
鲜血流淌,染红她的唇齿和他冷白的指节,滴落玉阶。
谢临渊看着她溢满泪水的双眸,笑得畅快肆意。
“你不是心心念念要见建宁王?朕这就带你去见他!”
第46章 邦邦邦
太仆寺掌御驾车马, 典牧牛羊。郁卿以为自己要被带去诏狱,谁知谢临渊将她带来此处。
寺卿亲自为天子解开最里侧的厩牧栏锁,郁卿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 平白升起一股抵触情绪。
谢临渊饶有兴味道:“你屡次问起他,不就是在乎他安危?还不进去看看?”
郁卿在乎的是建宁王东山再起抓她回去。反观如今的自己, 好像也没什么区别,至少谢临渊不会把她丢到营中犒赏军士, 最多杀了她。
她最在乎能否逃出长安宫, 太后问起,她才问起。但这话不能给谢临渊解释。
郁卿一步步走进去, 看见厩中的场景, 直接退了出来,刚要说什么,直接昏死过去。眼前最后一幕停在谢临渊怔愣慌乱的神情。
当天晚上她频繁做噩梦,惊醒就趴在床边狂吐不止。宫人们端盆送水,御医来诊脉施针抓药。谢临渊似乎很愤怒, 给她喂了一夜汤药, 一边斥道:“为何朕一直说建宁王死了?还不是让你死心。朕不让你看, 你非要看, 就这点胆子偏爱折腾。”
郁卿看着他,想说什么,猛地呕出一口药, 吐在他龙袍上。
谢临渊长眉扭曲,立刻起身。
又见她纤细的手臂颤抖,撑不住床栏,眼看跌下床榻,他冲过去扶, 即刻被郁卿吐了满身。
“朕真是!”谢临渊脸色铁青,被她整得没脾气了。
他命人当下拿新衣来换,又令承香殿上下一干人等闭紧嘴,否则处以拔舌刑。
然而自雪英来扶郁卿后,她再没吐过,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睡着了。
谢临渊疑心郁卿是故意的,但他没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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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郁卿醒来时,脑袋昏沉,准备起床,却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从床尾发出。
掀开被子,竟气回了床上。
她细瘦的足踝被一双金环套住,中间连着一根细细的金锁链。
雪英端上清粥服侍她洗漱更衣。
郁卿赤足下床走了一步,锁链脆鸣,步伐被限制到从前的一半。
这下无论如何也没法爬殿顶了。
雪英唤了她数次,并未应答,她走过去,发现郁卿正低着头。
她盯着金锁链,忽然抄起凭几狠狠砸了两下。镶玉雕花的几脚碎成片,锁链却完好无损。
满殿宫人皆噤声。
郁卿喘着气,丢掉凭几。迈着极小的步伐,走到桌前喝粥。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不出三刻,谢临渊就摆驾承香殿,似要第一时间观赏她气急败坏的脸。
他打量了许久郁卿的神色,垂下眼去看她双足,冷嘲热讽道:“满意了?”
郁卿埋下头数粥粒,并不搭话。
谢临渊似一拳打在棉花上,坐到她身侧,给她夹菜。郁卿一口不吃。他夹进来,郁卿不动声色夹出去。谢临渊好似乐此不疲,她不吃偏要夹。二人将十六碟冷热小品从头到尾糟蹋一通。直到郁卿撂筷子:“陛下,你是不是闲得慌?”
谢临渊笑了好几声,起身离开。
他走后,郁卿看着满桌狼藉,食欲全无,躺回了床上。
女官们没来,正好省得写功课。她一直躺到晚上。
谢临渊来时,质问宫人们为何不传晚膳。雪英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夫人说不想吃。”
谢临渊站在床前,冷冷道:“起来。”
郁卿翻身背对他,裹住被子不说话。
摆好膳后,谢临渊一把捞起郁卿,连人带衾抱到席上,塞银箸到她手中。
“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