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之后,待回过神来,她便想推门再补上一句来着。
结果手刚按到门把处,就听到外面几声窃窃私语。
刚好,也正是因为有过方如梅那个先例,她也想听听,对于自己刚刚的行为,大家伙都是个什么想法。
虽说她也来了船上一段日子,和大家都算熟识,但也仅仅是熟识而已。
人心隔着的不只是肚皮,还有更多。
就算她最后真愿意答应,也得先摸摸底,至少得知道自己带着的,都是些什么人才行吧?
这一点,还是她今个从程月那里学到的。
她这算是现学现用吗?
褚朝云自我娱乐的想着,坐下来时还有点高兴,因为船娘们没让她失望,就连方如梅也有了改变。
有这个拼劲和韧性,想要从这里逃出生天,也不见得就是痴人说梦。
褚朝云一脸的乐呵样,跟刚进来时的表情天壤之别。
徐香荷手里正攥着一团子棉布,看到她这一会儿严肃一会儿咧嘴笑的,顿时挪过来探她的额头。
“嘶——凉!”
褚朝云被徐香荷的冰爪子冰的一躲,徐香荷就“咯咯”笑道:“我是看看你发癔症没?傻乐什么呢?”
褚朝云一时半会儿跟她解释不清,所以也懒得提。
只是抬着头往徐香荷那瞄一眼,然后笑道:“那你呢?手都要冻僵了,也不说拿汤婆子捂捂,瞎忙活什么呢?”
徐香荷放下棉布,手在被子里划拉着找汤婆子,汤婆子里的水已经不太热乎了,不过还有点温气儿。
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往腿上一搁,就那么抱着说:“做长筒袜呀,婶子这两天一拿针线眼睛就红的吓人,所以她那双,还是我来做吧。”
刁氏正杵在窗口下挑油灯,闻声似是才想起什么,跟着便揉了揉眼。
褚朝云顺着灯火的光亮瞧过去,果真是红的吓人。
“哟,甘菊茶没在喝吗?怎么红成这样??”
刁氏不愿他们为自己费神,忙应道:“是我忘了,等会儿就冲来喝。”
这边话音才落,徐香荷“扑腾”就坐直了,一副要揭穿刁氏的样子,“你别听婶子骗人了,她日日都喝着呢,只不过最初那茶还有点用,但这两天好像用处不大了。”
“还是要多休息,不能总眯缝着个眼看东西。”
褚朝云回道。
甘菊终归不如药铺子配好的中药材管事,可这船上用眼睛的活儿可不少,哪怕不做私活,难道管事们分派的事也不做么?
终归是没办法躲开的。
可既然躲不开——
褚朝云心中升腾起一个想法来,但这事还得再找人打听打听才行。
她暂且将这件事放下,又静静地坐了会儿,待到花船歇业之后,便去到厨房研究那些食材。
褚朝云盯着小竹筐里的三样,心说,这几样东西能炒、能煮、能煲汤,就是研究着包馅儿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但这些,是不是都太没新意了?
想想自己和程月接触过的那几回,到底是自身的哪一点,被对方看中了呢?
褚朝云数着一件件的事,从料包到鸡排,再到手套……
她觉得,程月大概是对她的创新能力感兴趣。
尽管那些都不是她的创新,而是从现世中学来的。
褚朝云坐在厨房的小杌子上,和那一竹筐食材大眼瞪小眼,发怔了好半晌,最后只端了三碗油茶回去充当晚饭。
她还是没太想好要做什么。
……
过了一晚,褚惜兰在隔日下午过来给她送水果,此刻赶着外间无人,二人便躲在厨房里说了一小会儿话。
褚惜兰是下来催那八十副手套的。
女子穿着一身浅蓝衣裙,和褚朝云依偎在一块,声音轻盈道:“三妹妹,我最近已经学的差不多了,至少简单的缝补,我没问题了。”
说罢,便又笑着道:“春叶——”
“打住。”
褚朝云按揉一下发痛的太阳穴,立刻叫停她:“这个话题,等过了明日再说。”
“那也是还能等的。”
褚惜兰捂着嘴笑了下。
见褚朝云正暴力按压自己的额头,便不赞同的抓住她的手放到身侧,别好帕子,自己帮她按了起来。
褚惜兰性子有时虽懦弱了些,可好在温柔又有责任心。
她动作轻缓,比褚朝云那样瞎弄有效果多了。
见对方慢慢的展开眉头,然后才道:“我前日被安排去接待两位富户老爷,那二人在期间喝多了酒,醉话我听了一知半解,却听到了些……”
她表情忽的凝重起来。
松开按压褚朝云额头的手,走去门外探了一眼。
褚家大姐儿很少出现这种小心谨慎地表情,这倒让褚朝云也难免跟着紧张。
“所以,你听到什么了?”
褚朝云低声问。
其实这个话题并不适合在这种场合说,就连时间也是不对,可褚惜兰显然是个没什么主意的,又觉得此事关乎重大,这才想问问自家三妹。
褚惜兰短暂的沉默了下,而后以手遮挡,凑到女子耳旁,低低的讲了两个字。
褚朝云听过,眼眸顿时瞪大了。
可再想问仔细些时,便听到一旁的木梯处,似是多了道重重的脚步声。
如今她常常要跟褚惜兰几人在厨房见面,所以对于脚步声的分辨,也有了一套自己的心得。
这声音拖拖拉拉又沉重,不是那些懒怠的婆子,就是喝多的食客。
褚朝云只得咽下想问的话,拍拍褚惜兰的肩叫她先走。
待人走后,她则又往那小竹筐里瞧上一眼,还好菘菜不容易坏,否则,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食材。
不过她显然还没什么头绪,便也只能先出去干活。
褚惜兰出去之后,未免碰上下来的婆子,直接就进了茅房里。
那婆子其实不只是下来拿吃食的,也是想用茅房,但见里面有姑娘,便有点烦躁的往船尾去。
她不爱去船尾的,因为船尾的通常都是船工再用。
路过厨房门前,婆子看到从里面出来的褚朝云,忽的眼睛一翻,指挥着她说:“你去把炉灶里温着的汤端上去,再烫一壶酒,冬日里客人不爱喝冷的。”
褚朝云知晓这是婆子又躲懒,于是默默点头,故作顺从的回去拿汤。
那婆子得意地笑了笑,然后又说:“送春叶那间去,你知道她在哪屋吧?”
“知道。”
“嗯——”
婆子拖长声调,一张脸眉毛画的又细又尖,看着跟李婆子倒是很神似。
褚朝云见还得温酒,便没忙着把汤取出来,只是掀了帘子顺手舀一瓢热水,然后把酒壶放在里面,用水的热流慢慢温着酒壶。
等了一会儿,瓶身都变得暖了之后,褚朝云这才端了汤水和热酒,脚步加快的去了楼上。
到了春叶那间房的门旁,她依着每次的习惯先低咳了声。
因为船工穿的都是粗麻衣,布巾包着头发,一副素面朝天未施粉黛的模样,所以通常是不会直接进屋去见客人的。
不过她今儿这一咳,里面似乎稍稍停顿了下。
然后,她就听到门内传来了脚步声,这脚步声显出点急,与一向稳重的春叶判若两人。
她正纳闷,门就被打开了。
春叶一脸喜出望外的看着她,笑着说道:“朝云,你来了?!”
“……嗯。”
褚朝云昨个还见过春叶,或者说,她们几个经常都能见到面。
但春叶为何突然如此激动?
褚朝云下意识应过之后,似是有些明了:“难不成,里面的是?”
大概,此时春叶房中坐着的客人,不是刘新才就是柳文匡了。
反正不会是张满春,因为张满春要坐镇万春楼,根本没空来花船吃喝。
这合作伙伴固定的就两位,而且还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
褚朝云的话很快得到印证,因为春叶已经伸手过来拉她,叫她跟着自己进门去了。
花船的规矩虽说条条框框不少,可今个不同,是那婆子偷懒才喊她送酒菜,所以褚朝云进房间去,也没谁会说什么。
婆子还怕被钟管事知道要遭受惩罚,哪怕看到褚朝云进门,也得帮着瞒下。
褚朝云极少进到有人在的雅间来,通常她来清扫的时候,都是非营业期。
诸如今天这般跟着春叶进来,还是头一回。
因着花船空间有限,所以雅间内的面积也并不太大,靠着一处屏风做遮挡,屏风后是吃饭的方桌,外间则备上了书案,以及乐器、投壶等娱乐用具。
不过刘新才对这些一窍不通,只是坐在屏风后喝喝茶。
刘老板也没想到过来送个东西的功夫,就碰上了传闻中的褚姑娘。
春叶将褚朝云拉进去后,就喜笑颜开的喊道:“刘老板,今儿可真是巧了!您总说寻得合适的机会想见见我们姑娘,您看,她这不就来了么!”
春叶一脸的笑模样,褚朝云倒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