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你是来劝我的吗?”
李家的亲事,原本最为满意的是母亲。而今不光是祖母不怎么满意,便是母亲也心存犹豫,私下问过她好几回。
她主意已定,不会更改。
林重影端起茶杯,却不急着喝,“这人生如茶,有些一泡不如一泡,香气渐淡。但有些却是一泡苦二泡甘。”
这话别人听不明白,她知道谢舜宁必定能懂。
正如她所料的那般,谢舜宁不仅听懂了,且难掩震惊之色。
这怎么可能!
谢舜宁不停地问自己,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怎么可能会有人知道。
“大嫂,你……”
“我不知道你这些年经历过什么,也不清楚你和李家人之间的事。但我知道你是谢家的姑娘,是侯府的外甥女,你有很多的选择,绝非这一条路可走。”
也是。
她的经历那么的离奇荒诞,旁人怎么可能知道。
如是想着,谢舜宁道:“我…我不甘心!”
一句不甘心,林重影听出了恨。
那么她的上辈子应是也嫁入了桓国公府,并遭遇了一些变故。而那些变故带给她的伤害太深,所以她要报复。
重回一世,为复仇而生,无可厚非。
林重影想,如果换成自己,或许也会有相同的选择。毕竟放下这两个字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实在是太难。
“那你扪心自问,你的不甘心值得自己用一辈子去填平吗?”
谢舜宁几乎没有任何的迟疑,回道:“值得。”
既然如此,林重影自是不会再劝。
她一出二房的院子,打眼看到正朝这边而来的人。
寒风凛冽,万物萧条的景致中,来人如最为耀眼的琼枝玉树,形俊而貌美,仿佛不似世间之人。
谢玄也看到了她,眸中再也容不下其它。
两人相汇,下人们极有眼色地不靠近。
“三妹妹上辈子应是死不瞑目,所以哪怕穷尽自己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辈子,也要报复李家所有人。她心意已决,应是不会更改,你也别再劝了。”
谢玄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凉意后,将其包裹住揣进自己的袖子里。
下人们见之,纷纷别过脸去。
“人生一世,万般皆由己。她既然已有决定,那便随她去吧。”
“她谋划了这么多,占尽道德制高点,李家人只有供着捧着她的份。再说她身后有谢家还有侯府,李家人应该不敢像上辈子那么对她。她已有防范,想来也有对策,肯定不会吃亏。”
谢玄“嗯”了一声,忽然问她,“倘若还有下辈子,你会如何?”
这不是在说谢舜宁的事嘛,怎么好端端的扯上她?
她哪里听不出来,这人分明是在试探她。她好笑地想着,有些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难道忘了这一世就是她的下辈子。
“如果有下辈子,从一开始我就赖上你。你如果不肯帮我,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再不济,我就对你使美人计,死皮赖脸地缠着你,可好?”
她仰着脸,笑靥如花。
这一笑宛若芙蓉花开,一时妍色无边。原本清纯的容色中,因着沾染过情爱之欲而风情乍现,当真是春色无边。
谢玄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那夜月色朦胧,他看着自己的堂弟与一女子搂搂抱抱,还想着成何体统。如果重来一世,他必定当机立断把人抢过来。
然后……
他长臂一伸将人搂进怀中,情不自禁地低头压上去。
第109章 终章。
*
是夜, 圣旨下到汝定王府。
陇阳郡主被封为骠骑大将军,三日后奔赴边关。
一时之间,京中上下一片哗然, 争议声不断。有说女子哪能领兵打仗的, 立马便有人出来以前朝女将军一事反驳回去。还有说朝中武将不止一人, 倘若并非无人可用,为何要启用女子为将?这个说法被陇阳郡主亲自驳斥, 道是若有人不服, 尽管与她一战。
她虽是一介女子, 这些年却没少以武露于人前, 但凡是见过的都知道她不输男子。以名声为赌,如果赢还自罢了。一旦输了, 那才是无脸见人。
如此一来, 跳脚嚷嚷的人不少, 胆敢与她一战的人却没人。毕竟那些武将们谁也不想第一个出头, 更不想丢人现眼。
既然无人敢应战,整个王府上下开始为她远赴边关做准备。出发前一日,王皇后召她和林重影入宫。
先前几派相争之时,王皇后这边并没有下场。一是这些年来她因膝下无子,并未在朝中拉帮结派,二是熙元帝同意萧勉养在她身边,还没有点头记在她名下。
逐权者当懂权衡,她自是如此。所以兵权相争最后还是落在凤家, 对她而言是最好不过的结果。她笑容满面地接待婆媳俩,寒暄几句后,她让端阳公主带林重影去御花园逛逛。
这个时节的御花园,假山奇石与松柏还有积雪成景, 显尽皇家的尊贵大气与不凡。但在林重影看来,却无端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
那些松柏可曾被人血滋养过?
那些假山奇石,可曾被鲜血染红过?
还有脚下的土地,应是承载过数不清的尸骨。所以再是景致不凡,亦觉得恐怖如斯。让人见之心存敬畏的同时,又有几分想逃离的念头。
她们一路行来,竟是谁也没开口说话。
直到上了拱桥,端阳公主才道:“那日之事多亏了你,本宫一直想寻个机会向你道谢。”
她说的是当日福王府救萧勉一事。
这些年来,王皇后并非没有养个皇子在身边的念头,却一直没有合适的。如今梓和宫有皇子,情势便与从前大不相同。
“小七是个懂事的,我母后很喜欢他,这事也得谢你。”
因为有萧勉,她不必再处心积虑以婚姻寻求助力,甚至她还盼着能晚些嫁人,从而能在宫中多留几年。
她转过头去,让宫人去将萧勉带过来。
很显然,她是早有准备。
萧勉很快被带来,对着林重影就是谢恩。
“汉阳姐姐,我知道救我的人是你。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必将永远铭记于心。”
几日不见,他瞧着气色不错,想来在梓和宫过得极好。
林重影知道这孩子的感谢确实出自真心,然而王皇后和端阳公主安排这一出,分明是借此有意与她示好。毕竟她身后不仅有汝定王府和谢家,还有福王府。
她叮嘱萧勉几句,无非是好好养身体好好学习之类的话。
萧勉认真地应下,尔后又被宫人带走。
寒风袭过,裹挟松柏的青气与针叶间的雪气,让人呼吸之间全是凉意,直抵人心深处。再看这处处雅致的景色,更显几分森然。
林重影想,她或许和这座深宫相斥,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
下拱桥时,春晖宫里有人来请,说是荣太后要见她。
端阳公主皱起眉来,小声问:“要不要本宫随你一道去?”
荣太后不待见她的事,不说是宫里,便是宫外都有所传闻。这个时候对方单独召见她,落在旁人眼中,势必会有一番训斥。
她婉转回绝了端阳公主的好意,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对方应该对她已无杀心。便是还有,端阳公主也帮不上忙。
传话的宫女引着路,将她领到春晖宫。北嬷嬷候在宫门外,看到她之后恭敬上前来行礼,然后接替为她带路的活。
穿过正殿来到后殿,再转两个弯,她看到那处小佛堂。还未近前,已有香烛和檀香的气味袅袅而来。
“郡主,太后娘娘在里面等您,您请吧。”北嬷嬷做了一个相请的动作,示意她一个人进去。
她点了点头,径直进去。
出乎她的意料,这里并不是一处佛堂,而是供奉之所。
荣太后背身跪在蒲团上,面前的供案上摆放着漆金的牌位。牌位上的字让她立马明白,这里供奉的是荣太后的生母齐国夫人齐氏。
“我娘的先祖,是前朝那位名扬四海的齐大家,大盛宫与谢家临安的儒园皆是由他督造。齐家逐渐没落后,族人们四分五裂,而我娘这一支正是嫡脉。可惜百年光阴沧海桑田,曾经的荣耀早已不复存在,落魄潦倒的后人都羞于提及。”
原来齐氏是前朝那位齐大家的后人。
这层渊源世人并不知道,想来正应了这话里的羞于提及几个字。
“哀家听说你心算之术极佳,你当知齐家的那位先祖也有此技。”
“臣女听人说过。”
荣太后慢慢起身,回过头来。
她此生仅有一子,孙子孙女却有一堆,那些孙辈全是她看着出生,看着长大的,无一人像她,更无一人像齐氏子孙。
唯有这个本不应该出生的孩子,最像她的生母,还会齐家先祖的心算之术。这些日子每每思及,顿生冥冥之中注定之感,又恍若是对她的报应。
“你身上流着齐氏的血,又最似先祖,想来先祖在天之灵若有知,当感到欣慰。”
林重影听着这话,隐约明白她的意思。
阖宫上下皆知,齐嫔是她生母本家的表外甥女,母子俩背后的靠山正是她。她对二皇子极其的看重,明眼人都知道她想做什么。
如今宫中几派势力,以她为首。而有资格竞争储君之位的皇子们,又与先帝在位时的情形有许多相似之处。
她若与熙元帝母子同心,便不会有今日之局面。
“太后娘娘也说百年时光沧海桑田,世族大户如此,王朝权贵何尝不是这般。忆昔年五花马千金裘,却难抵眼前柴米油盐。正如金戈铁马一去不还,才换来如今盛世安稳。”
“哀家当然知道有起有落皆是寻常,同理,由衰及盛也不罕见。”
“太后娘娘,恕臣女直言,您的子孙后代全有齐氏先祖之血脉,何来的彼此?”
荣太后闻言,怔了一下。
这些年来,她一门心思想扶持齐嫔母子,以保将来坐上龙椅的人有着齐氏的血统。直到今日她才幡然明白,却原来自己所有的儿孙都流着齐氏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