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高招呼他们吃菜,一顿饭吃下来各有滋味。
等到谢玄和林重影一走,萧高的脸色立马沉下来。
他吩咐范真香,道:“立马派人去汉阳,查清林姑娘和她生母的所有事。”
范真香领命,从酒楼的后门出去。
而酒楼外的不远处,谢玄已将林重影送上马车。
林家的马车并不起眼,既没有世家高门彰显身份的徽记,外形上也无任何华丽的装饰,瞧着就是寻常人家常用的制式。
这样的马车,旁人一般不会注意。
李蓁打眼看到谢玄,心头一喜,压根没看到旁边的马车。她从马前经过,到了谢玄面前,好巧不巧,正好站在靠近马车车窗的位置。
“谢少师,林家姑娘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定然也是不知情的,你还好吗?”
谢玄闻言,面色极淡。
“我的事,不劳李姑娘费心。”
“我没有多嘴的意思,只是我和宁姐姐交好,实在不忍你被世人诋毁。你本该是琼枝玉树,清贵不可言,若是沾上尘泥污垢,日后怕是无论如何也洗不去。”
尘泥污垢?
被人用这样的词骂,林重影倒是不生气,甚至觉得极为正常。原来在世人眼中,她和谢玄确实是云泥之别。
这位李姑娘心悦谢玄,怕是还没有死心。
根儿怕她生气,欲言又止。
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恼怒。
这时她听到谢玄斥责道:“李姑娘慎言,所谓夫妻一体,我若是琼枝玉树,那我未来的妻子就是开在琼枝玉树上的花。反之,她若是尘泥污垢,那我便是污泥中的石子。”
她的心跳得快了些,眼底隐隐有丝笑意。
不愧是状元郎,还会说土味情话。
这样的情话,李蓁显然不爱听,且觉得十分刺耳,心中嫉恨无以言表,言语也更为急切,“你被她蒙蔽……”
“李姑娘。”林重影不想再听下去,索性掀开车帘,“男婚女嫁,你情我愿,你一个外人交浅言深说三道四,难道这就是你们李家的教养吗?”
“你……”李蓁没料到她就在马车里,一时胀红了脸,“你居然偷听!”
“你这人真是好笑,我哪有偷听,我一直就在这里,你没看到而已。”林重影趴在车窗上,朝谢玄勾了勾手指。
这般随意而轻佻的动作,将她那桃李不敢与之争艳的美貌增添了几分风情万种,似幽夜里盛开的花,分外的蛊惑人心。
谢玄眸色骤暗,人已到了跟前。
她仰着脸,声音娇软,“大表哥,你说这辈子只爱我一人,除了我你谁也不要,这话可是当真?”
“自然是真的。”谢玄包住她的手,压着眉眼,眼中仿若星光璀璨。“我此生非你不娶。”
李蓁听到这话,原本胀红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她震惊地看着他们,不敢相信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冷冷淡淡的男子,竟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更让她难堪的是,林重影那清澈如水的眼睛朝她看过来,道:“李姑娘,不管我是什么样的人,大表哥都非我不娶,你没有机会了。”
这时卫今没有眼色地过来,在谢玄耳边低语一句。
谢玄紧了紧林重影的手,然后放开,“陛下召见我,我要进宫一趟。”
他一走,林重影又对李蓁说:“李姑娘,方才谢谢你。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大表哥对我用情如此之深。”
李蓁气得险些咬碎银牙,她不是来成全他们的。但是这话她说不出来,只能用喷着火的眼睛看着林重影放下车帘,再看着林家的马车远去。
清秋茶楼上,半开的窗户内,端阳郡主将一切尽收眼底。
“这个李姑娘,还真会凑热闹。”郑嬷嬷不阴不阳地道:“殿下,如今陇阳郡主和谢大人已去林家下了聘,要不要奴婢……”
“不用!”
皇家后宫,比之高门内宅阴私手段更多。
纵然郑嬷嬷没说要做什么,端阳公主却知她想做的是什么。
郑嬷嬷大急,“殿下,方才您也看到了,谢少师已然被那林姑娘给迷住,您若是再不出手,恐怕就来不及了。”
“嬷嬷。”端阳公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可知本宫方才在想什么?”
她之所想,郑嬷嬷如何知道。
“本宫忽然觉得如果是她嫁给谢玄,他们夫妻二人该是何等的让人赏心悦目。”
*
勤政殿外,守卫森严。
其中一位守卫在看到谢玄后,将头往左边偏了偏。
谢玄立马知道,今日陛下心情不佳。
君王与臣子,一个主宰,一个辅助,君王以绝对的权力控制着臣子,臣子亦有自己的手段和眼线。
这宫门深深,人心纷杂,不知有多少人的耳目。
小太监进去通报后没多久,出来一位年长的太监,正是萧业身边的大太监庞统。庞统小声对谢玄道:“小谢大人请稍等,陛下正在考校几位皇子的学业。”
一听这话,谢玄便明白陛下心情不佳的缘由,当下向庞统道谢。
庞统退回殿中,不多时里面传来什么东西扔在地上的声响。又等了一刻钟左右,几位皇子陆续而出。
萧业膝下共有九子,被训话的前六子,余下的三位皇子太过的年幼。
六位皇子都是谢玄的学生,君臣有别不假,师生有伦也是真,谢玄向他们见礼,是为君臣之道。他们向谢玄还礼,则是师生之间的尊师重教。
六皇子萧则说:“谢少师,好几日没见你进宫,本宫有好些问题想向你请教。”
“六殿下恕罪,臣近日有别的差事在身。”
“本宫知道少师公务繁忙,若不然本宫去谢府找你,如何?”
萧则今年九岁,瞧着还是个孩童模样,但谢玄可不会真的把他当成一个孩子,更不会以为他说的是孩子话。
谢家只忠君,不结党不营私,倘若真与某个皇子走得近,那落在世人眼中必有掺和皇储相争之嫌。
“臣怎敢让殿下劳累,还是臣进宫给殿下答疑解惑更为稳妥。”
萧则还要说什么,庞统再次出来,对谢玄道:“小谢大人,陛下有请。”
如此一来,萧则便不好再说什么。
谢玄进了殿,上前行礼。
萧业将桌上的一沓纸往他面前一扔,顿时扬扬洒洒飘得满地都是。一张张的白纸黑字,上面都是几位皇子最近的功课。
“几位皇子功课皆退步,你这是在其位不谋其职,枉费朕如此信任于你。”
谢玄蹲下去,将那些纸一张张地捡起来,又快速简略地看了一遍,道:“大殿下这笔下文章已有自己的主张,想来此番巡视边关之行受益良多。二皇子稳扎稳打,稳中有进……六皇子的字,最近又精进了不少。”
萧业冷哼一声,“朕最讨厌阿谀奉承之人。”
“几位殿下都是龙子凤孙,生来就与常人不同,臣不敢居功。”
谢玄的话听起来像是牛唇不对马嘴,却极大程度地缓解了萧业的怒火。君王的火气原本也不是因为皇子们的学业,毕竟教授皇子们功课的也非谢玄一人。
而谢玄更是知道自己方才被训斥,也不是因为皇子们的学业。萧业之所以斥他在其位不谋其职,是敲打他还未将萧彦找到。
“朕信任于你,将你派去协助福王,没想到你倒好,议个亲闹得满城风雨。你瞧不上朕的公主,却看中个外室女,你简直是目无君王!”
“回陛下,二公主身份尊贵,臣尊之重之。至于臣的亲事,委实是情到深处身不由己,臣心悦于人,不管她是什么出身,不管她是什么性子,臣都甘之如饴。”
萧业下意识皱眉,因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谢玄。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那年荷花开得正艳,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和绝色动人的少女并立在水榭上说着笑着,一对璧人似金童玉女,令人心生羡慕。
他识趣地避在不远处,望着那人比花艳的少女,满心的欢喜。
年幼的十皇弟最是知道他的心思,悄悄地和他咬耳朵,“三皇兄,你是不是也喜欢明月姐姐?”
“我确实心悦于她。”他没有否认,却再三叮嘱十皇弟,“此事你知我知,万不能让二皇兄和明月知晓。”
他那时不会想到,年少时的爱慕如心间结的蛛网,将他牢牢地粘住。他只知道自己心悦于人,不管那人将是谁的妻,也不管那人曾是谁的女人,他由着自己的心,却克制自己的举止,备受折磨的同时又心甘情愿。
往事不可追,相思不能忆,追之悔之,忆之憾之。
良久,他背过身去,摆了摆手,道:“你退下吧。”
他陷入自己的回忆和思绪中,自是没有看到谢玄告退时眼底的幽芒。
第86章 “我叫林重影。”……
*
朝安城的城南, 一眼望去大多是民居,杂住着城中的百姓以及天南地北的外地人,往来进出马车不多, 行人更是鲜少有人着绫罗绸缎。
并不宽敞的巷子里, 大户人家那种宽敞制式的马车根本进不去, 一家挨着一家,东家孩子哭, 西家狗叫, 几乎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林有仪简直要疯了!
她久久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反复问林绍, “大哥,你就给我们找了这样的住处?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林绍看着失魂落魄的赵氏, 语气有些沉重, “你可能不知道, 我们林家几乎已经被母亲搬空了。除了你我二人日后婚嫁的聘礼和嫁妆, 旁的要么是已被变卖,要么是拐着弯转到了舅舅名下。”
这事他也是刚知道的。
此前他只晓得母亲顾娘家,用林家出产的银钱贴补整个晋西伯府,管着赵家上下所有人的吃穿用度,但他万万没想到赵氏竟然糊涂愚孝到这个地步,居然一点点将林家的东西姓了赵。
父亲能忍到今时今日,已经是仁至义尽。
“母亲,日后我会管你。我现在尚无进项, 只能从自己的吃用中省下来银钱来照顾你。你若想像从前一样锦衣玉食,怕是不可能了,但温饱你不用担心。”
赵氏还陷在自己的情绪中,呆呆怔怔的。
林有仪摇着她, 试图让她清醒过来,“娘,娘,你说句话啊!你不是说我想要的你都会帮我得到,你不想被休,那你去找外祖母,去找舅舅,让他们把我们林家的东西还回来!”
“不,不行!”她清醒了些,“仪儿,你怎么能这样?那可是你亲外祖母,你亲舅舅啊,没有伯府就没有我,我是伯府的姑娘,这辈子我都不能给伯府丢脸。”
“你把外祖母和舅舅看的重,他们是怎么对你的?”林有仪再也忍不了,尖声质问着:“他们花着我们林家的银子,还看不起我们。去年我来京中,他们对我还算客气,今年像是变了脸一般。我如今才知道,合着是因为把我们林家的东西全骗到了手,打算翻脸不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