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表哥,我敬你。”
他一抬头,看到林重影不知何时近在眼前。
林重影已经由大顾氏陪着,以茶代酒,敬了一圈,从谢老夫人到林家的叔伯婶娘。依照礼数,同辈人不需要敬酒,但他不一样。他不仅已经在朝为官,还是谢家下一代家主。所以这杯茶,林重影要敬。
他没说什么,举起酒杯。
纪老夫人几杯酒下肚,被壮出了一些胆气来,有心想试探一番,遂趁着酒兴感慨,“瞧瞧这两个孩子,真像是观音座下的金童玉女,看着都让人心生欢喜。”
金童玉女四个字一出,莫说是其他人,林重影自己都变了脸。
一个谢三就给她招了孟氏这个仇家,若她影响到谢玄的风评,那她岂不是等同于和整个谢家为敌。
“老夫人说笑了,我哪能和大表哥相提并论。大表哥是观音座下的金童,我不过是匍匐在观音神像前的寻常信女罢了。”
“这孩子真会说话。”纪老夫人丝毫不觉自己说错什么,笑着和谢老夫人打趣,“长得好,心思也巧,是个好孩子。”
谢老夫人但笑不语。
林重影见状,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原处。她以为只要谢老夫人不说什么,别人就不会说什么,这事也就过去了。
哪成想,居然真有不放过她。
“影表妹抬举,我亦寻常,也不过是菩萨神像前的信徒而已。”
“……”
她欲哭无泪。
这位谢大公子是不是喝多了?
什么信女信徒的,听起来和金童玉女有什么区别。
“大表哥谦虚,照大表哥此言,世间男女皆是寻常,无非是信女信徒尔。”
“影表妹所言,不无道理。”
林重影真是要哭了。
这人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为什么帮了她,又来拆她的台?她满眼的乞求,清清楚楚地落在谢玄的眸中。
谢玄皱了皱眉,心口隐隐发闷。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曾经他不喜女子的故意接近,如今竟然会因为有人不想与自己攀扯而恼怒,当真是不可理喻。
“为官者,最忌自大。我于大昭,不过信徒。”
说完,他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第42章 “大表哥,你是不是也看……
当今陛下勤政爱民, 常自省自身,曾在朝堂之上说自己是代天掌管民间疾苦,前身不过玉帝手中一拂尘。
天子尚且如此, 当臣子何敢以菩萨座下的金童居之?
后宅妇人不知此中缘由, 官员多少有所耳闻。便是如纪茂、谢清澄和谢清华等人, 也亦是听人传讲过。
纪茂猛地惊醒,险些吓出一身冷汗, 原因无他, 皆因此话题是由自己的母亲而起, 当下起身朝谢玄道谢。
“谢少师所言甚是, 我等为官之人,皆是菩萨神像前的信徒而已。”
纪老夫人一听他称谢玄为谢少师, 虽不是有儿子为何如此慎重, 却大概知道是与什么朝堂忌讳有关, 立马换个话题, 满口称赞起谢玄来。
“老姐姐,你家大郎年轻有为,人品出众,看着真叫人羡慕。”
这话真的不能再真,瞬间引起共鸣。
林重影听着众人对谢玄不绝于耳的赞美,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虽是主角,但接下来没她的事。她也就安安心心地吃吃喝喝,完全不理会有些人投来的隐晦复杂的目光。
比如说赵氏, 比如说孟氏,还比如说林昴。
赵氏被魏氏看着,作不了妖。
孟氏因被落面子,耷拉的脸颊前所未有的暗沉, 不悦而难堪的神情似长满蓄势待发的刺,心心念念着要扎人。
哪怕是一派热闹声中,还是被她找到机会。
“这些孩子们一个个成人,过了年二郎就该大婚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日子过得快不是重点,重点是二郎大婚。
这话正中赵氏下怀,恨不得借着孟氏的嘴再多说几句。她眼巴巴地看着孟氏,孟氏可不想被她当枪使,扔了炮仗见好就收。
魏氏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嘴,道:“婚期的事,我与莹娘商量过,无论如何也要等仪儿养好脸上的伤再说。”
“是这个理。”纪老夫人笑着帮腔,“二郎以后是要管家业的,他的夫人总不能成日蒙个脸见不了人,平白让旁人说三道四不是。”
有些事一旦摆到明面上说清楚,反倒没了转寰的余地。
赵氏气苦,又理亏,头又隐隐作痛
她额头上的青紫还没下去,为了能见人,她不知盖了多少水粉。因着不可能盖得住,先前被纪老夫人问起时,还好生解释了一番。
若不是要保住脸面和女儿婚事,她何至于来捧一个庶女的场。她望着同谢氏兄弟们推杯换盏的林昴,越发心口堵得厉害。
林昴像是压根不知她的辛苦,兴到浓时还吟起诗来,引得旁人阵阵叫好声。
夫妻俩瞧着离心又离德,谢老夫人见之,摇了摇头。
林有仪不知何时过来,说是要恭喜林重影。林重影满了茶,却不意外从这位嫡姐的眼中看到忿恨与算计。
“四妹妹……”
“仪表姐,我与你一起,敬影表妹一杯。”谢舜章也跟着过来,打断林有仪的话,又示意林有仪和自己一同敬林重影。
喝下杯子里的东西后,根本不等林有仪再开口,直接将人拉走。
这么一来,林有仪终于明白过来。
林重影也看明白了,唇角扬了扬,对她露出一抹笑意。
她气极,恨极,却不能发作。
这顿饭下来,她和赵氏母女俩味如嚼蜡不说,还吃了一肚子的气。
*
散席之后,依照礼数主家要先送宾客。林重影陪着父母送完纪家人,又送林家人。等到宾客都走完之后,一家三口也分开而行。
林同州去前院,她和大顾氏去寻芳院。
穿过几道月洞门,将近荷砚时,她见四下再无人经过,便开口道:“母亲,我有话想和你说。”
大顾氏今日饮了酒,不知是高兴还是因为酒气,两颊微起红晕,“你我母女之间,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不必吞吞吐吐。”
闻得此言,她也就没了顾忌,道:“母亲,我知道此事不易,你和父亲担了风险和名声,你们的恩情我铭记在心。我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不会打扰你们太久,只是还要麻烦你们费个神,替我寻个可靠的人家。”
萍水相逢的人,因着人情债被凑到一起,未免谁的心里疙疙瘩瘩的不舒坦,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头。
她无人可依,再是难开口的话,也只能是自己说。
大顾氏看着她,笑了笑。
“你这孩子,要说谢,你谢的人也不是我们,你要谢就谢你大表哥。”
“大表哥自是要谢的,你们也要谢。”
大顾氏又笑,微熏中带着几分放松。“若说一开始我们只是为了还人情,但在见到你之后,我一眼就喜欢上了。所以你不必忧心,日后我们是一家人,我自当给你好好挑个人家,你且说说看,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君?”
“人品好,有养活家人的能力,会些拳脚功夫。”
这三点,就是林重影对未来丈夫的要求。
大顾氏听完后,还在笑,说是这样的人不难找,必会让她如意。她又道了谢,在对方身体晃了晃时,将其搀扶住。
又拐了一个弯后,残荷满池的荷砚便近在眼前。比之前几日,池中的荷叶越发凋零。已不见青色,除了黄色和枯色再无其它。
不远处的假山旁,一男子背手而立。
那人正是三爷谢清澄,谢清澄听到动静转身,在看到她们之后表情隐约有些变化,似喜又似怨。
他的眼睛里只有大顾氏,那喜怨相交的目光也是落在大顾氏身上。
林重影忽然福至心灵,她终于知道为何孟氏会那样。原来不止是因为讨厌她,还有其他的原因。
她听到大顾氏低低的一声叹息,然后轻声对她说走另一条道。
很显然,大顾氏并不想见这个人。
至始至终,谢清澄就一直看着她们,什么也没做。眼睁睁地看着她们绕开他,走了另外的路,那含着怨的目光紧紧追随。
“你这么聪明,应该看出来了吧。”大顾氏问她。
她也不装傻,“嗯”了一声。
谢三爷那个样子,很难不让人看出来。
大顾氏想起往事,又是一声叹息,“当年我同你这般年纪,在儒园住了几年,与他有过往来。他曾求到你姨祖母面前,说是心悦于我,想娶我为妻。”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结果很明显,老夫人没有同意。
“那母亲你对他,可动过心思?”
若没有半点情意,便不会这般怅然若失吧。
果然,大顾氏望向来路,尽管已经看不见谢清澄的身影。“他年少时一身书卷气,虽少言寡语,却心眼实在。但我们不合适,你姨祖母是为我好,也是为他好。”
听起来,她对谢清澄并非无情。
至于谢老夫人为何没同意,她没说。
到了寻芳院,她望着那匾额出神,好半天才道:“这处院子原本叫天留客,我不喜留客二字,便自作主张改名。你姨祖母怜惜我和你小姨,任由我们折腾。”
林重影也抬头看那匾额,心道上面所写的欲寻芳草去,结庐隐香处,这两句诗是不是也有深意?
院子里的人听到动静,出来相迎。
她一眼望去,竟有些不敢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