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睛,表情十分悲恸,“二殿下,哀家当初那么做,也是无奈之举。她执意要生下孩子,哀家不能让业儿越陷越深。你若是怪哀家,哀家无话可说。你也好,业儿也好,她也好,全都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孩子,哀家比谁都希望你们好好活着。”
萧彦手中的剑始终没有出鞘,听到这番话后握剑的手垂下去。
原来明月是为了那个孩子!
那孩子难道比她自己的命还重要吗?
他的反应落在荣太后眼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荣太后心道这孩子果然还如从前一样心软,若非如此当日大可以不顾别人的生死,直接逼先帝写下退位诏书。
“二殿下,你有空劝劝业儿。当年你成全了他,让他登上帝位,这些年来他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也算是不负你所托,哀家很是欣慰。只是事关那孩子,他便全然不顾大昭江山,也不顾你的用心良苦。哀家已是有心无力,什么也做不了。”
萧彦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他悄然的来,黯然的去,似黑夜中的寒风无人知。
宫灯处处,如星火芒芒,他时而如风,时而驻足。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见证过他的喜怒哀乐,也被他以人血染红过。
当他来到一处荒废多年的宫殿前,那里有人比他先到。
宫殿的匾额仍在,依稀可见明月二字。这是颜明月生前住过的宫殿,名为明月宫。此间明月落凡尘,终是羽化成仙去。
“二皇兄,是你吗?”那人没有回头,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
萧彦现了身,慢慢朝他走去。
他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英俊而不失帝王威仪的脸上,闪过些许惊喜,尔后变成怅然,再到化不开的复杂之色。
“二皇兄,真的是你。”
曾几何时,他们是亲密无间的好兄弟。
“罪臣已是庶人,当不起陛下这声皇兄。”萧彦的声音透着几分冷,看着萧业的目光充满了悔与恨。“我竟不知,原来你对明月也存了那样的心思。”
佳人已逝,如今再说这些皆是惘然。
他自嘲一笑,“但无论如何,我还得感谢你那时冒险救她一命。”
若是有可能,他希望明月现在还活着,哪怕身边的人不是他。如果没有那个孩子,这一切是不是就能如他所愿?
“我没有保护好明月,都是我的错。”萧业在自称是我,仿佛他们还是多年前形影不离的兄弟。
只是人心易变,当了这么多年姓的萧业,怎么可能还是当年的三皇子。关于颜明月如何委身自己一事,他选择了隐瞒。
他私心地想让萧彦以为,那时的颜明月已经移情别恋,与他情投意合。
“母后骗我,说她想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这些年来,我一直暗中派人找她。前些日子你突然从别院消失,我以为你是有了她的消息,或许已经和她在一起。”
说到这个,萧彦皱起眉来,若有所思。
前些日子,他无意中听到一个消息,说是明月还活着。他狂喜之余,心知天大地大自己无从找起,想着明月若是活着,定然会回颜府看一眼,所以他潜入京中,找到了十皇弟,一直待在颜府。
他一个被软禁的罪臣,耳目早已闭塞,哪里不知道那消息是有人故意透露给他的。他不过是不死心,明知落入别人的圈套依然义无反顾。
原本他以为背后之人应是三皇弟,如今看来另有其人。
“我出来的这些日子,亲眼所见了很多事,也听到很多事。身为君王,你做的很好,大昭江山交到你手上,再是合适不过。”
“二皇兄,你是知道的,以前我从未想过……”
“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三皇弟,你还记得我们说过的话吗?”
萧业怎么会不记得。
当年他们都还年少,皇权之争人尽皆知,所有人都以为萧彦和先太子争得你死我活是为了自己,却无人知道萧彦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那个位置。
“三皇弟,我们说好了,等事成之后你封我当个富贵闲王,我和明月只管安享富贵。到时候你可要记得好好打理江山,让我们游山玩水玩个尽兴。”
这是萧彦对他说的话。
他那时就知道,二皇兄之所以要争要抢,不是真的想当皇帝,而是不甘不服,不愿吕后和萧尧得势。
“二皇兄,我当然记得,一日也不敢忘。”
“三皇弟,你是个好皇帝,我很高兴自己没有看错人。”
“二皇兄……”
“这些年来我虽不曾后悔过,但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害了很多人。得亏有你替我收拾残局,还天下百姓一个安稳。如今四海升平万民安乐,我心中很是欢喜,愿你做个盛世明君流芳千古。”
那些阻碍和隐患,就由他来代劳吧。
萧彦如是想着,消失在夜色中。
萧业身后的暗卫现身,意欲去追,被萧业拦住。
“别追了。”
二皇兄若是想逃,无论是苦寒之地的禁院,还是京外的皇家别院都挡不住。
他望着幽沉的夜色,怅然若失。
*
夜色更深,大多数人都进入了梦乡。
哪怕是被人目光灼灼地盯着,林重影还是渐渐有了睡意。
她迷迷糊糊地腹诽着,某些人不知发什么神经,非说要等她睡着了再走,害她只能闭着眼睛装睡。
更可气的是,这人时不时凑过来嗅一嗅,像狗一样。
谢玄斜靠在床边,看着她的睫毛从轻轻颤动到渐渐不动,心知她应是快睡着了。暗沉的眸中隐有一丝笑意,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四下一片静谧,偶有细微的风声。屋顶上似有极小的动静,仿佛是枯枝掉落在瓦片上,又像是有野猫快速地飞奔过去。
不多会儿,隐有一丝凉风进来,很快消失不见。
谢玄神色一凛,刚要出去查看,却被人拉住。
林重影不知为何,突地清醒过来,她于空气中闻到一股陌生的气味,如落叶般的气息。几乎不加思索,她掀开被子,示意谢玄躺进来。
深碧色的锦被,将他们从头到脚完全盖住。
刹时之间,他们身体相贴呼吸相近,交换的气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少女的幽香和男子的冷冽混杂在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不可视物的黑暗中,感官尤为的清楚,除了各自的体温外,便是心跳声。心跳一声接着一声,体温也渐渐在升高。
林重影已完全清醒,暗自后悔。后悔自己方才一时情急,竟然忘了分寸。眼下倒好,这人差不多大半个身子都压着她,她想不察觉到对方的异样都难。
谢玄也不好受,突如其来的情动汹涌到猝不及防。他一动也不敢动,拼命压制着内心深处咆哮的凶兽。
床幔已被放下,只余那香盒悠悠地挂在外面。
萧彦一见那香盒,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目光有些许的挣扎。不过是一瞬间的工夫,又恢复成凌厉冰冷。
他用剑挑开纱幔,然后出鞘。
利刃碰到剑鞘发出的声音透着沉重的杀气,直指锦被之下的人。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剑尖还未刺下时,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而来,将他的视线全部挡住。
等他摆脱被子时,对上的是谢玄幽深的目光,以及冰冷的袖箭。
林重影被谢玄护在身后,却也看清了他的样子。
天家子孙经过几代人的基因改良,不管男女皆是长相不俗。哪怕是年纪不小,他依然是俊秀贵气的模样。料想很多年前,他该是何等风姿过人的少年郎,与颜明月必定是金童玉女般的相得益彰。
他不善地看着谢玄,眼神无比的锐利,“你是谢清阳的儿子?”
“萧二爷。”
谢玄这声萧二爷,让他愣了愣。
“谢清阳好福气,生了一个好儿子,这等身手,便是我年轻时也不及。”他举起手中的剑,指向谢玄。“此事不关你,也不关你们谢家,你让开!”
“萧二爷难道不知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想杀他,是不是要先问过我同不同意?”
“不该存世之人,你护着她作甚?你们谢家向来忠君,难道不知她若活着,终将是个祸患吗?我是有罪之身,为了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错,以及我大昭的江山稳固,这个恶人我来做,他日陛下问起,我一力承当,你且速速离开。”
林重影算是看明白了,心道难怪谢玄今晚一直赖着不走,合着是算准了有人想杀她。而这个萧彦,就是来杀她的人。
“萧二爷,你为何要杀我?”
萧彦朝她看来,目光极其的斑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也不算早。”她知道萧彦问的是什么,“退一万步来说,我也是你故人之女。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杀我?”
“故人?”萧彦眼神中闪过痛楚之色,“你可知她原本不会死的,全都是因为你!她想留下你,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你何德何能?你凭什么?”
所以当年颜明月被送去林家,是和荣太后做了交易,以自己的命换来腹中的孩子出生,而这件事应该也是荣太后告诉萧彦的。
林重影瞬间明白过来,荣太后这是想借刀杀人!
“萧二爷想杀我,是因为我娘以命护我?”她轻笑一声,“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我娘原本是先帝的宠妃,如果不是你,她不会被世人唾骂,不会背上祸国妖妃的名声?更不会被安排殉葬。倘若一切不曾有变,她现在应该是宫里太妃娘娘,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不会经历颠沛流离之苦,更不用被那些人折辱磋磨!”
“你…”萧彦脸色大变。
当年兵变他从不后悔,唯一亏欠的就是明月。他多年来最为自责悔恨这事,眼下被人一语道破,只觉无数支羽箭齐齐射在他心中,瞬间鲜血淋淋痛不欲生。
他捂住心口,掌心按着那块木符牌。
“明月……”
“你不配喊我娘的名字!”林重影又道:“你看似心悦于她,实则自私至极。你被太后的三言两语挑唆便要杀我,还说什么为了江山稳固,分明是你的私心作祟。你容不下我活着,因为我的存在会时时刻刻提醒你,我娘不仅委身过别人,还和别人生了孩子!”
“你……”萧彦咬紧牙关,眼神已变得骇人至极。
林重影仗着有谢玄相护,不吐不快,再次刀刀见血地往他心口上刺。“你敢说你杀我不是因为自己的私心吗?否则的话,你明知我娘将我视之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你却在我好不容易活到这么大时来杀我,你真的在乎过我娘吗?”
“我……”
萧彦心口腥气翻涌着,吐出一大口血来。
第91章 谢玄喉结滚动,再不想压……
*
荷花池的小亭旁, 站着一对少男少女。
少年俊秀的面庞上满是羞赧之色,将什么东西交给少女。少女绝色倾城,一低头一抬手间全是惊鸿艳影般令人移不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