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应是如此,臣妇百思不得其解。臣妇那庶女貌美不假,但谢少师是什么身份,臣妇实在是想不到他会这么做。”赵氏说着,抹起眼泪来。“太后娘娘您是没瞧见,臣妇的侄子被打得没个人样儿,我们伯府好歹也是勋爵之家,谢少师这般不知轻重,实在是让人不安。”
两排的鎏金灯架上,烛火簇簇,一如白昼。殿中金柱上雕刻着盘绕在一起的龙凤,龙尾凤头交缠着,高贵而霸气。
她见荣太后好半天没说话,心里顿时忐忑起来,后背出了一身的薄汗。
不知过了多久,荣太后缓缓朝她走来,亲自将她扶起。
“这事哀家知道了,必会给你一个交待。”
“臣妇谢太后娘娘。”她隐隐得意起来,暗道自己今日替侄子讨了公道,母亲定然欢喜。
荣太后看着她,怅然道:“若是你婆婆还在,哀家也有个说话的人。她去世前一个月还给哀家来过信,说是下回来京中再看找哀家喝茶,谁知再无机会。”
“太后娘娘,臣妇的婆婆一直都是念着您的,走的时候还念叨着对不住您,她要先走一步。”
“她还说了什么?”
赵氏绞了绞脑汁,拼命地想招,“她还说林家就交给臣妇了,相信在臣妇的打理下,林家必能如她所愿。”
这话倒是不假,林老夫人确实说过。她故意提这么一句,本意是借由已故婆婆的口,让荣太后高看自己一眼。
荣太后果然真她所想,顺着她的意,道:“你婆婆最是深谋远虑之人,想来她如今已经如愿了。”
她以为这是夸赞,难免有些喜形于色。一心想着太后娘娘如此对她另眼相看,来日她若来求仪儿的婚事,必定也能如愿。
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憧憬喜悦中,她压根没看到荣太后眼底的冷意,以及让她跪安里那似有若无的讥笑。
空旷的大殿,随着她的告退,显得越发的空荡。
荣太后摆手示意所有的宫人退出去,只留下心腹北嬷嬷。
“愚蠢而自以为是,真不枉裳娘挑中了她。”
林老夫人姓宋,闺名裳娘。
北嬷嬷身为荣太后的心腹,从先帝还是皇子时便已追随在侧,主仆之情远胜其他,也最是知道主子的事,不管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底的。
“她也是胆大,竟然状告小谢大人,难道不怕得罪王府和谢家吗?”
“蠢而不自知,有时候最顶用,她那位好母亲想来和裳娘一样,早就看出这一点。”荣太后望向外面的夜色,目光晦涩。“裳娘最是嘴严,应该什么都没和她说过。琴棋书画,呵,想当年哀家除了这张脸,什么都没有,何来的精通那些玩意儿。”
她说着,眼神渐厉。
而那个孩子……
据说也有着惊人的美貌,还真是造化弄人。
良久,深吸一口气,道:“去把陛下请来。”
*
夜色正浓时,熙元帝匆匆而来。
他在春晖殿待了足有一个时辰方走,谁也不知荣太后和他说了什么,只知第二天早朝时,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狠狠地训斥了谢玄一通。
天子神威不可测,雷霆雨露皆是风向。
永安殿发生的事,如风一般迅速扩散,哪怕是没有资格上朝听圣人言的京官们,也很快悉知此事。
林同州下值回家,满面忧色。
大顾氏见之,忙问怎么回事。
他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了。毕竟这种事不好瞒,哪怕是内宅妇人,迟早也会听说,何况还事关他们。
之前在太学时,郭先生还问他是否要歇一两日,就是怕那些闲言碎语伤人。这才多大会儿时辰,已有人说三道四。
“世人之言,众口铄金,往往知其一,而言其三。他们不知影儿性情,单是听到影儿容貌过人,一口断定她就是红颜祸水。”
“这种事情真论起来,最后受伤的只有女子。玄儿向来行事稳妥,怎会明着将人打一顿?”大顾氏皱着眉,以她之见,谢玄不应该做事这么的不稳重。
林同州也有些不解,重重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也不好不告诉影儿,但她是姑娘家,到底脸皮薄。夫人,你好生叮嘱她,让她这几日不要出门。”
大顾氏一口应下,刚想说些什么,便看到林重影就站在门口。
林重影来了有一会儿,他们所言也听得个七七八八,虽说心下觉得赵骐欠揍,谢玄揍得好,嘴上却是自责。
“父亲,母亲,此事因我而起,我……”
“玄儿!”大顾氏一眼看到来人,打断了她的话。
她转身望去,冽冽的寒风鼓动着来人身上的大氅,如急欲振翼的苍鹰,神骏似疾风,正蓄势霆击,直指长空万里。
谢玄的清冷依旧,皎如明月,眉宇间却有柔和温情。
“大表哥。”她迎上去,“事情我都听说了,是我连累了你。”
“我行我素,岂能诿过于人?”谢玄握住她的手,低眉而视。“旁人说我终是凡人身,色亦令智昏,却无人说我本性如此,可见有失偏颇。
古来男子行事,为权为势为功名为利禄,也为美色。而一旦沾上美色,争权夺势失败,可以此为借口。名落孙山千金散去,也可说是美色误人,冠以红颜祸水四字,便可掩盖一切,何其可笑。”
她未能料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但你此番被陛下训斥,确实是因为我。那赵骐来找我,我不愿见他,你代我出气,如何不是被我牵连。”
谢玄握着她手的劲道紧了紧,眸中隐有笑意。
“你倒是急不可待地为自己冠上红颜祸水的名头,可我却不愿。我宁愿世人说我色迷心窍,不堪为大用之材。”
“色迷心窍和不堪大用,哪是什么好话?”
谢家百年清名,汝定王府世代忠诚,他也不在意吗?
林重影看着他,目光如水。
凝雪赛霜的脸,在寒风中越显莹润似玉,其美若何,兰生空谷,恰似岁月无忧愁。然而盈盈水眸中愧意若隐若现,凭添几许忧色。
他被惑之,用指腹摩挲着她的脸。
这事是他有意为之,一是试探,二是昭告。
试探已有结果,暂时不能明说。他想自己此举应该也让有些人看明白,她是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不管是谁想动她,也得过他这一关。
但他的说辞却是毫不相干,他说的是,“我说了,并非是只为你,还为我自己。天家的家事,我一个臣子掺和进去,若有功,也是过。若无功,更是过,事情毫无进展,陛下早就想找我的不痛快了。我自己递过去的把柄,为他消气用。他此番斥责了我,我又能混些时日了。”
“你…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谢家的下人将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说他是何等的朝中栋梁之才,又说他是多么的正直清雅,却没想到在朝堂上也是根老油条。
谢玄一点她的额头,凑近了些,“那你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样的亲昵,让她有些不太自在,遂别过视线,道:“我听人说你是什么清风明月立朝堂,我想你应该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人。”
“朝堂之上尽是诡谲,哪里来的清风明月。若我真是清风明月,那风也必定是罡风,那明月也早已被云层掩盖。”
这话也对。
林重影心想着,既然不全是为她,那她也不必非要背这个黑锅。
她美目低垂时,谢玄的目光随之一暗。
他望向大盛宫的方向,眼底尽是晦涩。
第79章 吴姨娘是延妃!
*
屋子里, 光线并不明亮。
大顾氏和林同州不知在未明处站了多久,一个满眼含笑不时探头去望,另一个努力装出正经的样子, 时不时拉住自家夫人快要栽过去的身体。
院中的一对璧人离得极近, 男人的大掌始终握着少女的手, 或是俯低说话,或是轻点少女的额头, 举手投足间尽显亲昵。
“看到他们这样, 真好。”大顾氏感慨着。
年轻时你侬我侬的甜蜜时光, 他们也曾有过。如今想来还如那八月的桂花般, 浓香馥郁经久不散。
林同州轻轻一揽,她便顺势靠住。
“郡主说, 这事玄儿做主即可, 我瞧着她对影儿印象不错, 想来对影儿也是有几分满意的。”
“她很幸运, 和我一样。”林同州说。
这个她,指的当然是林重影。
“能娶到夫人,是我林某人三生有幸。”
大顾氏闻言,面上泛起一抹春色。
夫妻俩凝目而视,情意氤氲而生。
不知过了多久,大顾氏笑意渐敛,眉宇间多了一抹愁色,叹了一口气道:“只是眼下玄儿被陛下训斥, 旁人说影儿是祸水,也不知郡主听了会不会多想?”
“郡主明理,应是不会迁怒影儿。”
“但愿如此。”大顾氏想到什么后,愁色变成怒色, “那个黑心烂肝的东西,她怎么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仗着林老夫人和太后娘娘的交情,居然靠黑状。”
黑心烂肝的东西,指的当然是赵氏。
而此时的林重影也提到了她,问谢玄,“我那嫡母如今攀上了太后娘娘,日后怕是少不了兴风作浪。”
天威难测,更是无法抵抗。
荣太后是陛下亲娘,以其身份之尊贵若想打压一人,或是想取一人性命轻而易举。哪怕是百年清流的谢家,也敌不住皇恩浩荡。
谢玄焉能猜不到她在想什么,道:“跳梁小丑而已,不足为惧。”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你可别小看她。鸡毛被当了令箭,被射中的人不死也伤。大表哥,你以后别来找我了,我的事你也别管了。”
她说着,欲将自己的手抽回。
谢玄不许,握着她手的力道又紧了几分,像是恨不得就这么握着,再也不分开。
力道的悬殊,让她不得不放弃。
她心下叹息着,“大表哥,天子一怒,横尸遍野,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以前的拉扯也好,算计也好,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哪怕是面对赵氏和林有仪的那些手段,说破了天也是内宅之斗,同王权朝堂之争相比,实属大巫见小巫。
谢玄离得更近些,气息灼人,“我决定的事,必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