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月摆手叫她过去,一边削皮一边说:“分辨山药的品质,一看外观,二看内瓤。”
“像这种细且长,又韧性十足的,最适合用来做羹。”
褚朝云仔细听着,并一一记在了心里。
其实这点东西程月一个人便能搞定,根本用不到她,再说人家还有两名助手跟随。
可钟管事指明要她留下,她便就当是钟管事有意要她跟程月多学一些。
说完山药,程月便笑着看她:“你做的手套用处很大,若得闲了,便帮忙给我的助手们也做两副吧。”
“好。”
褚朝云飞快应道。
程月起身时,又说:“付你银钱的。”
褚朝云愣了下,见程月盯着她清浅地弯了下眸,便知,可能对方一早就猜出她偷偷往外卖手套的事了。
于是,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山药羹做好之后,程月将其放在桌上,就净了手,带着助手们下船了。
程月每日都提前过来做饭,若是后期有热食放的冷了,婆子们来取时就自己回一下锅。
程娘子不只花船这一个营生,余下的事是不管的。
而褚朝云心中也惦记着看方如梅的状况,待对方走后,就也迅速下了暗仓。
暗仓里,方如梅的门前围了一堆的船娘,但他们只是站在那里看,倒是没哪个有想进去的意思。
刁氏本不愿管旁人的事,可这次实在是看不下眼。
她方才下来时,就提前从上面接了一盆子清水,妇人走路稍有些踉跄,说了一句“让让路,别堵门”,随即又叹道:“这么扔着,非死不可。”
徐香荷也跟在她身后进了门。
二人将手中的布巾打湿,总要先给方如梅擦一擦脸上和身上的血。
褚朝云想起方如梅的屋子里是有备草药粉的,不过小屋子里装不下那么多人,就打算先回自己那拿些止血的药来。
“我就觉得她最近有些不正常,时常夜里出去。”
“我也看到过,以为她就只是起夜嘛,怎么这大早上的,就犯到了管事头上去!”
“今天打的格外狠些,她还捱的过去吗?”
一群人站在门口嘀咕。
徐香荷听得实在心烦,眉头便跟着皱起来:“求求你们别说了,敢帮忙的就来帮把手,不敢的先回去歇一歇吧?都留在这儿看,下午的活不干了?”
一句话,大家伙都散掉了。
草药是珍贵的东西,他们确实不太想拿出来给方如梅用。
褚朝云再回来时,找了两包止血药粉过来。
徐香荷伸手接去,按照刁氏擦完的地方,就一点点的往上撒。
不过船娘们说的也的确不错,今天打的格外狠,再加上他们买回来的又都是些普通药粉,止血效果并不太好。
徐香荷见血止不住,便心急的嘟囔了声:“方婶子到底干嘛了,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啊?”
然而,知道真相的褚朝云却并没有开口。
“偷”这个字眼,很不好听。
她决定按下这件事,就只希望还是能救活方如梅的好。
正寻思着,忽的一拍大腿,便心急火燎地往木梯上跑。
钟管事已经明说今个要来重要的客人用早膳,大概等下就会过来,程月做完饭就不管了,她该去把那碗山药羹放到炉灶上温着才是。
方如梅的事情实在有些敏感,她还是厨房的帮工,若是客人吃到冷了的羹汤发了脾气,下一个倒霉的就是她了。
褚朝云跑上来时也没怎么注意船板上的人,去厨房生了火将汤羹温好,就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下头去。
结果就在绕到船身一侧时,恰巧就看到钟管事往她房里丢了一包草药粉。
“……”
二人四目相对,钟管事似乎也没想到她还没下去。
褚朝云冬天是不怎么开窗的,今个主要是暗仓里实在血气冲天,她怕大家一闻到血腥味就内心恐惧,这才主动开了窗想通通风。
不过不用怎么想也知道,钟管事扔进去的,一定和那日丢给她的止血粉一样。
效果是他们买的廉价药粉比不了的。
钟管事见她望来,向来淡然的眉眼难得出现几分错愕。
不过很快,妇人又恢复了那一脸冷然。
而褚朝云也聪明的没问什么,只是郑重地对着钟管事鞠了个躬,扭身往木梯走去。
有了这一包药粉,方如梅的命,也算是勉强能保得住了。
褚朝云回来没多久,上面就有了动静,想必是那位重要的客人已经上了船来。
她顺手把窄窗拉下,不想去听,也懒得猜来的是谁。
关于这条船上的事,其实知道的越少,才越能活得长久。
刚刚窥见钟管事丢药包那一幕,她回来之后都心有余悸。
从前心里头时不时就会猜想一番,那个暗地里帮助他们的人到底是不是钟管事。
可如今知道了,她又有些后悔。
不管是谁,她今日,都等同于是撞见了对方的秘密。
所以会杀她灭口么?
褚朝云这会儿也烦躁起来,将草药拿给徐香荷,但没急着回去,而是站在走道里看着徐香荷跟刁氏忙。
不过她想的果然不错,这次的药粉有用多了。
非但止住了流血的伤口,这药粉还有促进伤口愈合的功效。
徐香荷松口气,起身出来时,整个一个做了场大手术的疲惫状。
她出来就回了自己隔间休息。
而刁氏出来之后稍稍活动了下筋骨,便也默默回房了。
方如梅人还没醒,褚朝云帮她关上了门,打算晚点再来看她。
入夜之后,楼上的生意依旧红火,地上的血渍早就被洗刷干净,灯影照出满地华彩,就仿佛那些骇人的鲜红,从未出现过一样。
可暗仓里的氛围明显低靡。
自从出了方如梅那件事后,暗仓内人人自危,最近总有小吵小闹的,每个人身上都像是绑了引线一样,只待有人去触霉头的点着那根线。
方如梅的身子似乎真不太好,当晚并没有醒来。
而是在第二日的傍晚,才悠悠转醒。
清醒后的方婶子一直恹恹的,整日里麻木的也不说一句话。
不过褚朝云拿给她的食物,她倒是会吃。
大概是不想浪费了褚朝云的一番好意。
船上也没什么能补身体的吃食,那些河鲜大多是发物,方如梅也不适合吃,所以褚朝云只弄些热乎的面和粥给她。
好在过了鬼门关之后,廉价的草药总也能发挥些作用。
他们这里是没办法煎药的,所以刁氏去药铺买的,都是磨碎了的粉状草药,用水冲一冲就能服用,只不过效果上要打些折扣。
就这么一日一日熬着,本以为方如梅能有所好转。
可今个褚朝云过来送饭时,对方却明显状态不佳。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偷东西很可耻?”
方如梅半瘫一样窝在床上,一开口,嗓子就哑得像砂纸似的。
方如梅其实不笨,也看得出褚朝云比较得钟管事的重用,所以对于那天偷吃山药羹的事,她猜褚朝云早就知道了。
褚朝云将饭食放到脚凳处,坐到床边叹了一声:“快吃饭吧,早些养好,总是比这样要强。”
方如梅艰难的转过头去,看着热气腾腾地木碗呓道:“其实我一入冬,身体便大不如前。”
“那些草药对我不管用,我已经偷偷吃了很久。”
空气里传来一声飘渺的叹息,沙哑的声音继续响起,“我来这条船上已经七八年了,那年才刚生下岁儿,她病的一直哭,我不得不出门去给她寻大夫,可却不成想……”
方如梅抹了把泪,“我的岁儿才那么小,也不知如今她长高没有?是不是……还记得我这个阿娘?”
提到女儿,她缓缓的把头垂下,“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啊!”
一声重重地抽噎之后,方如梅忽的瞪大了眼睛,眼底的血丝错乱交织着,像是再继续瞪,就要瞪裂开似的。
多年的苦闷被积压,此刻那股闷气正在胸腔里翻江倒海。
方如梅胸口起伏不定,突然揪着被角发出一声暴喝:“他们这群天杀的狗东西!银子赚了那么多还是不够!我不过是想要保住命才去偷吃,我只想吃一口,就吃一口,我总要熬到能见岁儿的那天……”
她撕心裂肺,越吼声越大,“他们已经害得我们骨血分离,难道还要我们天人永隔不成!!!”
方如梅激动地情绪怎么都压不下去,用尽力气想要下床,可受伤的腿并不争气,一动,便从床上跌了下去。
她扶着门想要站起来,却将门栓推的松动,“哐当”一声,被推开的门就撞到了木板上。
褚朝云刚站起身,便听其余隔间里也都响起了高高低低的哭声。
似乎方如梅的怒气也影响了其他人,有人听到了她的喊叫,“啪”的一下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我们要出去,我们要离开这里!!”
崩溃的船娘吼了一嗓子,其余隔间也纷纷有了动静。
“对,跟他们拼了,这帮天杀的!!”
“今个不是他们死,就是咱们亡,总好过这样窝囊的过活一辈子!!”
“上一次是岑金霞从木梯上跌下来,这次又是方如梅被打,那下一次呢?如果继续留在这里,下一次受折磨的不就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