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朱力只得又叹一声,就把那赵管事大清早在船上打人的事给讲了一遍。
那天的事发生的太早,朱力他们当然没亲眼见到。
可有出摊子的也起得早,而且那里的动静闹得又太大,这一个传一个,慢慢的,挨着的这条长街两侧的住户,就没哪个不知晓了。
朱力说到“船娘挨打”,宋谨垂在身侧的手指便不自觉的蜷了下。
“那你可知……被打的船娘是哪个?”
他低问一句,内心却是说不出的复杂。
那些船娘皆是苦命之人,哪个被打都叫人惋惜。
但他自知问出这句话时,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却是那位姑娘的名字。
朱力摇摇头,“这便不清楚了,只知是下边的,不是上面的。”
下边和上边是大家伙自己的叫法。
尤其是去光顾过那条船的,人人皆知船舫上下楼的区别,所以渐渐地,也就这么叫习惯了。
“下边的……”
宋谨眼帘微动,似是有些急道:“大力哥你先回去,我要去个地方。”
他说完便往长街而去,这会儿连借口也不愿找了。
朱力“哎”出一声,“你又要上哪儿?”
尽管知道宋谨走的是和花船相反的方向,但他少见这小兄弟失了稳重,自然是要跟着的。
宋谨脚程不自觉加快,朱力也默默跟着没开口,二人一前一后到了西码头边上,宋谨正欲往那条死胡同里去,才想起这么出来手中没有推车。
其实只要回去安心睡一觉,明个一早问问刘新才,也许能知晓的更清楚些。
可他不太想等,所以便想过来问问褚郁。
人是赵大打的,那些工头们必定也都在现场看着,褚郁他们若是留心些,也是能听个一字半句的。
宋谨思索片然,想去面食铺子里拿推车。
刘新才知道他偶有要用那板车,便给了他一把开锁的钥匙,叫他什么时候需要就自己去推。
正要往一侧胡同里拐,宋谨便又站住了脚步。
今晚的看守似乎是个生面孔,总之是他没见过的。
若说只是面孔发生倒也没什么,赵大手下人手多,而且有时就会进来几个新人,但无论来的人是谁,也都一样忌讳他们这些抬尸工的身份。
可今个那看守看到了他,非但没露出嫌弃的样子,反而还显出一种隐晦地激动?
像是很期待他走过去一样?
这是为何??
就在宋谨犹豫时,朱力也发现了点什么。
朱力年长他们一些,心眼自然不少。
于是他快跑两步,一伸手揽上宋谨的肩道:“走那般快做什么,现下铺子都关了,想买酒菜都没地儿,走走走,回去哥哥给你现做好吧……”
朱力手下用力戳了他一下,宋谨依言“嗯”了声,二人便快步往居所走去。
人走之后,那看守似是不太死心的盯去一眼,然后喊了另一头的人过来看着,自己则往李二达住的地方跑。
李二达睡得正迷糊,猪一样的呼噜声震天。
被看守喊起来之后,就没好声的问:“他来了是吧?”边问,脚丫子就边摸着黑的在地上划拉着找鞋。
看守飞快的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最后才小声说道:“来了来了,不过没进来就又走了,我猜着啊——”
“啪——”
“哎哟!!”
“疼!!!”
看守话没说完,就直接挨了李二达一鞋底子。
李二达打呼噜声音像猪,力气却跟牛犊子似的大。
一鞋底子就把看守抽的撞到墙上,随即骂骂咧咧道:“你个不长眼的狗东西,人没进来你喊我作甚?给老子滚出去!!”
李二达是无意中发现宋谨跟褚郁那俩小的有牵连的,或者说,也不是他发现的。
而是某一晚的看守。
那看守耳朵比狗都灵,一直都只在赵大身边做事。
那次本该轮值的看守拉肚子,赵大就临时调派他过来顶替一晚。
看守其实也没具体发现什么,不过是等宋谨进去之后,没多久,就听到了里面有说话声。
声音微弱,对方似乎也是格外小心。
看守虽没听清说的是什么,却分辨出了属于三个人的声音。
于是就把这事跟李二达提了一嘴,但也没太在意,只说:“也有可能,是三个劳工刚好出来结伴上茅厕。”
可李二达一直恨着害他掉茅坑的那个人,再加上又讨厌褚郁和项辰。
人总是本能的,想要把倒霉事往仇人身上联想。
李二达希望害他的人是褚郁和项辰,更希望和宋谨联系的也是他们两个,所以他才安排了一个人盯着,万一真是他们仨,刚好一网打尽。
不过这事还没准头,他自然不能声张,所以就只有今夜这一名看守知道内情。
也就是这么巧,李二达跟这人说事时,被出来上茅厕的老陈给听到,陈叔才又透露给了褚郁二人。
宋谨跟着朱力回院子后,便打算进自己的屋里去。
朱力有点不太放心,追过来问了声:“你跟那狗腿子有过节?”
狗腿子,指的自然是那名看守。
那群人助纣为虐,当然都是狗腿子。
“没有。”
宋谨很能确定这一点。
可无论是什么原因,对方既然露出与常理不符的神情,那么近期,他都不适合再去看褚郁和项辰了。
看来这一夜,终究还是要失眠的。
……
翌日天一亮,宋谨便换上工服去了刘新才那吃早点。
此刻,面食铺子也刚开门,刘新才煮面的水还没等烧开,宋谨就走了过来。
刘老板打了个哈欠,正伸腰呢,就吓了一跳。
“老弟?你今个这么早?”
宋谨兀自点了下头,直接走到灶台旁,低声问道:“前阵子,那条船上的船娘出事了……这事您可知晓?”
一听对方是奔着这事而来,刘新才神情才郑重了几分:“可说呢,那船娘被打的好惨,多少个日子都下不来炕,不过有褚姑娘照应着,再有几日便能好了,没事没事。”
刘新才自顾自的说着,并没发现再说到“有褚姑娘照应”的时候,眼前的宋小哥微微松了口气。
宋谨悬了一夜的心,总算能落下。
褚朝云是心善之人,他不愿看到良善之人得不到好的结果。
随即想到被打的船娘,又道:“若是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知会我一声便可。”
刘新才点了点头,见水烧开,就依次的往里头下面:“褚姑娘之后就没再提这事了,我估摸着应该没啥事了。”
其实褚朝云从头到尾就没跟别人讲过方如梅的事,不论是挨打还是偷山药羹。
只是因为那些人的传言到了刘新才这里,而他又跟宋谨想的一样,害怕被打的是褚朝云,所以才忙不迭的去了船上探听消息。
这才能得了准信儿。
煮好的扁食白胖白胖,刘老板努努嘴,笑呵呵道:“来一碗不,老弟?”
宋谨看着刘新才拿起了麻辣料包,便笑着说:“给我换个口味清淡的,我怕上火。”
刘老板哈哈一笑,马上换成了鲜香料包。
宋谨来的早,又加上偶尔还跟刘新才说几句话,所以即便天不暖和,他也依旧坐到了棚子里。
不多时,日头缓缓地从东边升起来,长街上摆小摊的,一早出来卖菜的,还有些富户拎着鸟笼子遛弯的,便全都出来了。
“逛着呢,张大爷。”
刘新才热络的打招呼。
对面“嘿”了声,也笑着道:“今个出摊挺早啊,刘老板。”
二人说着话,鸟笼子里的鸟雀也跟着叫出一声,只是那嗓子听着有点劈,不怎么水灵了。
刘新才不懂这个,便多看了两眼:“哟,这鸟是冻着了吧?”
“抗冻,抗冻。”
张大爷随口应着,又继续往前去了。
宋谨吃下一晚热腾腾地扁食,便也不觉得这风凉了。
约莫差不多该到上工的时间,他起身结账预备离开,街对面的妇人,就冷不防地喊了他一声:“是……宋小哥吗?”
这一喊,宋谨和刘新才就都望了过去。
宋谨其实不太记得这妇人是谁了,但刘新才却一眼就认了出来,“您家开张了?蔡老哥还好吗?”
那妇人正是蔡家香饮子铺的老板娘,也是那日撞井身亡的蔡老大的母亲。
那天如果不是宋谨发现了周老爹的问题,恐怕真正的歹人,如今还在逍遥法外。
蔡老娘身边还站着小儿媳周娘子。
二人一听这声询问,都轻轻地叹息了声。
“好多了,日子总要过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