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被按进水里,反复好几次。再次被提溜起来后,他更显狼狈,底气已经无法支撑内心的惊骇,濒死的感觉让他全身发软。
“方才的话,若是你们敢再传,那就不是洗嘴这么简单。我家公子说了,日后但凡有人提及此事,皆算在你们头上,望你们好自为之。”
“你家公子到底是谁?”他上下牙齿打着颤,下意识抬头望去。但见视线之中,有人睥睨着,皎朗如天边明月,飘逸似神子临世。“你是?”
“谢家,谢玄。”
第48章 谢玄抓着她的胳膊,呼吸……
谢玄这两个字, 将那人震住。
已经湿透的发不停地淌着水,那水像是从他脑子里流出来一般,随着身体的颤抖不停地滴落。他顾不得擦, 吓得两腿一软,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其他几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个个像栽葱似的,争先恐后地跪下。
“大人饶命。”
“大人饶命……”
那人最先动手, 拼命地扇自己的耳光。
他之前为撑脸面, 嚷嚷着自己是纪大人的外甥, 这话确实不假。但他舅舅背后的大靠山, 就是谢家。
谢家谢玄这四个字的分量,整个临安城的人都知道。若是得罪了这样的人, 莫说是他, 就是他舅舅都落不了好。
“我有眼无珠, 我有眼不识泰山, 我该死,我该死……”
“我二弟已定亲不假,但陪嫁妾室一事,实属子虚乌有,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他点头如捣蒜。
几人站都站不住,告退之时,几乎都是连滚带爬。
等走出去好远, 他鬼使神差般回头,待看到那谢家明月望着的方向,隐约明白了什么。
谢玄目光所及,正是那水边迎风而立的少女。
少女凝望着湖水, 水色灯光晕染着她绝色的侧脸,如梦如幻。风吹起她的衣袂,流影浮色衬托着她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
突然,她动了。
她才刚迈出去一步,立马被人抓住。
“林重影!”谢玄抓着她的胳膊,呼吸明显有些乱。“你想干什么?”
“我……”
她没想干什么,她就是想摸一摸这水凉不凉。
谢玄紧紧抓住她,如同风过心隙,泛起阵阵悸动。“你之前百般谋划,为的是什么?怎能因为一个下人的死,而想不开?”
“嬷嬷对于我而言,不是下人。”
自她穿越的那一刻起,米嬷嬷就在她身边。不论是原主也好,还是她也好,米嬷嬷都是她们的亲人。但她知道这世间尊卑等级分明,在别人眼中,米嬷嬷哪怕是她的乳母,那也是一个下人。
她低下头去,怅然而悲伤。
“大表哥,你说我嬷嬷曾是暗人,那暗人是不是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门路?”
比方说如何伪造身份,如何弄到户籍文书和路引。若有这些东西,人便能在这世间有立足之地。
好半天,她没等到谢玄的回答,一颗心往下沉的同时,抬起眸来。
这一抬眸,即对上男人垂着的眉眼。那原本清冷的眸子,此时一如明湖的水,幽幽暗暗却粼粼生波。
她不傻,当然知道这样的目光意味着什么。但她更知道,这位谢大公子没有娶她的意思。
“大表哥,你再这么看着我,我心里慌得很。万一我一时站不稳掉进水里,正好和我嬷嬷团聚。”
谢玄闻言,眸色一黯。
这女子对男女之事极为冷淡,不喜欢,也不在意,哪怕是被人强占了身子,依然心如止水。而他在她看来,与那些觊觎她美色的人并无不同。她会屈服,会顺从,但绝对不会托付真心。
这样的认知,让他无奈。
他慢慢松开她,道:“有些暗人确实门路广,所以你嬷嬷未必是寻了短见。”
她听到这话,又升起希望。
清扬的琴声飘来,伴随着婉转的唱曲声。
今夜无星也无月,她抬头望去,唯有满天的黑幕。这天大地大的,或许她们此生再不会相见,但愿不管身在何处,她们都能好好活着。
“母亲,我们回去吧。”
她对走到一旁的大顾氏说。
大顾氏过来,和谢玄说了几句客气话后,带着她一起离开。
母女俩相互搀扶着,上了路边的马车。
远远的,还听到她的声音,“母亲,就这样吧,明天别让人找了。”
湖水中画舫悠悠然,不时传来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离得近些的,还能看到灯火中搂抱在一起的人。
红尘没有过路人,这话倒是不假。
谢玄望着夜色,满眼自嘲之色。
卫今不知何时过来,抱剑倚靠在水边的柳树上,看着自家郎君为情所困的样子,心下“啧啧”两声,感慨果然是活得久了,什么稀罕事都能遇上。
他拂了拂衣摆,衣摆上的绣竹栩栩如生。
这绣工还真是好啊。
一想到自家郎君那件破了衣袖的衣裳,他扯了扯嘴角。很快,他脸上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因为谢玄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正凉凉地看着他的衣摆。
“郎君,老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
“你的意思,是我痴缠?”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这身衣服我瞧着碍眼,以后莫要再穿。”
果然,生气了。
卫今挑了挑眉,露出惋惜的表情。
可惜了。
这么好的绣工,他只能穿这一次。
但一件衣服能测出郎君的心思,也算是值了。
*
万家灯火皆起,儒园各个院子都是一片通明。
“娘,怎么会这样?”林有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蒙着面纱也挡不住脸上的阴霾。“那老货明明说的好好的,她说她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林家。她还说她要帮我们对付那小贱人……”
屋子里亮如白昼,赵氏的脸色却是无比晦涩。
自打她嫁进林家,婆母就将掌家权交给她,还将林家的铺子田产交给她打理。因为如此,哪怕丈夫成亲之后性情大变,她在林家也很快站稳脚跟。
婆母还在世的那几年,极其信任她,不仅对后宅的事不闻不管,家中的银钱往来亦是从不过问。临终时拉着她的手,说夫君是个靠不住的,以后林家只能靠她,让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唯有一事例外,那便是提到了小贱人和那老货。
“那孩子有口饭吃,饿不死就成。她身边的那个奴才是个忠心的,你且由着她们去,日后说不定还有用处。”
她记着婆母的话,所以当那老货找上门时,表明愿意她对付小贱人时,她以为正应了婆母临终时的话。
“老东西死都不干净,还摆了我们一道。”
“娘,你说她和四妹妹是不是商量好的?”
除了这个可能,林有仪想不出其它。
赵氏目光惊疑着,也想到了一处,越想越觉得恼火,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她自己虎口发麻。
咬着牙,切着齿,恶狠狠地齐出三个字。
“小贱人!竟然敢算计我!”
这时外面传来骚动声,近人干巴的声音响起,“四姑娘,夫人已经歇下了,容奴婢进去禀报……”
母女二人闻言,对视一眼,还不等赵氏摆出谱来,林重影就已掀帘进来。
出乎她们的意料,林重影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而是来慰问她们的。
“我想着今日之事,母亲和大姐必定吓坏了。毕竟是一条人命,我怕你们晚上睡不着,特意煮了两碗安神汤,给你们压压惊。”
她将汤端到母女俩面前,看着关切的模样,实则眼神极冷。
无论米嬷嬷是不是还活着,若没有这母女俩的逼迫,万不会走到死遁的这一步,她们也不会分开。
米嬷嬷早没了亲人,流落在外孤身一人,那么大年纪,身体也不好。如果她们不分开,那她就能替原主好好照顾米嬷嬷。
所以这笔账,她不能不算。一时对付不了,哪怕是伤不了筋,动不了骨,她也要恶心恶心人。
“你的孝心我知道了,汤放下,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赵氏摸不清她的路数,一心想打发她走。
“母亲既知我一片孝心,那就赶紧喝汤吧。”
少女容貌昳丽,娇态毕露,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美。有人见之惊艳,有人见之嫉妒,也有人见之生恨。
明明年岁不大,瞧着也是柔弱之姿,但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以及笑不达眼底的冷意,无端让人心惊。
赵氏眼神变化着,暗怪自己看走了眼。早知这小贱人会变成这样,还不如在另外两个庶女中选一个做为陪嫁。
事到如今,悔之晚矣。
“你嬷嬷的事,是你一早计划好的吧?”
林重影毫不意外这样的倒打一耙,眼底的冷意更盛。
米嬷嬷来见她们之前,应该已经想好,所以才会在离开来乐院后直接出府。为了不连累自己,最后的告别都没有。
“好好活着”这四个字,是米嬷嬷对她最大的期许。为了让她活着,米嬷嬷选择了牺牲自己,也或许米嬷嬷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这四个时常提起的字,便是在和她告别。
她的恨,她的怒,无处可以宣泄。哪怕仇人近在咫尺,她依然什么也做不了。一个孝字,一个礼字,足够将她死死压在道德和规矩的台阶上,再也无法往前一步。
两声脆响,她手里的两碗汤直接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