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谨轻摇了摇头,又赶在小家伙失落之前,从怀中取出了一份热腾腾地包子。
然后扯了个善意的谎言:“她最近忙得很,大概要过阵子才有空回信给你,怕你等的心急,便叫我先来说一声。”
宋小哥一招手,将项辰也叫过来。
“喏,这是你阿姐托我给你们带的吃食,趁热吃吧。”
小孩子心性还是比较单纯的,哪怕这个谎扯得漏洞百出,二人也没察觉到什么。
项辰倒是不急着吃东西,反而想跟宋谨商议一下刚刚那个方案的可行性。
虽说西码头处的情形他们看得到,但这堵墙之后是什么,二人确实不知。
尽管也曾怀疑过,也听其他劳工们警告过,但跃跃欲试地心理还是怎么都停不下来。
而且,褚郁和项辰讨论过,若是真能通过这堵墙来去自如——
那将来不管想做什么,岂不都更方便些。
宋谨其实一看到他们在研究爬墙,便知这俩人的心思。
不过对于这俩小孩的想法,他有点挠头,“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这个念头并非是从你们这儿,才开始有的?”
宋谨的性子随和,自然也不爱像那些板正的长辈们,一上来便带着说教的口吻。
他更希望用引导的方式,让他们自己想通。
这么一提点,话就不用再往下说了。
两人吃着热乎包子,心中的寒意却不停涌现。
是啊。
劳工们日日住在这堵墙下,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怎会不起别的心思。
所以那些警告并非是吓唬他们的。
这么一想,褚郁不禁打了个寒颤,“宋大哥,你的意思是……那后面有人守着?”
他这句话声音说的小了些,像是真怕隔墙有耳似的。
宋谨默然地点了下头,随即温和道:“也不必过分紧张。不过,看守虽没站在墙根下,却也一直在附近徘徊,所以从这里出去,你们别想。”
言外之意,老实等着你阿姐的回信吧。
二人默默塞进口中一个包子,腮帮子鼓鼓地望着宋谨,然后同时点了下头。
不过说起“回信”,宋谨又多想了一点。
若是这褚姑娘当真看不懂褚郁的信笺,也不知该怎样回复……他是不是需要再想些什么办法,至少能让二人有个沟通的方式才行。
可不知怎么,宋谨就是觉得褚朝云能看得懂信,也有能力回信。
虽说他对这位姑娘的了解也不算多,但依着她和刘新才做生意的劲头,褚朝云更像是一个办事干脆,不拖泥带水的性格。
难不成,还是因为病了的缘故?
不过这话他只在心中盘旋了几回,并没敢告诉这俩小的。
又嘱咐二人几句“多注意安全,遇事多做思考”后,宋谨便快步离开了胡同。
……
一夜之后,东大街口就发现了人命案。
不过这次倒不是什么悬案,而是卖香饮子的蔡家大儿子出了事。
据说那大儿子儿时得过一场病,醒来之后脑子就不太清楚了。
起初蔡家也是四处求医,几乎整个蕤洲都走遍了,但也还是没找到能给长子看病的大夫。
好在家里还有个小儿子支撑,慢慢的,二老也就释怀了。
哪怕长子脑筋不清楚,也就是费点功夫多多看着他,就这么养一辈子也不是不行。
只是昨个,是小儿子成亲的好日子。
二老没出摊,一早就带着大儿子在家中布置。
原本是个热热闹闹的喜庆日子,可不知怎的,大儿子却在当晚避开家人独自出了门,跑去东大街街口的水井边,竟是生生的撞死在了那里。
蔡家二老陪着参加喜宴的来客敬酒,双双都吃得多了些。
又一想,往常这个时候,大儿子都自觉性的回房间去睡觉,就也没太担忧什么。
结果一早人刚醒来,就有官差来给他们送信了。
宋谨和朱力赶到现场时,仵作师父已经开始准备验伤了。
井边围着几名衙差,一旁还有痛哭不休的蔡家二老。
宋谨同情的望去一眼,见新嫁娘也在旁悄悄抹泪。
不过新妇的老爹,似是有些嫌恶的撇着嘴,还不停想拉走自己的闺女。
新妇姓周。
站在她旁侧的周老爹,此刻正低声斥责她,“一个傻子你为了他哭泣作甚?他死了对你们有好处的,若是他不死,将来蔡家二老归天,这累赘你们不是还要接手吗?”
周老爹一直就是这么个讲话难听的脾性,周娘子不愿听他说话,索性转过身去安抚婆婆。
不多时,仵作师父就给出了结果,“是撞死的没错。”
旁边的衙差点点头,似是往远处望了一眼,“那就可以结案了,知府大人稍候便到,咱们且等等。”
众人默不作声地等着大人,宋谨却抱着双臂不时往那井边看。
朱力注意到他的目光,也跟着投去一眼,只是还没询问他看的什么,身后站着的路人就窃窃私语起来。
“怎地就死了?明明昨个还好好的呢!”
宋谨转过身去,“您昨个见过他?”
那人忙“嗯”了声,似是心中的话不吐不快,也没顾忌宋谨抬尸工的身份,就小声嘀咕起来,“见过啊,我去他们家吃喜酒来着。”
“大家伙也别说蔡老大脑子不好使,要是真一点不知事,怎地还见人就喊‘他家弟弟要成亲’呢!”
“确实,蔡老大昨个可高兴了!”
又一吃过喜酒的人接茬。
宋谨轻皱下眉头,往那两家人的面上多看一眼。
朱力见这边的说话声被仵作师父听到,忙拉了下宋谨,“喂,别问了,咱们又不是官差,管这作甚?”
宋小哥摇了摇头,“人命关天,天下人皆管得。”
他转过身去,继续和二人说话,朱力只好给仵作师父赔了个笑脸。
他们叫仵作“师父”,实则互相间也真算是师徒的关系。
朱力生怕宋谨惹得师父老人家不快,见老头一直盯着宋谨,便又想劝说两句。
朱力凡事只求个稳,求个平安,对于手中这份差事,那也仅仅只是个混口饭吃的生计罢了。
可宋谨似乎不这么想。
他认认真真询问,仔仔细细琢磨。
旁侧的衙差见状,不耐烦地白他一眼:“嘁,不过被调派几次,还真当自己是正经的差人了。”
“有些人喜欢出风头,你便由他去好了。”
另一名官差明显看到仵作的眼神,正等着幸灾乐祸一把。
然而,这边的议论宋谨根本没注意到,他和两名知情人越聊越多,忽的捕捉到什么重点时,两顶软轿就抬了过来。
前方那顶蓝布的轿子里,坐的正是蕤洲知府岳常。
一落轿,轿夫便小心翼翼掀开了帘。
岳常一身官服,正坐其中,男子鬓发须眉,松柏之姿,长得虽说也一表人才,只是年纪看着确实算不上浅。
岳常官做久了,端的便是一张不怒自威地脸孔。
知府大人并没打算下轿,而是唤了官差上前问话。
方才还在讥讽宋谨的那二人,闻言,立即俯身一路小跑着上前,正要汇报给岳常“此案能结”,盯了宋小哥许久的仵作就先一步走了过来。
仵作给岳常行了一礼,然后说道:“知府大人,我徒儿宋谨,似是还有话说……”
叫一个抬尸体的,来回知府大人的话?
仵作这话说完,场中人全都吓得不敢作声。
两名官差和仵作熟识已久,也合作过多回,见这人今个竟这般莽撞,一时间,也有些惊的说不出话来。
其中一人似是想去提醒,另一人却阻止道:“别管他,老家伙怕是疯了不成!他不觉得晦气,知府大人也觉得晦气。”
二人又看去一眼,“惹得大人生气,等下发落了那宋谨,他才会知自己这般鲁莽,根本就是在害人!”
不过,他们俩如此分析,也只是他们俩的个人见解。
岳常却并没觉得晦气。
反而往轿外撇去一眼,冷声道:“宋谨何在?”
宋谨这会儿问的也差不多了,听到岳常寻他,便先对自家师父行了个礼。
然后才快步走到轿前,又端端正正给岳常行了一礼,“回大人,这起案件,宋谨却有话说。”
岳常听着这清润之声,便觉耳熟,抬眼瞧见轿外之人,眉头不免扬了下:“是你?”
岳常确实没想到,宋谨便是当初来跟他禀报花船之事的那名抬尸工。
他稍稍停滞,而后,又稳声道:“有何发现,你说便是。”
知府话毕,两名衙差看着宋谨的方向,登时偷偷撇了下嘴。
宋谨回了声“是”,倒没急着跟他汇报什么,而是迈步去到蔡家二老面前,声音温和道:“我有几句话想问二位,不知方便与否?”
两位老人到底是才经历过丧子之痛,宋谨也怕说得多了,会刺激到他们。
可眼下,自家大儿子突然撞井而亡,这明显就不太正常。
两人当然也想弄清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