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厨娘给他们的食材至少要过三遍水,方才才洗了一次,自然还要再洗两遍。
助手说完,又犹豫道:“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事要做?会耽搁你吃午饭吧?”
钟管事给船娘们分派的活都是按时按量的,今个上午褚朝云负责劈柴,若是再帮助手做些别的,肯定是要耽误,保不齐还会挨说。
但以前也有手脚慢干不完的,钟管事看到只是偶尔说那么一两句,倒也不会真把人怎么样。
褚朝云心中有数,就痛快的说了句,“没事,我来帮您。”
她戴上手套接过木盆,打了盆清水之后就动作麻利的清洗起来,洗完一遍立刻又冲一次,之后抱着那些洗过的菜甩了几下水,连带着木盆一同交还给了助手。
“那我就先去忙其他的啦。”
褚朝云这么一通忙活,脑子里那些纷乱的思绪也暂时性的被压住,反而叫她觉得更畅快了些。
不过她这次说完话并没急着走,因为瞧出助手的确还有话要讲。
助手看着她似是有些满意,便将她拽到一旁,低声说道:“我们娘子从未收过徒弟,但从前也是有过几个中意的,只是最后全都没成罢了。”
褚朝云没想到助手能跟她讲这种事,就也跟着问了句:“那是为何?”
既然都说了中意,怎么还都没收呢?
助手垂了下眼,似是在回忆,“有些时候,品性是要比厨艺更重要的东西,从前娘子看中的是厨艺,但经过了几次的事,她如今最在意的,还是人的品格。”
程月最早在京都停留过一段时间,第一个中意的,是个大户千金。
当时她刚好被请去给那户人家做家宴,大户人家的家宴比较讲究,忌口也多,所以程月做事也要格外注意些。
然后她就遇上了那个千金。
对方像是怕她记不全要忌口的吃食,便主动来后厨又跟她念叨了一遍。
程月觉得这女子虽是闺阁小姐,却不似别家小姐那般十指不沾阳春水,对于一些洗菜切菜的粗活,也没表露出什么嫌恶,反而任劳任怨,还帮着她一块准备。
不过那千金小姐没装得了几日,就露了馅。
原来她早就看中了程月的厨艺,所以才央求家中父亲请程月来做家宴。
至于那些粗活,都是身边的下人干的。
那位小姐只想博得程月的好感和喜爱,可连对待食材都如此草率敷衍之人,厨娘又怎会愿意收她为徒。
更何况,那还是个钻营之人。
之后,程月就带着助手去了青州。
那一年青州首富过寿,远亲近邻来了不少,首富一家人丁单薄,家中只有二老并一名年轻的公子。
那公子一身白衫,腰悬白玉,手拿着本书念念有词。
首富老爷子虽给程月配备了不少人手,可一忙起来,总难免会出点纰漏。
直到程月进厨房去准备炒菜,才发现缺少了一道最珍贵的食材。
那食材是山中难寻的菇子,本该提早几日就准备上。
这边出了问题,程月自然心急。
便在此时,首富老爷的好友一家前来祝寿,好友家的小儿子与首富家的独子年纪相仿,自小也玩在一块。
好友得知此事,便将自己的小儿子给推了出来,并告知程月他家小子擅长骑射,定会帮忙寻到那菇子。
果不其然,程月饭才做了一半,对方就拎着一筐菇子回来了。
那小公子不但热心帮她找了菇子来,还主动要进厨房帮忙,程月见他眉开眼笑的很是讨喜,就允了他在旁。
之后的宴席总算顺利进行,程月领了赏便打算离去。
不过刚刚帮她忙的小公子,在她离开前跟她说,三日后会登门拜会,俨然是想跟她学厨艺的意思。
程月跟随首富家的仆人从花园一侧出去,便在要出雕花拱门时,听到了几声争吵。
是首富家的独子和要拜她为师的公子。
二人不知为何红了脸,像是吵的还有些凶。
因着里面有自己中意的徒弟,程月便留心听了几句。
那白衣公子虽气质儒雅,朗眉星目,但说起道理来也是义正辞言。
程月听着听着,便发觉,白衣公子正是为了那小公子要拜她为师这件事而来。
原来那最重要的菇子根本就是小公子偷去的,至于偷走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接近她。
程月能成为大祁少有的厉害厨娘,自然会有些绝技在身。
那小公子家中是开酒楼的,接近她,也不过是想要那些菜谱而已。
得知真相,程月顿时露出愠色,但也知这种家世的人她怕是惹不起,惹不起也能躲得起,于是她带着助手连夜收拾了包袱,雇了辆马车就离开了青州。
最后又辗转去了一些地方,才被蕤洲这伙人给请到了这里。
助手喟叹,挑了两件比较重要的事说了说,然后才看着褚朝云道:“我家娘子观察你多时,也更相信日久见人心这个道理,可她于厨艺之事却很是严谨,也望褚姑娘能好好的利用那些食材。”
言外之意便是——
如果交出来的作业对方不满意,那就洗洗睡吧别想了。
褚朝云闻言,郑重道:“放心,我会好好准备的,也多谢姐姐能把这些告知于我。”
助手轻轻摆了摆手,并不隐瞒:“我也只是私心罢了。”
褚朝云能不能当程月的徒弟她不那么在意,但他们跟了程月多年,不愿自家娘子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才是真的。
所以方才她才故意说自己伤了手,想要考验褚朝云一番。
不过既然提到了那几名曾经中意过的徒弟,褚朝云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真论起来,那小公子倒是个心眼好的,不偏帮,是黑白分明之人,将来应该会有大作为的吧~”
助手疑惑:“你说哪个小公子?”
“青州首富家那位呀。”
褚朝云只记得助手说那人爱穿白衣,连腰间的配饰也是白玉。
可说起此事,助手却叹的更长:“没了,全都没了。”
褚朝云本还在脑补那公子的长相,主要她这个现代人极少见到书本中讲的那些“如清风明月般的皎皎君子”,反正到船上来的那些公子,她看着没有书本上的感觉,所以才不由得多想了些。
可乍一听到助手如此说,她便轻微的怔了下,“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
第52章 三更
没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助手并没有再提。
褚朝云打过招呼便进了仓房去拿斧子,方才还有些想要脑补那公子相貌的兴致,也随着要忙碌的事一并淡忘掉了。
晚间回到暗仓,有几扇门正开着,褚朝云知道方如梅今个找她之前,肯定提前跟其他船娘们说过此事了。
或许,这提议也未必就是方如梅想到的,有别的船娘做提醒也说不定。
不过眼下,她还没空去琢磨这些事。
虽说程月给了她两个晚上的准备时间,可白日里她没办法进厨房去试做,所以真算起来,这时间也挺紧迫的。
褚朝云路过那几扇开着的房门,却并未多停留,而是一转眼,就进了刁氏那去。
门关上之后,几名船娘也悄悄然的走了出来。
借着透进来的一缕月色,有船娘满面忧心的看向了方如梅:“如梅,朝云她是不是……”
褚朝云连招呼都没跟他们打,想必是不愿应下这件事了。
那人说完,面露哀思。
几人围聚在一块,另一人也压着声说:“其实我也理解,我理解的,同样都是被困在这条船上的人,各自都有各自的艰难,我们又凭什么要求人家帮忙呢。”
她说完,年纪小一些的口吻似是带了点哀求:“可我真不想一直待在这里啊……朝云姐姐她一定有办法的。”
“你这话说的,哪个又愿意待在这儿?”
“那怎么办?若是朝云姐姐真不答应,我们是不是还要再想别的办法?”
“想啊……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众人似是越说越激动,有几名年纪浅的,差点就哭了出来。
大家伙满面愁容的聚在走道暗光里,走道昏暗,连带他们站的地方也是如此,就仿若那船板四周生出的青苔,日复一日,却永远也见不到天日。
忽的,一声像是主心骨的发言打断了他们。
方如梅冷静下来,低声说道:“都别急了,无论这事最后朝云答应与否,咱们大家伙都要团结起来,我们……总有办法的。”
若是早几个月前,这话打死方如梅她也说不出来。
她只会带头去拍刁氏的门板,然后将褚朝云喊出来,劈头质问对方“为什么不愿意帮他们”“怎么会有这么自私的人”。
可现在的她不会了。
因为最初和褚朝云作对的就是她,可在她快要被打死的那一刻,救她的也是褚朝云。
尽管帮她处理伤口的是刁氏跟徐香荷,但方如梅的眼睛不瞎,若非那两个人背后站着褚朝云,他们断不敢,或许也根本不想管自己这条烂命。
她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却从个小姑娘的身上学到了道理。
不认命。
对。
打从褚朝云出现在这条花船的第一天起,对方便从未认过命。
方如梅说完,其余人便七嘴八舌的跟她保证起来,因为他们也听得出方婶子那句话里除了安抚,还有另外一个意思。
那就是——别因为褚朝云拒绝他们,就去搞孤立那一套。
几人说完了话,就各自回了房间去。
与此同时,正站在门后听动静的褚朝云,也走回床榻边坐了下来。
其实她最开始并未想去搞什么偷听,只是回来的时候心里有点乱,所以一个心不在焉,就忘记跟他们打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