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此刻花船已在歇业期,否则这么大的动静必定会引来看守。
眼看着众人就要按捺不住,听到声音的徐香荷跟刁氏出来阻拦又拦不下——
褚朝云深沉地吸了口气,声音不大道,“那你们就去吧。”
她这轻缓的一声响起,船娘们顿时怔住,然后就有些诧异地看向了她。
褚朝云从隔间走出来,站在走道处,声音依旧低缓:“你们死了之后,还会有新的船娘来替代你们,花船照样营业,蕤洲的天也不会塌,太阳照常升起,大家的日子也一样会继续过下去。”
“除了家人,还有谁会记得你们吗?或许我会记得,不过又有什么用呢?”
“自己好好想想吧。”
褚朝云没去扶地上的方如梅,而是捏捏眉心,然后回了自己的住处。
……
不过第二日一早,她便发现船娘们看她的眼神似乎多了一点变化。
由于方如梅受了重伤,轮扫雅间的人又要重新排换。
若在以往,船娘们必定要你推我搡一番,因为大家谁都不愿意多替方如梅去分担。
但今个似乎不同。
不待钟管事来说这件事,就有船娘主动建议道:“要么就不重排了吧,如梅过阵子就好了,她的活我先来替。”
“别你一个人替啊,咱们轮着来,谁排的远,谁先照应着。”
钟管事看着他们自行分配的热火朝天,不由得挑了挑眉,然后就把视线落到了褚朝云的身上。
褚朝云能够感觉得到,那是一种带着轻微打量和探寻的眼神。
不过她只是耸耸肩,表示这事跟自己没有关系。
钟管事也没说什么,既然有人愿意替方如梅,那她还懒得重新费事了。
自那日后,褚朝云就没再去给方如梅送过吃食,不过并非是因为方如梅失控说了那些话,而是有其他人去给方婶子送东西吃。
船娘们把自己攒的七七八八的吃食拿去了对方房里,今个送一些,明个送一点,偶有还把自己的草药匀出来,方如梅的伤倒是日渐好转。
然而褚朝云也没闲着,她正在被两件事情困扰着。
一个是她实在想复刻肯爷爷的红豆派。
红豆沙她倒是准备好了,只是无法达到那么丝滑的流心状态。
第二个便是,折磨了几日的东西也总算被她给缝好。
这东西做的比每次都要艰难,连手指都多扎了好些个小口。
若不是干活的时候有手套护着,她的手指又整日的碰脏水,如今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
这晚跟徐香荷一同下水时,徐香荷还念念叨叨的说:“春叶白日里过来催了,说是阿四叔那边的手套数目定下来了,八十副诶,我的老天!”
她坐在船板处,正要问褚朝云“如此大的工作量该怎么办”时,就见褚朝云站起身,对着冰冷的河水做了一个热身的动作。
然后二话不说,就跳了进去。
“哎呦喂,你冷不冷啊!”
徐香荷惊呆似的看着她。
褚朝云却直接在水中冒了头,然后神秘地眨眨眼:“我今个还真不冷了~”
第50章 三更
“这位小哥好生眼熟,敢问你可曾到过青州?”
宋谨忽的从梦中惊醒,耳旁那句询问仍不停重复着。
他长出一口气,似是还没睡上多久便怎么都不困了,大概是噩梦绕人吧。
睡不着的宋谨翻身坐起,一偏眼,就看到洗的干干净净的手套正搭在床栏处晾着。
褚朝云送他的手套他日日戴着,府衙杂活多,难免会脏的快些。所以每晚收工回来的宋小哥又多了一个活儿,就是洗手套。
他习惯性的往腰间摸去,那里依旧是空的。
宋谨自嘲一笑,怎么差点忘了玉佩早就不在身上了。
被他辛苦兼并出来的小屋子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床,连张茶几和凳子他也没打。
换下的衣裳都是当天便洗,然后搭到院子去晾干,干透了拿回来叠好,就一件件的摞放在床榻里侧。
打这张床的时候,他故意把床面做的宽了些,为的便是好放衣裳。
反正也没几件。
宋小哥捏捏发痛的眉心,心想,原来如今他的全部家当也就只剩下这几件衣裳。
现下没了玉佩,手套反倒成了唯一的珍稀物品。
不对。
还有油茶。
那油茶他就吃过两次,有些不太舍得,所以现在还剩了大半纸包放在厨房的柜子里。
宋谨起身出了门,站在院中盯了一眼阴沉的夜幕。
入冬之后的晴天并不太多,白日里不晴,晚间看着也是浑浊,虽说夜里漆黑也看不太清楚什么,可遮在冷月周围的那一圈,模糊又朦胧。
阿娘从前跟他说过,那叫毛月亮。
若非曾阳无意间提到了青州,或许他今晚也不会睡到半途就惊醒了。
宋谨站在原地发了会儿怔,便打算出院子去。
正要推门,身后就传来一声轻咳:“咳咳……都亥时过半了,你这是又要去哪儿?”
朱力起夜出来看到他,揉着眼走过来问。
若是旁人这么问,宋谨可能敷衍几声便算了,但朱力待他好,大抵也算得上是来到蕤洲之后,为数不多能讲心里话的人。
于是,他收回迈出去的脚步,转身看向来人,“想去蕤河转转。”
“蕤河?现在?!”
朱力听天书似的看着他,而后便微微蹙了下眉:“不成,你不能去!”
朱力伸手过来拉扯他。
宋谨讶了下,而后便笑着摇头道:“你以为我要做什么?跑到那条船上去探查一番吗?我只是想去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丢了的玉佩。”
闻言,朱力也无奈地笑出一声:“我可不真以为,你要去逞英雄了么。”
这么一打岔,朱力的困意也跑光了,他拍拍宋谨的肩,“你等我先去上个茅厕,我陪你过去。”
“别了,你快回去睡吧,我就是随便溜达溜达。”
“你等我啊!”
朱力执着的扔下一句,抓着腰上系的麻布条,一边喊一边往茅厕跑。
反正这院子里只住了他们一群人,大家又都是男子,而且除了宋谨文雅些,其余的都是糙老爷们性子,行事作风就也糙了点。
朱力一番好意,宋谨便只好站在原处等。
亥时末的时候,二人已经转悠到了蕤河附近。
不过宋谨发现,朱力一直把他往北边那处带,似乎很注意着他们和那条花船的距离。
其实他很想说一句,玉佩或许真就掉在了花船附近,因为那晚他还帮了一个姑娘拖竹筐。
但想想又没提,免得朱力再次激动。
二人沿着栏杆慢慢往北转悠,随意地闲聊。
朱力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气,似是想开解他,可又因为性子太过直白而不愿说假话。
宋谨往前迈了几步,便听身后追上来的人支支吾吾:“兄弟!唉……我知道那块玉佩对你很重要,可这蕤河里每年吞了多少东西,你有见它吐回给谁的吗?”
“吞”这个字,用的未免让人忧心。
自古以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山水虽好,它能养人却也能吃人。
朱力不用把话说的太过明白,宋谨便就听懂了。
莫说是掉下去什么物件找不回来,就算是那些摇橹的船娘们,不小心翻了船,要是在不会凫水,蕤河吞的可就是百姓的命了。
朱力也是怕他执着的一趟趟下水去寻,万一哪次没注意出了什么问题,后果难以想象。
对方轻搭了他肩头一下,粗犷的干笑了声:“不管怎么说,身外之物都是死物,人活着大概比什么都强吧?”
“没了也就没了。”
“别太倔了。”
宋谨温和一笑,低低说了声:“好。”
说完,他似是又抬头望了眼天上月,方才被蒙住的月晕已经变清晰了许多,像是也在开导他似的。
宋小哥笑意温润又和暖,忽的叹了一声:“万一哪天,我还能找得到呢。”
“哈哈,那可就是天大的缘分了啊!”
朱力也笑的开怀。
朱力高兴,是觉得自己劝通了兄弟不去做傻事,但那句“缘分”也就是随口说说而已,没谁会当了真去。
或许是走到蕤河有感而发,朱力拉着他往回走的同时,便叹声说道:“你最近都跟着老头在临县,消息慢得很,几日前,那条花船上可是出了事呢。”
朱力说着话一阵唏嘘。
宋谨脚步微顿,蹙眉道:“出事?何事?”
看到宋小哥上了心,朱力便想狂抽自己大嘴巴。
本就不愿宋谨去管船上的事,怎么自己还往外嚷嚷起来了。
可这话已经讲出来了,就算他不说完全,宋谨也有办法自己去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