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处处彰显着一个字:钱。
多金而大方心善的主子,谁不向往。
林重影也想,若能遇上这么个老板,哪怕是签定一辈子的卖身契又如何,总好过给满脑子齐人之福的大猪蹄子做妾。
当陆氏问她何时学会算账,是何人所教时,她并不准备编什么瞎话,“我没有学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就是知道怎么算。”
这个回答,让陆氏愣了一下。
尔后,她想起什么,惊喜道:“你这是心算!”
林重影当然知道这是心算,但不得不装傻。
“大夫人,什么是心算?”
“你可知谢家这宅子是何人所建?”
这个林重影听谢家下人们说过,乃是前朝有名的匠人齐大家。于是她点点头,表情却还是懵懵懂懂。
“齐大家是惊世奇才,不仅善工造巧技,更通运算之法,相传他会心算,能一眼识数。说起来,我们陆家的先祖和齐家还有渊源。”
只是这渊源,非故交旧知,而是陆家的先祖,曾是齐家的奴才。
陆氏激动过后,很快恢复如常。因为天资过人者,她不仅见过,还不止一位,且都是自己身边的人。所以她虽觉得离奇,却并不觉得不可思议。
有此等才能者,若是男子必有一番作为,若为女子,要么是有个好娘家,要么是嫁个好人家,可惜这孩子两样都不占。
她招呼林重影入座,林重影乖巧应声,侧着身体占了半边圆凳。
谢及也“蹬蹬”地过来,坐在她旁边的小凳上,“林四姐姐,我娘算账用算盘,你光用眼睛看就能算出来,你真厉害。”
“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厉不厉害。”
陆氏不禁莞尔,同时又觉得很遗憾。
这孩子的身份实在是不说好,若不然……
桌边的小铜炉,水已滚。
沏茶的丫环摆弄着茶具,素手纤妙,指甲盖同那手腕上的玉镯一般有光泽。一通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开始分茶。
盛茶的不是瓷杯,而是上等的琉璃盏。淡金色的茶汤在琉璃盏中越发的色泽诱人,散发着花香与果香,却又不见花和果。
一口入喉,满是清香滋润。
“大夫人,这煮茶的水可是梨花露?”林重影小声问。
陆氏笑道:“正是梨花露,一种三月露,还有一种十月露。”
三月的梨花露,指的是梨树开花时花间的露水,十月的梨花露则是梨果蒸馏凝结成的果露。
喝了茶,吃了点心,一直到她离开,陆氏再没提起之前的事,仿佛她会算账一事不过是寻常。她有些失落,却不算失望。毕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所谋之事皆能成,又哪里来的失败一词。
走到半道,她被近人堵个正着,近人还是那副爱搭不搭理人的模样。转头想往回走时,又对上邱嬷嬷那张讨厌的脸。前后左右都无人,紧接着不意外地看到依然黑沉着脸的林有仪。
林有仪这个人,人前人后两张脸。自打破相之后,人后的性情越发的表露,尤其是在自己的庶妹面前,更是面目狰狞不加掩饰。
“你个贱人,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竟然敢勾三搭四。三表哥也就算了,你居然还敢觊觎大表哥!”
谁说她觊觎谢玄?
这个嫡姐龌龊的想象力还挺丰富。
“我是低贱不假,我也确实不是个玩意儿,但那又如何?大姐,你出身好,自认为自己高人一等,却要我这么个下贱的玩意儿替你保住亲事,你又能高贵到哪里去?”
“你还敢顶嘴?”
母亲说的没错,下贱的玩意儿就不能给她们好脸,否则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骑到主子的头上。
她堂堂林家嫡长女,竟然要靠这贱人保住亲事,简直是奇耻大辱。还有二表哥,他怎么能那么说她。
“你连脸都没了,还好意思成日里往我母亲跟前凑。有这些闲工夫,你还是想想怎么消掉你脸上的疤,若是成亲之后还没好,带你出去岂不是丢人现眼!”
这是二表哥对她说的话,那样的嫌弃,那样的不留情面。
“你个贱人……你别以为二表哥向着你,你就可以骑到我头上。等我嫁给了二表哥,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小贱人除了一张脸,哪里能和她比。为何二表哥为其所迷,三表哥也动了心思,大表哥还帮着说话。眼下连大房的七表弟都护着,到底是为什么?
“你还真有本事,连七表弟都被你勾住了。”
“啪!”
一声脆响,她不敢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脸。
“你竟然敢打我!”
“你口中喷粪,我为何不敢打你?”林重影上前,目光冰冷。“林有仪,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你别惹我,若是把我惹急了,我不好过,你也不好过。”
原主上吊自尽一事不是什么秘密,她醒来时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赵氏和林有仪母女俩相似且恶毒刻薄的脸。
母女俩说的话一个比一个阴狠,赵氏说她若是再敢死,就把原主的生母姨娘挖坟鞭尸。林有仪说她如果敢坏事,便将米嬷嬷杖毙。
当时她晕晕沉沉的,还当自己是死后见了阴间的鬼夜叉。
林有仪回过神来,整个人都快疯了。
“你个贱人!”她下意识扬手,在看到庶妹不躲反迎时,咬牙切齿地将巴掌收成了拳,恨得是牙根都在痒。
邱嬷嬷在一旁劝说,“大姑娘,这里是谢家,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这时放风的近人过来禀报,“大姑娘,有人来了。”
林有仪半扬在空中的手,立马落下来,扇在近人的脸上。
近人没有捂脸,也没有哭,无所谓地退到一边,任由自己的脸肿出一个掌印来。哪怕是挨了打,依旧是一副欠揍的模样。
“大姑娘,近人这丫头没眼色,你别生气。若是被人看见了就不好了,我们赶紧走吧。”邱嬷嬷苦口婆心地劝着,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近人,“你还愣着干嘛,过来扶着大姑娘。等会见了人,记得挡着脸。”
近人小声地回了一个“是”字,木然地上前。
林有仪眼神变化着,最后狠狠地瞪了林重影一眼,道:“我们走!”
她们一走,林重影也准备走人,忽然秋风送香中,她又闻到那淡淡的冷冽气息。当下心念一动止住脚步,忧郁伤感地抬头望天。
“姨娘,我该怎么办?她们不会放过我的,等大姐嫁进谢家后,我也活不成了。”
远处传来伶人婉转的吟唱,如泣如诉。
她都想哭了。
好半天,那淡淡的冷冽气息还在,说明那人还在。
谢家人都说他们家的大公子是人中龙凤,文曲星下凡,也没人告诉她,人中龙凤也喜欢躲在暗处看热闹。如果不是实在没法子,她也不想这么绿茶这么做作。但愿文曲星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这样的小人物一般见识。
“活不成了也好,我早就不想活了。姨娘,我好想你,你等我,我应该很快就要和你团聚了。”
不知过了多久,淡淡的冷冽气渐散。
她缓缓垂眸,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第16章 “我愿意。”
*
越近园子那边,伶人的吟唱越清楚。
左右戏台子是同一出戏,皆是《碧窗记》,讲的是自小长在礼教森严之家的世家小姐,意外邂逅落魄的书生,两人常隔着碧窗私会,日久生情。不料被小姐父母发现,百般阻挠,强行将他们拆散,至使书生远走他人。多年后书生高中探花衣锦还乡,惊闻小姐因思念自己成疾,早已香消玉殒。
虽说是花儿戏,这个时辰听戏的人却并不多。主子们有空听一两场,下人们则各有各的差事,好容易得了闲才能来听。
同上次所见差不多,坐着看戏的还是谢家的几位姑娘,其中一人正戚戚落泪,正是三房的大姑娘谢舜英。说到这位大姑娘,还真不像是孟氏养出来的孩子。孟氏那等重规矩且严厉的人,却生了一个多愁善感,春葬花秋悲风的女儿。
离了园子,戏腔的声音慢慢抛之脑后。
还未近寻芳院,便听到有人说话。
院子里多了一个丫环,约摸十三四岁的样子,米嬷嬷说这是二夫人安排过来的人,名叫根儿。根儿是家生子,父母在谢家的庄子上,她个子高,身材也颇为壮实,瞧着确实是跑腿的好手。
等根儿去取饭菜时,米嬷嬷终于逮着机会问自家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好端端地给她们安排个人。
林重影没说宝安堂发生的事,只说自己之前去取饭菜时被谢老夫人院子里的人瞧见,说给了自家主子听,所以谢老夫人才会派个人来帮忙。
米嬷嬷不疑有他,先是埋怨自己不中用,后在她的劝说之下释怀,又不停地夸谢老夫人心善。
谢老夫人或许有怜悯之心,但她想老太太那么精明的人,必是已看出一些端倪。这根儿啊,恐怕不止是来跑腿的,应该还会行约束监视之事。
不过倒是正好,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那些想做什么的人也要思量一二。比如说林有仪,比说如谢问。
许是人不经念,谢问还真的来了。
当然,他没有亲自登门,而是派出自己身边的添香来探口风。
添香打着的旗号不是别人,正是林有仪,“方才奴婢瞧着林大姑娘不太对,似是哭过。奴婢想着林大姑娘离家有些日子,许是思念家乡所致,便想着来同林四姑娘说一声,林四姑娘你要不要去瞧一瞧?”
这套路……
林重影都有些想笑。
谢二和谢三不愧是兄弟,前脚谢三才用了这样的法子,后脚谢二就有样学样,也不知道是懒还是故意为之。
去是不可能去的,哪怕林有仪死了,她也不会去收尸。但明面上她们是姐妹,她一个当庶妹的不能不管自己的嫡姐。既然别人用老套路来套路她,她也不是没有老套路可用。
“添香姑娘,你等一等,我换身衣裳就去。”她装作焦急的样子,急急起身起,身体晃了晃,倒在米嬷嬷身上。
米嬷嬷大惊,“四姑娘,四姑娘,你怎么了?”
添香讶然,这一幕怎地这般熟悉。
“林四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林重影虚弱地睁开眼睛,一脸茫然,“我…我这是怎么了?”
“四姑娘,你晕过去了。”米嬷嬷眼眶已红,满脸的担忧。
“原来我又晕倒了。”林重影挣扎着想走两步,腿还没迈出去,重又倒在米嬷嬷身上。米嬷嬷见她这个样子,难过地不停地流眼泪。
她愧疚地望着添香,也不说话,就那么一直看着。
添香到底心虚,在她的愧疚中越发的心里有鬼。
按理说,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不管是做戏也好,心知肚明也罢,彼此面上还得顾及着,你退一步,我让一步的,含含糊糊地各自找各自的台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