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性子向来淡,态度并不热络,言语也不亲热。大顾氏习以为常,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闲话着家常。
说到她的亲事,她倒也不扭捏,平静地说起自己舅母已派人送信去临安,过些日子家中长辈就要进京。
“原本是早就定好的事,谁知中间出了些波折,好在一切都来得及,或许这就是命。”
大顾氏笑起来,道:“你们这些孩子还真是大了,一个比一个说话老气横秋。我原本还瞧着顶数我家影儿如此,没想到你也是这样。”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动静。
不多会儿的工夫,只见林重影和谢玄一同进来,大顾氏见之,悬了半天的心落回原处,忙招呼下人重新上茶。
林同州还未归家,谢玄不好久留,喝了一盏茶,简略地说了几句话便告辞。
林重影送他出去,他无视大顾氏和谢舜宁看过来的目光,低头垂眸靠近,压着声音道:“不要多想,有我呢。”
“嗯。”
这声“嗯”听在他耳中,如丝如惑,撩拨着他的心弦。他没忍住内心滋生出的渴望,捏了捏她的手。
如此亲昵的动作,也一并被大顾氏和谢舜宁瞧了去。
大顾氏微红着脸,以喝茶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激动。谢舜宁亲耳听到自家大堂兄说过非人不娶的话,倒是有心理准备,但见此情形却是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林重影进来时,看到两人这般反应,心知她们应该都看见了。
她让根儿将陇阳郡主送的弓拿过来,摆在桌上。
大顾氏听她说起在王府试弓的事,更是将心放回了肚子里,道:“郡主真是有心了,这弓一看就是特地为你打造的。”
女子择夫,择的不止是夫君,还有公婆和家族。若能得未来的夫家看重,事事加以维护,如同投了个好胎,再是幸运不过。
这一点,大顾氏和谢舜宁想到了一处。
大顾氏嫁进林家后,一直随林同州在任上,与婆婆相处的日子不多。因着她身份上压林同州一头,后又传出林同州身体有疾不能孕育子嗣的传言,林老夫人对她极其的宽容。
而谢舜宁呢。
她想到了自己上辈子的种种,嫁入国公府实为高嫁,哪怕母亲和婆母曾是好友,她也要谨守自己为人媳的本分。
因着谢家种植美人垂泪一事被太后娘娘训斥时,婆母不曾为她争辩半句不说,还夺了她的掌家之权,没少给她甩脸子。
若说不羡慕林重影,那是假的。但即便如此,这辈子她依然要嫁进国公府,因为她不甘心,她要活出另一副样子出来。
思及此,她眼底全是坚定之色。
大顾氏知道她是来找林重影的,笑着说自己去厨房安排晚膳,将空间留给她们,让她们好好说说话。
她开门见山,半点弯都不拐,直接发问:“这次的事因你而起,我大哥被陛下训斥,他不怪你,郡主也不怪你,那你自己呢?”
林重影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的丫环锦心,以及自己的丫环根儿,道:“你们都出去吧。”
锦心和根儿闻言,一起告退。
如此一来,屋子里只剩下她们。
“我心中很是愧疚。”
谢舜宁听她这么说,心里的不舒坦好受了些。“你愧疚有什么用,你这张脸太招人,我大哥若是娶了你,少不得要被人说三道四。”
这话倒是不假。
便是没有赵骐的事,也还有之前的那些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还有有心人。她曾经是林家意欲保住亲事的赠品,原本会是林有仪的陪嫁媵妾,这一点迟早瞒不住。
日后传扬出去,她名声被诋毁不说,谢玄也定会被世人诟病指责。她之前所求,其实已是为难别人,眼下更是害人。索性一人之事一人担,莫要连累其他人。
“我知道,所以我希望你帮我。”她看着谢舜宁,如水的目光无比的真诚。
谢舜宁眉头越紧,“我怎么帮你?”
她朝外面望了一眼,根儿和锦心都背着她们而站,应该听不到她们说了什么,更不会知道她们做了什么。
在谢舜宁惊讶的目光中,她凑到对方的耳边低语一番。
谢舜宁听着,眼神越来越震惊,最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你真的要这么做?”
她郑重点头,“这样对大表哥对我,对所有人都好。”
人生在世,如果万般皆是苦,她想活着有什么错。说她懦弱也好,说她怕死也好,她都不在意了。
她想活,也不想身边的人出事,除了逃离,似乎没有其它的选择。
父母这边,有些事她不能说,因为说了就等同于告诉了谢玄。而谢玄,不仅是唯一一个知内情的人,也应该是唯一一个会阻止她的人。
所以她要避开谢玄。
思来想去,也只有谢舜宁能帮她。
毕竟谢舜宁并不赞成谢玄和她在一起,之所以接受她,无非是因为谢玄的态度坚决,迫于无奈而已。
她和谢舜宁约好,明日去侯府赏玩。随她一起出门的,自然还是根儿。
她们一到侯府,锦心就站在门外迎接,说是自家姑娘早就等着。她先是给侯夫人梁氏请了安,然后谢舜宁带她去侯府的暖房赏花。
朝安城的世家高门内,大多都会建一间暖房,或是养花,或是种些菜,全凭各家主子的喜好。比起王府的暖房,侯府的暖房自是小了许多,但所种的东西倒是不少。爬着架子的绿色藤蔓中,挂着一个个招人喜欢的胡瓜。水缸中养的莲花盛放着,其中还有快成熟的莲蓬。
饶是她心中存了事,见此景依旧欢喜。
恰如岁月静好,全是温暖之气。
谢舜宁提议,今日就在此赏景。
锦心领了命,准备去搬东西进来布置,临走之前将根儿叫上。她们一走,谢舜宁和她对视一眼。
“等会我让人传话,说我们先去屋子里等着,等这里布置好再过来。”谢舜宁快速说道:“马车已经备好,就停在后门,车上有衣物有干粮,还有一些银钱。”
“多谢。”林重影说着,就要往外走。
谢舜宁面上划过一抹纠结之色,下意识拉住她,“影表妹,你当真想好了?”
若换成任何人,怕是都不会轻易话手。
她点点头,“我想好了。”
事实上,根本由不得她想。不过退一万步来说,往后她避居在庄子上,吃喝不愁安度余生,若是真能逃过一劫,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
谢舜宁亲自送她,一直将她送上马车。
她交给谢舜宁两封信,一封给大顾氏和林同州,另一封则是给谢玄的。无奈的别离,连告别都没有,也只能借着这信表达自己的歉意。
马车一路疾行,行至繁华热闹处,她掀起帘子的一角,再一次审视着这座天子脚下的京城,幽幽叹了一口气。
忽然她视线一凝,看向不远处那个深紫色的身影。那般的风姿冰冷,当真是山有玉松,恰如君子之风骨不可折。
很快马车经过,她已放下帘子正襟危坐。
谢玄似有所感般,望了过来。
“谢少师,你看什么呢?”萧高双手摸着自己的肚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是一辆寻常的马车,当下打趣道:“你立功心切,也不必要如此草木皆兵吧。”
他不置可否,收回视线。
马车内的林重影绷紧着心,直到马车出了城才放松。
城内城外两个样,越往京外走,越是体会深刻。繁华热闹已然远去,除去偶尔错身而过的马车行人外,再无其他。
出城近半个时辰后,她才有心情查看谢舜宁给她准备的东西。点心干粮一包,还备好了净水,衣物一大包,里面有个不算小的荷包,装着满满当当的碎银。
说起来她和谢舜宁的交情很浅,对方能帮她到这个份上,除了其本身的私心外,确实也用了心。
突然,马车一个急停,她听到车夫惊恐的声音,“你们……啊……”
她大惊失色,根本来不及细想什么,立马抱着头蹲下来,只听到“嗖”地一声,一支冷箭将马车穿透。
从路程上来看,她此时还在朝安城的管辖内,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当然不可能有匪徒如此明目张胆地劫道。
何况若真是劫道的人,不可能一声不问就直接下死手,所以外面的人很有可能是冲着她来的,目的就是要她的命。
这时她听到有人说:“箭上没血。”
接着有脚步声靠近马车,一把极寒的刀伸进来,还没挑开车帘,便被什么人打断。
很显然,应该是有人来救她。
她蹲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一阵兵刃相击的声音后,马像是受了惊般如箭一般地狂奔出去,颠簸中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姑娘,好好活着……”
是嬷嬷!
她一手护头,一手死死地抓着车壁上的横梁。
哪怕是她想避世,那些人还是不会放过她。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一支箭破空而来,直穿马车。她在急剧的颠簸中泪如雨下,因为那些人追上来了,就意味着嬷嬷……
她只是想活着而已,难道这也不可以吗?
原来这就是生而有罪,原主那些年的艰难困苦,或许就是有人不想见血,又想要“她”的命,所以生生将“她”磋磨至死。
原主死了,她来了,如今她怕是也活不成了。既然如此,那么对她而言,所有的强求挣扎都是徒劳。
她松了手,立马被甩出了马车。
腾空之际她看到了碧空如洗,白云如絮,当真是个好天气。来日不曾料,去日也不曾料,但能死在这样的日子里,也不算可怜。
谁知没有意料中的落地,死亡也没有来,她落入一人的怀中。
淡淡的冷冽气息,混着更为明显的血腥气,她看着接住自己的人,劫后余生的心悸与恍惚,让她死死地抱住了对方。
“谢玄……”
第82章 他的大掌摩挲着她的脸,……
谢玄的脸色凛若冰霜, 霜雪中还有再上的血迹,血迹应不是他的,那鲜红的颜色让他看起来有种诡异的妖艳。
他抿着唇, 像是找回失而复得的珍宝般紧紧抱着怀中的人。
身后萧风厉厉, 似有利刃破空而来。他身形快速一旋转, 避开那箭羽的同时,袖中飞出去一物, 直中那袭击之人的要害。
与此同时, 又有好几人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