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纤纤玉手将小巧的雕花檀木锦盒打开, 眉眼间舒展如花般缓缓绽放, 先将里面的精致的香盒取出, 看到里面的圆润的沉香珠后抿唇一笑。
这一笑让那一池的荷花尽皆黯然,也让少年看得如痴如迷。
“喜欢吗?”少年满含期待地问。
少女将香盒放下, 取出里面的木符牌, 翻来覆去地在手中把玩着:“不知情深有几重, 只愿惊鸿曾照影。原来我随口一说的话, 业表哥你居然全都记得。”
“只要是你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会忘。”少年又问:“明月妹妹, 你可喜欢?”
“喜欢。”少女摩挲着木符牌上的字, “我最喜欢这个, 业表哥你看, 这两句话里的字成双成对,尤其是重影这两个字,像不像一对相爱相亲的有情人?”
“你喜欢就好。”少年依旧痴望着她,恨不得就此地老天荒。
若是他们所有的年华都停在那时……
思及此,萧彦感觉心口又是一阵翻涌,再次吐出一大口血来。
他再抬头,看着林重影,似是想从林重影的脸上看出故人的些许影子, 却又在遍寻无果后松了一口气。
“你不要提她,你一点也不像她……”
说完,他的剑偏了过来,“你活着, 终会是整个大昭朝的隐患。我听你说话,见你行事,知晓你也是明理之人,难道你忍心看到国之基石为你动摇的那一天?届时君王私德有亏,四方蠢蠢欲动,必会祸及天下百姓。”
林重影只觉可笑。
当年他起兵逼宫,血洗大盛宫时,怎么没想过天下百姓?
“萧二爷真是过誉了,我何等渺小,也能动摇国之基石?”
“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
“萧二爷的意思是你们大昭的江山何等的脆弱,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弱女子都能凭一己之力将其动摇。你和先帝不愧是父子,一个将自己所有的过错推到女子身上,任由世人骂我娘是祸水,是妖妃。另一个因为自己的私心,故意危言耸听,用天下百姓来逼我去死。你和他一样卑鄙无耻!”
萧彦闻言,表情开始变得狰狞。
他生平最为痛恨的就是身为那个人儿子的事实,而今居然有人告诉他,他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和那个人一样卑鄙无耻。
这个孩子一点也不像明月!
他握着剑的手不由得用力,关节寸寸变白的同时,已然动了杀心。
谢玄身形一动,完完全全将林重影护在自己身后,“萧二爷,你们萧家是皇族,是大昭的天。天降大任于萧氏,为的是万民安乐。当年你发兵逼宫,你应知多少人因为你的怒火而死。鲁国公府、颜家、卫家、左家,那么多的世族高门因为你而一夜之间倾覆不再。你之罪孽尚可存活于世,为何容不下一个安分守己的女子?”
“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是……”
“她是汉阳林氏的庶女,后被过继到太学林司丞膝下。日后她会嫁给我,成了我谢玄的妻子,敢问萧二爷,她如何祸害天下,又如何动摇江山?”
萧彦还紧握着手中的剑,目光仍旧凌厉,但杀气却是散了些。
林重影看着他,莫名替颜明月有些不值。萧家的兄弟俩,说起来好像都很爱颜明月,实则都是自私之人。
倘若颜明月还活着,也不知会不会失望?
“萧二爷,我知你的心思,你因自己险些害得江山动摇之事耿耿于怀,哪怕被贬为庶人,你依然忧国忧民,不愿天下百姓受苦。但你若认为我的存在会动摇江山,那你委实是太过高看我,也太过贬低你们萧家。我和我娘一样,这辈子图的就是平安喜乐,我娘一生曲折未能如愿,我想替她好好活下去,一生顺遂长命百岁,仅此而已。”
萧彦眼中的杀气已经不再,取而代之的沉痛和悲伤。
林重影见之,又道:“不知情深有几种重,只愿惊鸿曾照影。我娘替我取名重影,想来心中始终有放不下的东西。萧二爷既然是她的旧友,应该明白她的心思。”
先前实在是不吐不快,险些将这萧彦给激得当场结果了她。如今该说的都说了,还是得说些软话装些可怜,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很显然,她的话应该有效果。
萧彦手中的剑已经垂下,看上去没什么威胁。他一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表情似悲似喜,似哭又似笑。
重影重影……
原来明月心里的人一直是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剑入鞘,深深地看向林重影。
“我会一直看着你!”
看就看吧。
林重影如此想着,心知这一关算是过了。
等人走了,她立马朝外间跑去。根儿倒在地上,不知生死。她一探气息,竟是温热均匀,想来只是昏睡过去,并无大碍。
这一夜真是惊心动魄,此时她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双腿也软得不行,下意识抓住谢玄的衣服。
谢玄大手一托,稳稳地将她扶住。
四目相视时,她竟然还能笑出来。
烛火幽幽的光影中,恰如芙蓉迎风开,一时之间光彩夺目。当真是羞花闭月,花轻颤月轻摇,犹似明珠耀世来。
谢玄喉结滚动,再不想压制内心的凶兽,低头倾注着自己的渴望。
两人交缠着,唇齿相缠气息相融。
许久之后,唇相离,却相近。
“祖母不日便会抵京,她一到,我们就成婚。”
林重影感觉自己的嘴都是肿的,脑子也是胀的,听到这话后几乎没有半秒惊疑,微喘着“嗯”了一声。
这一声将刚灭的火又点燃,谢玄的气息再次缠上来。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原本昏睡的根儿不知何时醒来,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闭上眼睛装睡。
*
三日后,谢老夫人和魏氏一行抵京。
次日一早,大顾氏和林重影先去谢府拜访,而林同州则要等下值后再去。
母女俩一进屋,屋内所有人的皆是眼前一亮。
少女脱去桃红色的斗篷,露出芙蓉色的衣裙,顶着一张芙蓉面,端地是冷雪霜寒中最为动人的芙蓉花,尽显倾城之姿。
魏氏见之,眼神略显晦涩。
当初在林家时,她还想着这孩子脱离林家后,日后不管嫁到什么人家应该都不会差,却也没想到仍旧是落在谢家,且还是谢家这一代中最为出色的子孙。
时至今日,她隐约有些回过神来,暗忖着或许早在临安之时,大房那位人中龙凤的大侄子便存了心思,或许这孩子被过继一事也是另有隐情。
若说酸意,倒也不是。倘若说有多高兴,那也谈不上。认真说起来,更多的应该是复杂。毕竟曾经险些给自己儿子为妾的人,摇身一变成了大房的嫡长孙媳,她这个当婶子的多少有些纠结。
“这孩子是越发的水灵了。”她对大顾氏道:“媖表妹好福气。”
大顾氏微微一笑,“借二表嫂吉言。”
谢老夫人满眼含笑,招呼母女俩坐下。
一别多日,众人自有不少事可以说。
临安值得说道的事情有二,一是谢和为准备下一次的乡试,前些日子已正式搬到学堂去住。二是小顾氏临盆在即,她们在进京之前已送去催生礼。三是三房的一些事,比如说孟雯儿和谢为已经定亲,婚期定在来年的五月。
说完临安的事,接着便是京里的事。
提到林家和赵氏,众人各有唏嘘。
谢老夫人道:“那林家原来是从里面烂出来的,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也是在所难免。好在亲事已退,影儿这丫头也摘脱出来。”
说到之前那桩亲事,魏氏庆幸之余,还有后怕与自责。她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儿,思及自己的闺友桓国公夫人张氏,总觉得心口堵得慌。
多年互通有无,她将这门亲事看得很重。若非女儿为救李家蓁姐儿而破了相,恐怕亲事也已作罢。
她爱怜地摸着谢舜宁那落疤的额头,皱眉叹了一口气。
谢舜宁握住她的手,道:“母亲,些许小伤,一点也不碍事。等过些日子再淡些,应该不怎么看得出来。”
谢老夫人也朝她看来,神色中满是心疼之色。
陆氏为缓和突然凝重的气氛,说起赵氏后来的事,“外面都传她搬空林家时,除去大部分归了晋西伯府,自己应该克留下不少东西。为怕林举人追究,走的时候连其子林绍都未知会,也是心狠之人。”
阖京上下,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
众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谢老夫人说自己有点乏,让林重影扶自己去休息。
林重影知道,老太太是有话和自己说。
谢老夫人在谢府的院子,也叫宝安堂,虽然布局和儒园的宝安堂大不相同,但给人的庄严厚重的感觉差不多。
鎏金的铜盆中炭火极足,香炉中的檀香与温暖越发让人心安。红白两位嬷嬷守在外间,林重影独自一人陪老太太进内室。
内室私密,却更显亲近。
谢老夫人并不是真的要歇息,拉着她的手坐在软榻之上,目光慈爱无比,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她。
她眼眶渐红,微微垂下眼皮。
“你的事,我都听大郎说了。”
“姨祖母。”她抬起头来,只唤了这一声,像是再也说不出更多话来。
谢老夫人伸出手,抚着她的脸。
“你和她一点也不像。”
这个她,当然是指颜明月。
“也幸好,你不像她。”
林重影想,若是原主长得像颜明月,应该活不到十几岁。
“姨祖母,我自知身世复杂,恐怕会给家里带来麻烦。您帮我劝劝大表哥,这门亲事实在是不妥当,让他不必太过执着。”
将心比心,若是易地而处,换成任何一个当祖母的,也不希望自己最为出息的孙子与她这样身世复杂的女子扯上关系。
她这一招是以退为进,哪怕看得出来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只有怜惜而无嫌弃,有些事她还是要做,有些话也还是要说。
因为她必须要做好,不能让老太太对她有任何的膈应。换句话说,就是既要装可怜,还要装懂事。
果然,老太太看她的目光又多了心疼之色。
“慧极必伤,多思则虑,这门亲事是大郎的母亲和父亲做的主,任是说破了天,别人也挑不出你的错来。大郎那孩子性子淡,好不容易有个上心的姑娘,我这个当祖母的岂能没眼色地劝他放手?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去,我谢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天大的麻烦也有转寰之力。”
还真是天大的麻烦。
林重影很是汗颜,为自己的茶,也为自己的小心思。
这时外面响起谢玄的声音,谢老夫人“咦”了一声,眼底顿时堆满笑意,意味深长地看向林重影。林重影再次低下头去,脸颊不受控制地泛红。
不多会儿,谢玄掀帘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