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越是缓和,张氏越是显得尴尬,不由得心里犯起嘀咕来。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总不能因为陪着吃过一顿饭,福王就亲自去林家打赏吧?
“这么说来还真是误会不成?”她装作懊恼的样子,“合着福王殿下送的那些礼,是给你的打赏?”
林重影岂能听不出她话里的阴阳怪气,笑道:“这倒不是。”
“那是为何?”
“李夫人有所不知,福王殿下确实是看中了我家影儿。”大顾氏不由挺直了背,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张氏闻言,心下冷笑。
这林夫人还说不是下聘,连福王看中自己女儿的话都说得出来,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她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难掩兴奋之色,“林夫人,你方才不是说……”
大顾氏打断她的话,不徐不缓地接着往下说:“他想和我们林家结个干亲,认我家影儿做义女。”
“……”
这怎么可能!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竟是如此,一时之间因为太过震惊而回不过神来。
谢老夫人倒是不觉得意外,陆氏和魏氏皆是惊讶至极。
正当众人且惊且意外之时,有下人跑着来报,“老夫人,宫里来人了,说是来给影姑娘宣读圣旨的!”
所有人闻言,也顾不上思量,齐齐出门迎接。等看到来人竟然是庞统时,别说是张氏,就连谢老夫人都是心头一震。
谁不知这位大太监是当今圣上跟前的大红人,若非极其重要的旨意,以及对封赏之人的看重,万轮不到他亲自出宫。
“……册封福王义女林重影为郡主,封号汉阳,赐封邑汉阳城,钦此!”
他宣读完圣旨,笑眯眯地递给林重影。
“奴才给郡主道喜了。”
第95章 他眸色渐幽,喉结不受控……
*
春晖宫外, 萧高不知站了多久。
阖宫上下谁人不知,他深得陛下的圣庞,还极得荣太后的疼爱。荣太后视他为亲子, 像今日这般被荣太后拒之门外, 还是头一遭。
宫殿如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冷阳照在那琉璃翠瓦上,金碧辉煌却冰凉无情, 恰似这一宫的荣华尊贵, 高高在上地睥睨着世间万物, 不见半分人间温情。
宫女太监进出忙碌中, 皆是低头匆匆,不敢看他一眼。
他在等, 等荣太后召见自己。
一炷香过后, 北嬷嬷奉命出来传话, 对他行礼道:“王爷, 太后已经歇下,您改日再来给她请安吧。”
他自知道荣太后没有睡,也知道荣太后为何不愿见自己。
“嬷嬷,母后身子可好?”
“太后的身子还是老样子,王爷不必担心,您请回吧。”
“那劳烦嬷嬷替本王转告母后一句话,稚子无辜,望母后心宽为上。”
北嬷嬷应下, 转身回去复命。
掀过珍珠碧玉混穿的珠帘,入目皆是明黄色的华锦,处处彰显着尊贵与奢华。与此间富贵大相径庭的是,身为主子的荣太后不仅衣着简素, 且看上去还是出家人的那种居士服。
她跪在蒲团上,闭目敲着木鱼。
北嬷嬷轻手轻脚地进来,压着声音道:“娘娘,福王殿下已经离去。”
“他就不应该来。”
“他给娘娘留了一句话,说是稚子无辜,望娘娘心宽为上。”
荣太后闻言,敲木鱼的动作停止,缓缓睁开眼睛,神情无悲也无喜,平静到有些吓人。“好一个稚子无辜,如今连他也怨上哀家了。”
“殿下应是无心之语,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哀家如何能不放在心上?”荣太后的语气略显沉痛,“他和陛下都是哀家亲手带大的孩子,曾几何时,他们是何等的懂事听话,何等的与哀家亲近。”
不知从何时起,亲生的儿子与她渐渐疏远。而今抱养而来的儿子也与她离心,连认义女这样的大事都未曾事先与她商议。
他们分明是一个两个的都不再信她,处处防着她。她是他们的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好,到头来竟然换来这般结果。
“恐怕他一见到那孩子时,就已存了心思,却瞒着哀家。哀家视他为己出,这些年来为他操了多少心,他怕是全都忘了。打小他就跟着他们,或许在他心中,哀家远远比不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他们指的是萧彦、萧业,还有颜明月。
北嬷嬷是她的心腹,知晓她所有的事,也最能理解她的用心良苦,更能体会她的难过与不容易。
她扶着北嬷嬷的手起身,坐到软榻上。
“有些人生来就是祸端,她们什么也不用做,就有人为她们争抢不休,为她们出生入死不顾一切。”
颜明月像是世间最为销魂蚀骨的藤蔓,将萧家父子几人连在一起,让他们为之颠倒,让他们为之相残。
但究其根源,本身却没有错。
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人恨不起来。
“哀家一时心软留那孩子一命,只要她远在千里之外,永困内宅之中,是生是死都是她自己的造化。她若是不进京,那该多好。”
“她已被封为郡主,明日应会进宫谢恩,娘娘要见吗?”
荣太后摇头,“不见。”
半晌,她接着说:“哀家不见她,她就什么也不是,无形无状亦无情。死了也就死了,好比落叶归根,哀家不会有半分难过。倘若见了,她便有了清楚的模样,是个活生生的人,身死之后会出现在哀家的梦中,缠着哀家不放。”
她这些年饱受噩梦失眠之苦,旁人不知具体情形,唯北嬷嬷最是清楚。
“娘娘,您太委屈了。”
“为了陛下,为了大昭,哀家不委屈。哀家无愧于陛下,无愧于大昭,他们有怨也好,有恨也好,哀家都受着。”
开弓没有回头箭,从选择做个恶人的那日起,她只能坚持到底。
“桓国公夫人也是个无用的,枉费哀家的提点。”
她哪里知道张氏此时的心情,不亚于被人当头一棒,抑或者是当众扇了一耳光。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如同云里雾里。
林重影已经接过圣旨,捧在手中。
谢老夫人经事多,再是突发状况也能最快的速度应对。只消一个眼神,白嬷嬷便知她的意思,赶紧上前将一物交给林重影。
东西一入手,林重影就知道是什么,她巧妙地塞给庞统。庞统还是笑眯眯的模样,将那东西揣进袖子里。
“陛下给郡主的赏赐,奴才已让人送去林家。”
“多谢公公。”
庞统离开后,谢家人围着林重影,恭喜的话儿不断。
大顾氏紧紧拉着林重影的手,一副恍惚又欢喜的模样,“影儿,你现在是郡主了。汉阳郡主,那汉阳城如今是你的封邑,可见福王殿下和陛下对你的抬举。”
林重影虽不知汉阳城在哪个方位,却还是望着京外的方向。她自是知道陛下封她为汉阳郡主的缘由,也知道将汉阳赐给她做封邑的深意。
她拿着圣旨的手,不由得寸寸收紧。
谢老夫人见她面无喜色,神情平静如水,越发觉得满意。暗道这孩子有些荣辱不惊的心境,实在是难得。如此城府心性,才当起得谢家下一任主母的位置。
“李夫人,难为你今日白跑一趟,眼下误会已解,你也该放心了。”
张氏已经回过神来,但心中还是不愿相信。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堂堂亲王想认义女,为何挑中一个外室女?
“老夫人,我也是看在两家的情分上,生怕谢家有事。无事自然最好,因祸得福更是大喜事。”她怀疑着,难免诸多猜测,却敌不过事情摆在眼前,不得不挤出不太自然的笑模样来,对大顾氏道:“林夫人,我给你道喜了。”
大顾氏不计较她的言不由衷,却计较她之前的所作所为。
“李夫人方才不是还以讹传讹,往我家影儿和福王殿下泼脏水,你这声喜我可受不起。”
她暗恨,磨着后糟牙,僵着笑向林重影道歉。“郡主,先前是我多事,我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林重影淡淡地回她,“李夫人既然知道自己多事,切记下回莫犯。”
“……”
她是国公夫人,放眼整个朝安城,比她地位更高的夫人也没几个,还从未有人这么不给她面子。
一个外室女,便是被封为郡主又如何?
太后摆明不喜此女,陛下又最是孝顺,她倒要看看这样的风光能到几时。锦衣华服也好,步摇凤钗也罢,低贱之人便是穿戴齐整也撑不了多久。
“郡主还年轻,只知平地起高楼,却不知高楼变平地,也不过是瞬息之事。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谢老夫人闻言,暗自摇头。
这个李夫人不仅不顾局面,还是个心胸狭窄之人。如此看来,两家的亲事若是不成,也未必是坏事。
她对魏氏道:“老二家的,你送送李夫人。”
魏氏与她婆媳多年,自是有些默契,立马明白婆母让自己送人的用意。
张氏憋了一肚子的气,少不得要发些牢骚,“元香,我真替你不值。你是侯府嫡女,本该嫁给世家高门的嫡长子。你嫁去临安本就是低嫁,原本谢家长媳是陇阳郡主,你这个次子媳妇也不算委屈。可是那陆氏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商贾之女压你一头也就罢了,这又来个外室女。别看被封郡主,那也改变不了她出身低贱的事实。”
“这话你以后莫要再讲,那孩子已是郡主之尊。若你再出言看轻,那就是对皇家不敬,对福王殿下和陛下不满。”
“你……”张氏噎了噎,“这些年你远在临安,到底眼界窄了许多,很多事都看不明白。我见你这般,实在是替你感到惋惜。”
这话确实有杀伤力,如刺一般扎进魏氏的心。
魏氏不得不承认,自己嫁到临安后,纵然和娘家人互通有无,但对京里的很多事确实有所不及。
“当初那赵莹托你代为说和时,你真的不知道晋西府的事吗?”
张氏没料到她突然有此一问,错愕之余难免有些猝不及防,一时之间神情几变,却不敢与之眼神对视。
“我不知道。你知道我的性子,若是我知道,我怎会不提醒你?”
两人相识多年,她这般反应,魏氏的心中已有答案。
“你提醒过我。”
“我…我提醒过吗?我都忘了。”张氏不自在地扶着自己发间的步摇,不自在地道:“你我多年交情,这些都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