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女儿犹豫着不动,他又说了一遍。
林有仪无法,不得不去扶他。
他住前院客房,与谢问不同路。
谢问刚到自己的院子,魏氏那里就得了信。身为掌管儒园大小事务的人,府里发生的事很难瞒得了她。
这个时辰,她还未歇息。
不仅如此,桌上的茶水还热着,她不时抿上几口。
听完下人来报,她一言不发地让其退下。
庆嬷嬷给她披了一件衣裳,小声提醒,“夫人,夜都深了,您不能再喝了,免得夜里睡不着,还起夜。”
“我哪里还能睡得着。”她叹了一口气,拢了拢身上的衣裳。“都怪我平日太惯着二郎,让他养成这般性子。”
“这也不能怪二公子,依奴婢看,都是那林老爷行事太过不讲究。”
她自然也是埋怨林昴的,好好的太学林郎变成那般风流模样,她委实有些想不通。但更多的是对这门亲事的不如意,越是往深里思量,就越觉得自己当时糊涂。
“仪儿那孩子,你觉着如何?”
这话庆嬷嬷不敢乱接,斟酌着道:“瞧着是个好的。”
“莹娘瞧着也是个好的,对谁都和和气气的,我以前一直觉得她性子好。”
当年赵林两家结亲匆忙,母亲就说过其中必有内情,她却没往心里去。如今想来她不仅糊涂,而且粗心。
仪儿那孩子若真是个好的,今晚就不应该主动说扶二郎。若真是如她所想的那般,到时候才是真的丢人现眼。
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眉心拧在一起。
当初议亲时,桓国公夫人说林家非表面上的那么简单,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合着对方不是暗示她这门亲事不亏,而是提醒她这门亲事不妥?
亏得她那时还以为自己机灵,立马想到太后娘娘和林老夫人是表姐妹的关系,暗自窃喜自己捡了一个大便宜。
思及此,她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
这时外面有动静传来,隐约听到林夫人几个字,她心里一个“突突”,忙让庆嬷嬷把人叫进来问话。
被叫进来的人是院子里守外门的婆子,那婆子上前禀报,说是林夫人,也就是赵氏刚刚摔了一跤。
赵氏这一跤摔得不轻,脑门都磕流了血,肿得老高。
常大夫给她看了伤,上了药,也下了医嘱。
她额头缠着布,人却是醒着的。
据她身边侍候的嬷嬷说,她是见林有仪迟迟未归,所以不放心想出去看看。哪成想天太黑,一时没看清路,崴脚之后撞到石头上。
林重影得到消息时,已是第二天早上。
等赶到来乐院时,谢家的妯娌们都在,包括魏氏。
魏氏看了她一眼,道:“你母亲昨晚上摔了一跤,没什么大碍。我想着太晚了,便没让人去叫你。”
“那我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林有仪红着眼睛,表面上看着伤心,实则心里那叫一个气。她气魏氏心疼一个庶女,昨晚故意拦着不让人去叫林重影。
“四妹妹,母亲已无大碍,将养些日子就能好。只是伤到了头,这段日子要静养,身边离不了人。”
一听这话,林重影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嫡母病了,庶女侍疾天经地义。
赵氏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她想的是昨晚的事,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腿就软了,还好巧不巧磕到旁边的石头上。隐隐约约中,她仿佛记得有什么东西打中了她膝盖,当时她感觉腿一麻,然后就摔倒了。
“母亲,您头又疼了?”林有仪这一问,让她回过神来。
“莹娘,刚才仪儿说的没错。”魏氏道:“你接下来要养伤,身边确实离不了人。若是人手不够,我再派些人来。”
赵氏和林有仪的心思一样,正想着借这个机会磋磨林重影,哪里是想要谢家的下人。
当着谢家几妯娌的面,有些话赵氏不好说,只能是林有仪来说。
“表姨母,院子里人手自是够的。只是这近身侍候的活,仪儿不放心交给别人。”
“仪丫头是个孝顺的。”陆氏眉宇间带着愁色,瞧着还是有几分笑模样。“那就要辛苦你了。你母亲身边有你侍候着,你还能陪她说说话,想来她的伤也能好得快一些。”
林有仪更气,气陆氏帮着林重影。
她刚想说什么,又听到陆氏心疼的声音,对林重影道:“影娘你也是个孝顺的孩子,但你身体不好,还是得好好养着。你养好身子,就是对你母亲最大的孝顺。”
“是啊。”顾氏跟着附和,“影娘这身体亏空得厉害,确实得好好养着。千万别逞能,否则就是添乱。”
妯娌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话里话外都将林重影给摘了出去。哪怕赵氏和林有仪再想让她侍疾,眼下也张不了嘴。
孟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百思不得其解。
陆氏她能理解,毕竟一个商贾之女没太多的讲究,顾氏她觉得也说的过去。唯有魏氏这个二嫂,她没看明白。
她耷拉着脸颊,无比同情地看了赵氏一眼。
赵氏忍着气,人前还要装大度,不仅顺着谢家妯娌几人的话,不让林重影侍疾,还装出心疼庶女的样子,催着林重影回去歇息。
林重影也会装,装作看不了嫡母受伤的样子,还落了泪。
等出了来乐院,她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任是谁见了,都以为她是因为嫡母受伤而流的伤心泪,却不知她的眼泪是为开心而流。
还没走出来乐院的地界,打眼看到抬头望天的林昴。
林昴站在一块石头旁,背着手仰着头。听到脚步声后睨过来,然后从腰间抽出桃花扇,“刷”一下打开。
隔着一些距离,林重影行了礼,唤了一声父亲。
她对林昴没什么好感,也知道对方是个靠不住的,除了明面上的规矩客气外,她没打算和对方说什么。
原以为林昴出现在这里,应是来看赵氏的,没想到林昴不在意地“嗯”了一声回应她后,却是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男人的背影潇洒恣意,仿佛从未为世间任何人停留过。他自有他的风流快活,那些在他生命中经过和存在的人,全部被他抛之脑后。
她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悲凉,为原主,也为吴姨娘。下意识抬头望天,但见天高云淡无边无际,莫名觉得难过。
几乎未加思索,她追上林昴。
林昴看到她追过来,明显有些惊讶,将手上的扇子一合,指了指另外的方向。“四丫头,你是不是走错了路?”
“父亲,我昨晚梦到我姨娘了。”
当然,这是没有的事。
原主没有见过吴姨娘,她连吴姨娘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梦到。
“你姨娘?”林昴又望天,像是在回忆曾经那个姓吴的妾室长成什么模样。
林重影越发觉得可悲,为吴姨娘不值,更替原主可怜。看林昴这样子,恐怕早就不记得吴姨娘是谁。
“父亲,您还记得我姨娘吗?”
“你姨娘啊……”林昴还在望天,显然是想不起来。
米嬷嬷说过,吴姨娘生得极其貌美,世间少有的那种。可就算是那样貌美的女子,在薄情的男人心中也没留下一丝痕迹。
林重影低下头去,“父亲想不起来就算了,我原本还想问问父亲,我姨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说着,行礼告辞。
而林昴一直在望天,直到她走远,才喃喃着:“我真希望自己想不起来……”
*
快近午时,根儿取了饭菜回来。
还未进门,林重影就闻到不一样的味道。
等到饭菜摆好,她揭开盅汤的盖子,一时没认出是什么东西。还是根儿告诉她,她才知道是燕窝。
“福儿姐姐说,这是托大夫人的福。大夫人说秋季宜滋补,想着府里的姑娘不少,从今天起让厨房每日给姑娘们都炖一碗燕窝。”
当然,陆氏能说这话,表明也是出钱的人。
原主没有喝过这样的好东西,林重影也没有。她心里明白,大夫人极有可能是借着贴补府里的姑娘们,实则是为她补身体。
一转头,却看到米嬷嬷盯着汤出神。
“嬷嬷,根儿,你们也尝尝。”
根儿直接跑了,米嬷嬷连连摆手,说自己年纪大了,哪里能浪费这样的好东西。最后在林重影的坚持下,好歹是喝了一口。
她喝着汤,想着接下来要走的路。
以前是无路可走,如今总算是曙光初现。她打算借着养身体的名义窝在寻芳院不出,只等着谢玄的安排。
接下来的几天,每日都有燕窝,她吃好喝好足不出户。有时谢及和谢舜云两个小朋友会结伴来找她玩,她陪着他们玩游戏,玩玩具。
赵氏伤在头,也是几天没出门。
她们嫡母庶女的不见面,倒是相安无事。
因着谢问被谢清明派去乡下的庄子,林昴没了闲逛的搭子,便成日独自出门。大多是清早去,天黑归,几乎没怎么去看过赵氏。而在此期间,林有仪一直守在赵氏身边,侍候自己的母亲事事不假旁人之手。这般孝顺懂事,府里的人没有一个不夸的。
谢和乡试的第二天,谢家的第一批亲戚到了临安。
林重影记着谢玄说过的话,知道自己的出路就在谢家的亲戚中,为了给未来的婆家人留个好印象,自是要把拾掇一番。
恰好针线房那边送来做好的新衣,所用料子是魏氏给的那匹浮光锦。她换上新衣后,又簪是一朵颜色相近的绢花。至于妆容,倒是没有精心打扮,但饶是如此,亦是面如冷白玉,眸似漆夜珠,一枝秾艳露凝香。
刚过荷砚没多久,巧遇谢玄和谢及兄弟俩。
谢及一眼就看到她,不由惊呼,“影姐姐真好看。”
她上前朝谢玄福了福身,有心打探今日来的亲戚是不是对方给她找的人,遂拐着弯问道:“大公子,你看我今日这般,可还得体?”
谢玄淡看她一眼,道:“尚可。”
这女子果然从来都不少心机,本就生得招摇,如此一打扮,更是打眼的紧,任是谁见了都会多看两眼。倘若真是相看人家,不管多么端正的世家公子,难免心有所动。
她听到尚可二字,放心不少。
牵线的人是谢玄,只有他最知道那人家是什么底细。他说自己尚可,那就是可以的意思。
“听大公子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