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了摇头,只说自己没睡好。
米嬷嬷还不放心,过来摸她的额头,好半天才松了一口气。
吃过早饭后没多久,针线房的婆子来送新衣裳。
这身新衣用的是谢老夫人库房里挑选的料子,她当即换上,又选了一朵颜色相近的绢花簪在头上。
米嬷嬷见她要出门,忙问她去哪里。
她知道米嬷嬷担心什么,安慰道:“这个时辰,老夫人应是起了,我想去给她请个安。”
一听她是去给谢老夫人请安,米嬷嬷没说什么。
根儿随她出门,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等到了人少的地方,根儿快走几步,离她仅有半步距离,这个距离说话声再小也能听到。
“姑娘,府里不仅传林夫人对你不好,还有上回你被打的事,也有人在说林大姑娘。”
“这还真是巧,居然撞到一块了。”林重影喃喃着。
上回的事,并没有传出去,如今却有传言,还正好赶上赵氏一块,说巧不巧,说不巧也巧,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那位二夫人是不是也想顺势而为?
她望着原本姹紫嫣红的菊花田,如今一大半的花已近凋谢,便是那名贵的美人垂泪,也没了惹人怜爱的颜色,仅余枯败之前的挣脱。
人和花一样,从荣到枯,再到归于尘土。
今日不逢三,不是请安的日子。
下人通传后,她被请进去,一眼就看到赵氏也在,像是受到惊吓般,身体不由自主瑟缩一下。
赵氏还包着头,面色很是难看,看她的目光像两把刀子,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说出来的话却是言不由衷,“你这孩子,怎么过来了?”
“回母亲的话,我听到一些闲话,怕人误会母亲和大姐……”
“你表姨母管着内宅的事,哪有人敢传闲话。你这孩子就是心思重,人前人后两副面孔,才是真的让人误会。”
她一听这话,便知道在自己来之前,这位嫡母已经在谢老夫人面前给她立了新人设,那就是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
事实也正是如此,赵氏一见到谢老夫人,先是哭了一通,说自己这不好那不好,连个庶女都管不好。
“老夫人,人心都是肉长的,虽说这些年我不得不对她严格,但她到底姓林,一旦出了门,是好是坏关乎的都是林家的脸面。我也知道她心里有怨气,怨我对她太苛刻。可我万万想不到,她为了出气,竟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怪我,陷害我也就算了,她还陷害仪儿。这般性子,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她再害人了。”
如今当着谢老夫人的面,她否认传闻的事,还不让林重影说,若是不知情的人必会以为她识大体,有大局观,一是抬举了魏氏,二是顾全林家的颜面。
她面团子似的脸一挤,道:“你这孩子性子还是不稳重,我越想越不放心。与其怕是行事莽撞,惹出什么事端来,还不如早些送你回汉阳。”
这个庶女心大了,胆子也大了,怕是越来越难掌控。既然谢家已知其外室女的身份,媵妾的事只能别选他人。
一个小贱人而已,还想爬到她头上,踩着她攀上别人,也要问她同不同意?
她这话是说给林重影听的,也是说给谢老夫人听的。当嫡母的想先送庶女回家,哪怕是谢老夫人也不好说什么。
谢老夫人示意林重影上前,问:“你这孩子,脸色怎地如此难看?”
“我…夜里没睡好。”林重影先是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又道:“老夫人,我母亲说的都对,我会好好听她的话。”
话是这么说,但她的眼睛里不知何时盈满泪水。像是怕被赵氏看到般,她别过脸去擦干,转过头来时还对谢老夫人笑了一下。
这笑娇弱可怜,让人于心不忍。
凭心而论,谢老夫人对她同情居多。但哪怕再是同情,也不可能插手别人家的家务事。只是有些事自己碰上了,少不得要说上几句。
“莹娘,教孩子要慢慢来。我看这孩子乖巧得很,不像是你说的那样。你可不能因着谁说了什么,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这话赵氏听得明白,却更添恼怒。
一个下贱玩意儿,不就是长了一张能见人的脸,怎么这谢家老的少的小的一个个都像是中了邪似的护着。
“老夫人放心,我会好好教她的。四丫头,你回去就收拾行李,等会我就让人送你回汉阳。”
林重影再是着急,也不能说违抗的话,乖巧地点头。
谢老夫人见之,叹了一口气。
这时下人来报,说是大顾氏来了。
大顾氏应是走得急,进门时还差点绊倒,打眼看到林重影,连给自己的姨母请安都忘了,一把将她抱住,失声痛哭。
“孩子…孩子,你受苦了。”
哭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才哽咽着说明原因。
“我又梦见你让我们救你,你告诉我,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
林重影愣愣地看着她,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却是一个字也没说。
她越发急了,目光中全是心疼之色,“孩子,你别哭,你别哭啊。你这一哭,我心都疼了。”
门外响起匆匆的脚步声,很快魏氏进了门,“方才门房那边来报,说是媖妹妹一路哭着进府,吓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还当是出了什么事。”
“姨母,二表嫂,你们帮帮我,我的心都快要碎了。”大顾氏还抱着林重影,像是生怕被人抢走一般,她用乞求的目光看着赵氏,“赵姐姐,算我求你,你就把孩子给我吧。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赵氏气得想骂人,她死死掐着掌心,装作惋惜的样子,“媖妹妹,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这孩子根本就不是你要找的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也盼着你能早些如愿,但你也不能病急乱投医,逮着有几分像的人就不放。”
她说着,过来拉林重影。
许是她力气大,一下子就将两人拉开,甚至还因为用力过猛,不仅把林重影拉得一个踉跄,差点还把大顾氏给带倒。
“这孩子性子还没养好,我正打算先把她送回汉阳。”
大顾氏闻言,像丢了魂似的。
谢老夫人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问魏氏,“老二家的,你怎么看?”
林重影之所以来谢家,是来给谢问相看的。这门亲事是魏氏挑的,媵妾一事也是她点头同意的。
她对林重影确实有恻隐之心,但比起自己儿子的终身,些许的同情心又算得了什么,所以她犹豫了,也出手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她决定不顾林有仪的名声,便意味着她退亲的心意已决。
只是因着心里的那一丝同情心,当然还想让自己好受些,道:“这也没几天了,何必多余折腾。”
赵氏早有主意,道:“表姐,这孩子原本就是给仪儿做伴的,既然她做不了伴,还光会添乱,那便不能再留下。我提前把她送回去也好,没了她在这里,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你说是不是?”
媵妾一事到底还是不能明说,但这话里的意思,懂的都懂。
大顾氏哽咽相求,“赵姐姐,这事真的不能再商量了吗?”
赵氏叹了一口气,“我也是没法子,若不然让她再留一天,陪你说说话?”
就一天?
林重影暗忖着,这点时间怕是不能够。
谁知大顾氏却应了,连声说好。
这事便到此为止,赵氏离开时隐晦地看了林重影一眼,假模假样地叮嘱她好好陪着大顾氏,多劝劝大顾氏。
大顾氏再三道谢,紧紧握着林重影的手不放。
寻芳院原本是大顾氏和顾氏姐妹俩当年住过的院子,大顾氏想旧地重游,陪同的人当然是林重影。
等到了无人处,她按了按眼角,再抬头时哪里还有半点伤心难过的模样,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笑眯眯地看着林重影。
“你是不是在想,这事是不是不成了?”
林重影心下一惊,面上不显。
“一天能够吗?”
“自然是够的。”大顾氏已坐到亭中,示意她也坐过来。
她乖巧地过去,坐在旁边。
人是谢玄找的,那必定和谢玄通过气,既然对方说时间够,那她就信。只是她不明白,谢玄是如何说服这位林夫人,以及那位林大人的?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般,大顾氏笑问:“你是不是想问,我们为何会同意帮你?”
她没有否认,轻轻点头。
大顾氏还在笑,“因为我们欠了人情。”
两年前林同州遭人陷害,险些仕途尽毁,若不是谢玄及时插手,不仅帮他平了事,还帮他将事情压下去。
虽说是亲戚关系,但亲戚之间也得讲人情世故。所以当几日前谢玄亲自到禾县找他们帮忙时,他们二话没说就应了下来。
“我还是头一回见玄儿为一个姑娘家如此上心……”
“表姑母,您误会了,我和大公子之间不是您想的那样,他也是因为欠我人情,所以才帮我的。”
说曹操曹操到,林重影才说完,便看到正朝这边走来的谢玄。
仅是一眼,便如惊鸿掠影,在脑海中再也挥之不去。自来喜穿白青两色的男人,猛不丁一袭红衣,更让人惊艳。
红衣翻飞,却难掩飘逸与风骨,如玉树披红。
人还没到跟前,她小脸已经板起,身姿亦是板板正正,规规矩矩像个正在听课的学生。大顾氏见之,不禁莞尔。
“你怕他?”
她老实点头。
大顾氏不知想到什么,眉宇间有几分了然之色。
等谢玄到了跟前,她随大顾氏一起见礼。
大顾氏将先前的事说了一遍,问道:“玄儿,那边的事如何了?”
“已成。”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却是林重影的定心丸。
虽然不知道那边是哪边,但事情成了就是成了。
她半垂着眉眼,因着肤白如玉,眼下的淡淡的青影越显清晰。饶是如此,依旧美得惊人,似霜雪过后的娇花,羸弱而楚楚动人。
“没睡好?”谢玄问她。
她赶紧点头,“做了一个噩梦。”
噩梦?
昨日之事,莫非真把人给吓着了?所以梦里唤他,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怕他。
谢玄如是想着,清冷的眸色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