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他们做着“不是人”的行当,但花船之上也是有一定的制度的,若无正当理由,管事们不可随意打骂、克扣船娘和劳工的卖命钱。
哪怕这卖命钱,他们也并没什么地方能花。
李婆子一时间怔住,回过味来便想骂褚朝云两句。
钟管事从一旁走上来,不咸不淡的看了眼她:“怎么,病还没痊愈?手抽筋也不是小事,还是去看看的好。”
李婆子差点咬碎那口稀薄的牙,恨恨一声,甩着衣袖就下船去了。
两个瘟神送走后,褚朝云才重重的呼了口气。
一偏头,钟管事犀利地目光正落在她身上,褚朝云立刻笑嘻嘻地朝她行礼,欢快的说道:“钟管事慢走。”
妇人眼一耷,也离开了。
褚朝云抬眼往雅间那处瞥,见褚惜兰他们已经离开,毕竟此刻还在营业期,姑娘们都各自有事要忙。
她晃了晃有些僵硬的脖子,这一下午的力气活,差点要了她半条老命。
船上没了管事的,大家也都松泛不少。
几名船娘都笑着走过来,眼中的艳羡藏都藏不住。
“哎哟可要给姑娘道喜了,咱们这条船上的船娘,还没谁得过这么贵重的赏赐嘞!”
“是呀是呀,我记得刁婶子以前得过点好东西,但也不比你这个。”
“老天爷诶~这可是实打实的银子啊,这下你过冬可有望了!”
褚朝云一一谢过他们,跟着,给刁氏和徐香荷使了个眼色,三人一同往暗仓里去,直接就回了刁氏那里。
一进门,徐香荷就压不住雀跃道:“原来真的有客人这么大方,还给咱们船工打赏的!”
她之前虽也听刁氏说过得到打赏的事,可那终究是老黄历了。
徐香荷总觉得以蕤洲的贫瘠,连雅间的姑娘们打赏都不太多,他们就更加轮不上了。
今个亲眼所见,小姑娘内心也重新燃起了一团火焰。
她忽然有感而发的抱住褚朝云,故作哭腔道:“好朝云,幸亏从前你叮嘱我要好好的学摇橹,你这么有先见之明,我可真幸运啊!”
褚朝云被她抱的脖子要断了,忙松开手,失笑道:“你幸运什么?”
“幸运遇见你呀!”
徐香荷乐悠悠地上了床去,拿起没做完的活,继续去编那些莎草。
刁氏没敢再动针线,只坐在一边跟褚朝云聊天。
只有妇人自己知道,她不只腿疾严重,其实眼疾也很要命。
若是好好休息便罢了,奈何自己不想成为拖累这俩姑娘的人,所以才苦练绣工,却不成想,惹了旧患。
刁氏闭着眼揉搓眼皮,深刻的褶皱印痕昭示着她过往的心酸。
再一睁开,酸痛的眼珠也并未好转,尤其是眼底,红的很是吓人。
褚朝云不由得叹了声:“怎地还没好转,下次下船买些甘菊回来吧?”
“作甚?”
刁氏不懂这些。
“甘菊明目,您这眼睛得需要些外力才能缓过来,您就听我的,去药铺抓些回来泡水便好。”
刁氏默默点头,还没等再说什么,一旁的徐香荷便抬头问道:“婶子,你的眼疾是怎么回事啊?”
徐香荷说完,褚朝云也偏头看向她。
妇人长长的叹出一声,有些囫囵着说:“其实也没什么,偶有看东西不太真切,累的狠了就会发红,过些时日便好了。”
刁氏虽就这么一说,但褚朝云却觉得,妇人大概是有老花眼。
她奶奶以前就有老花眼,上了一定的岁数,确实需要配个老花镜才是。
但这里有那玩意吗?
思索间,褚朝云便想起客人的话,东码头那般繁华的地带什么都有得卖,那里会不会也有卖老花镜的?
不过这思绪一飘到东码头,她就难免想起那小摊贩来。
小摊贩吹嘘的饼子其实并不好吃,但也许是因为她在现世吃惯了好东西,所以口味上略有差异。
反观那客人,倒还吃的蛮香的。
于是,褚朝云便把今个在东码头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听你这话,那小哥虽说有些滑不溜丢,可说话也未必全是掺假,难不成他家真有甜菜卖?”
刁氏思忖着问。
徐香荷:“即便有,看看他忽悠你们的样儿,恐怕价格也要往高抬不少……毕竟甜菜再难吃,这个季节也是缺货!”
徐香荷心直口快,话粗理却不粗。
刁氏也有些担忧:“这事咱们没法出面,还得让刘老板去办,但刘新才人是不错,就是有点太过实诚。”
褚朝云知道刁氏再想什么,无非是刘新才过分老实,恐让那小摊贩又给忽悠了。
而且他们用甜菜熬糖,本就是看着价低才做的。
若本钱太高,糖稀的价格就也要随之往上抬,那么和其他糖类比起来,也就没有什么优势了。
褚朝云蹙了蹙眉,“容我想想再说。”
她眼下正累的腰酸背痛,索性直接趴在了小床上。
只是这床太小,她的两条腿还落在地上,样子看起来有点滑稽。
徐香荷见她疲惫的很,便放下手里的活,帮着她捏肩捶腿,“怎么样?舒服点没?”
徐香荷是女子,所以手劲没那么大,这不轻不重地敲在她身上,褚朝云顿时来了困意,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
再醒来时,已经不知是什么时辰。
褚朝云猛然坐起,忙抬起窄窗看了一眼。
见那水岸处的灯火还通亮着,才长出口气,松懈下来。
她差点以为自己又要睡过头。
这会儿刁氏不在房里,还有几件衣裳原本是分派给褚朝云的,刁氏见她睡了,就出去帮忙洗了。
徐香荷也才忙完手里的活计,一伸腰,看着她笑:“花船还没到歇业的时候,你要困就再睡会儿,我一会儿自己过去换竹筐也成。”
“不成,你可拿不动那筐。”
褚朝云刚醒,脑子尚未清明,本能就应了一声。
徐香荷“咯咯咯”的笑起来,“看你说的,你自己也去过一次啊!要是筐那么沉,你怎么拿回来的?”
徐香荷说着还抬手跟褚朝云比了下,俨然再说:看看看看,我胳膊都粗你一圈,力气自然比你大些。
褚朝云咽下没出口的话,默默“嗯”了声:“你厉害,你可厉害了。”
除了竹筐一个人抬不动,褚朝云其实还有一个非去不可的理由,便是白日里在草丛深处瞄见的小石头。
她总觉得那东西不似普通石头,普通石头可不会反光,又不是鹅卵石。
于是耐心等到深夜,两个人便悄悄摸摸的下了水。
一到水中,徐香荷就冻得上牙打下牙:“不行不行,那两身袯襫我可要快些赶出来,否则非冻死在这条河里不可!”
褚朝云也冷,所以二人也没什么闲情逸致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专心致志向前游去,一到浅水区,就迅速踩着淤泥站起身来。
换过竹筐后,徐香荷就蹲下身,熟练的开始往外挑石子。
若是遇到些太小的鱼和虾,也会一并放生。
这点活徐香荷一个人干足够了。
褚朝云直起腰,轻喘口气,就顺着白日里的记忆,伸手往草丛里摸。
徐香荷抬起一眼,好心提醒她一句:“摸什么呢?小心被割到手指。”
“放心,我有分寸。”
褚朝云应了一声,手下的动作却没停。
此刻不比白天光线充足,加之白日里他们是站在船上,位置上也高出这边不少,所以褚朝云找偏了几次,才总算摸到了想要的东西。
直到将那物件攥在手里,她才发觉,这哪里是什么小石头,分明就是一块白亮白亮的玉佩!
玉佩上的花纹她尚且没空去看,毕竟这里太黑,就是想看也看不清楚。
不过摸着那纹路跟手感,褚朝云还是感觉得出,这玉佩做工罕见的精细。
不太像是寻常人家的东西。
褚朝云拿到想要的东西,就好好的将玉佩放进荷包,又检查一遍之后,确保玉佩不会掉出去,就跟徐香荷抬着筐一块游了回来。
如今有了换洗的衣裳,徐香荷也就没再跟着她进厨房,刚好褚朝云也要回去换湿衣裳,俩人就轻手轻脚下了木梯。
徐香荷进门脱掉衣裳搭在脚凳晾着,擦干身体又把棉衣套上,再抱上一只汤婆子,这才去了刁氏那。
而褚朝云换好后,就先去厨房忙了。
去之前,她到刁氏那瞅了一眼,顺便问道:“你们可有想吃的?”
刁氏和徐香荷闻言齐齐摇头,可能是这几日忙活的太累,人一疲惫,这嗓子也干巴巴地咽不下去什么。
尤其徐香荷,似乎还有些上火,便没什么心气儿的咕哝:“吃不下什么,今个的馍,我都只吃了两口。”
褚朝云其实也不太爽快,不知是冻的还是天气干燥造成的。
她停了一下,然后说:“吃不下就喝点吧。”
“啊?喝粥吗?”
徐香荷呐呐一声:“都行的,省事最好,你快些回来休息才是。”
褚朝云关门走出去,一到厨房便先舀了一大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