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猜测,那些普通船只大概就是客人提过的小商贩。
而且最近的那条船上,俨然正放着锅灶,方桌之上,还有一摞热腾腾地饼子。
饼子看着金黄金黄的,冒着股股热气,好不好吃尚且不知,反正是能充饥的。
褚朝云停下动作,似是再等老爷的回答。
而岸上那处,原本只站了两名看守,不知怎么又喊来三个,五人一齐盯向他们,恐怕褚朝云要是敢擅自上岸,他们就要预备抓人了。
但褚朝云并不理会他们的虎视眈眈,压根就不往那边看。
只是买饼子又不是上岸,看守们也断没有乱抓人的道理。
待闻到这喷香的饭味儿后,老爷似是饿的有些受不住,他方才只在雅间吃过几片熟肉和水果,并没吃主食,所以确实不太顶饱。
“好,咱们过去看看。”
老爷说着,从衣襟里取出钱袋。
褚朝云见状,立刻痛快的将船划了过去。
小船上,等食客的小摊贩戴了个小帽,一条洗的褪色的布巾还搭在肩头,他翘着个二郎腿,双手互相插在袄子袖筒里,不断的“嘶嘶哈哈”,俨然是等待不太耐烦。
见有船过来,小摊贩不满的“啧”出一声,正要开口撵人,就见船只内探出个头来。
女子面容带笑,一张脸表情鲜活格外生动,褚朝云笑问道:“小哥,可有新出锅的吃食卖?”
小摊贩见此,忙一屁股窜了起来,习惯性的摘下布巾擦了擦方桌旁的椅子,“有的有的,嗐!我还以为是谁要来抢生意呢,原来是贵客上门呀!上来坐坐?”
小摊贩倒是热情的很,只是褚朝云并没办法上去坐坐。
但女子还是回头问了下客人,“老爷,您可要上去坐一下?”
老爷摆手:“不坐了,你这饼子怎么卖的,吃起来可软和?”
老人家年岁大了,最爱吃软一些好消化的吃食。
小摊贩贼兮兮一笑,忙吹嘘道:“自然!我家这饼子,整个东码头最软和最好吃的一家,包管您吃一张想两张,吃两张,下次还想再来!”
褚朝云看着小摊贩手舞足蹈的样子,不禁有点想笑。
小摊贩则一脸期待,手快的就拿起四张想往锅子上放:“老爷来四张尝尝?”
客人正要说“吃不了那么多”,小摊贩就又说道:“哎~这姑娘摇橹摇的甚是辛苦呢,这活很是累人,我可比谁都知道。”
老爷听罢想了一瞬,好脾气道:“那便热四张吧,我和船娘一人两张。”
“好嘞好嘞!”
小摊贩难得忽悠到生意,笑的一脸花似的,“饼子配热茶,天冷也不怕!我这儿还有免费的热茶刚煮好,二位要不要顺带来两杯?”
老爷点点头,“确实,干吃饼子太噎挺了。”
小摊贩忙把炉子上煨着的茶水倒了两杯来,褚朝云伸手接过,见这小哥笑的鬼精鬼精,总觉得他这笑里还藏了些其他门道。
不过有一说一,东码头这里的摊贩,确实要比西码头那边会做生意的多。
怪不得这里能晋升蕤洲CBD。
免费的茶水里都是些碎末茶底子,客人才喝一口便咽不下去了。
见老爷一脸嫌弃的表情,小摊贩又说:“怎么?是喝不惯吗老爷子?”
说完,顺手翻了一下饼子道:“也是了,这茶水口感的确不佳,不过我这里还有正经的正山小种,就是贵了些,您若需要,我给您现煮,很快的?”
褚朝云心说,果然,这家伙就是为了卖手里的红茶。
老爷浅一挥手,小摊贩眯起眼笑:“得嘞,且等等啊,小的这便给您煮上!”
最终,这一顿花销结算下来一共三钱银子。
饼子倒是没几个铜板,但那正山小种也是真的贵。
而这小摊贩虽说惯于钻营,但手里的茶的确不错,冬日一杯热乎乎的红茶下肚,登时便暖了心脾。
小摊贩得了银子点头哈腰,挥着布巾热络地送他们离开。
褚朝云看这小哥如此机灵,就顺口问了句,“小哥,你们东码头的集市上,可有卖甜菜的吗?”
她不过装作随口一问,也是抱着“来都来了”的心理碰碰运气。
原以为没什么希望,小摊贩听了却是一顿,然后讶道:“姐姐,甜菜又不好吃,你要那玩意做什么?”
小摊贩刚刚还叫她“这位姑娘”,这会儿马上就改口喊“姐姐”,想来是手里有货。
褚朝云上了心,“我爱吃呢。”
小摊贩眨巴眨巴眼,进而声音压低了点:“那我有呢,你想买便过来,我家地窖多得很~”
虽说褚朝云并不完全信“他家地窖有甜菜”这话,但这人说有大概就真能弄来。
于是,她口型回了句“好”,就划着船走远了。
一番折腾直接从白日磨到了晚上,二人重新回到花船时,船娘们已经开始分发晚饭了。
往常派船娘给客人摇橹,钟管事指派之后便不会在理,可今日一回来,褚朝云本能就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三名管事都在船上。
船娘们也没一个回暗仓去的,哪怕风再冷,他们也都围在船角一侧,有些焦灼地用眼望着褚朝云。
褚朝云轻微皱了下眉,下意识抬头往雅间瞄去。
果不其然,三层的船栏那,春叶、蕙娘还有褚惜兰,一个个都捏着帕子紧张的盯着她看。
也就是顾忌着管事在下方站着,所以才没敢发出什么声音。
其实褚朝云也明白过来了,大概是东码头的看守回来报信,怀疑她有想要逃跑的念头,赵大这才警惕地上了船来,打算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讨厌。
褚朝云藏进袖口里的手指紧紧捏起,强压下心底的愠怒,然后故作不知的看向客人,“老爷今个吹了冷风,回去喝些姜汤暖一暖吧。”
她一转身,直接背对向几名管事。
身后的李婆子和赵大互看一眼,因着客人还在,便先忍着没有发作。
船上氛围剑拔弩张,只表面看着风平浪静。
此刻不只楼上的三位姑娘,就连犯了眼疾的刁氏,还有徐香荷,一听到动静也着急的跑出来看情况。
所有人都以为,今天褚朝云非要挨一顿鞭子不可。
尤其是李婆子,老刁妇总算捉到了褚朝云的小脚,这会儿正幸灾乐祸。
早在守在东码头的看守回来通报那刻,李婆子就兴奋的嚷嚷开了,“我早就看出她是个不安分的,偏你还看得上她,即便她最后没敢真逃,这一顿教训也是要给的,否则岂不反了天去!”
钟管事闻言,冷淡地往远处站了站。
她一直很反感李婆子身上的气味,这刁妇整日里穿的花枝招展,脂粉涂的比城墙都厚,但再怎么涂脂抹粉,也掩盖不了那一身令人作呕的味道。
李婆子这话自然是为了噎她。
两人的关系本就不是真那般好,不过是因着钟管事气焰嚣张,李婆子又碍着一些情形不敢得罪人罢了。
这下抓到由头,李婆子自然想连打带消,好好压一压钟管事的气势。
老刁妇虽上蹿下跳的欢腾,可钟管事却只是淡淡一句:“具体缘由,也要等褚朝云回来了再说!”
现在人回来了。
褚朝云一下子就成了整条花船的焦点。
褚朝云细心的嘱咐客人,那老爷显然也不是个眼瞎的,再者说,今个要去东码头是他决定的,小船娘只是听他差遣而已。
老爷思虑一瞬,忽的从衣襟的钱袋里摸出一锭银子。
一锭白银明晃晃的,看的李婆子直想抢过来用牙咬两下。
褚朝云还是第一次见到银子长什么样,以前在网上见到的图片不算,银店里的银首饰也不能算。
女子眼中透着惊异,虽说目光也一错不错地落在那银锭子上,但并没伸手去接。
老爷抬抬手,示意她拿着。
然后便笑道:“你摇橹技术不错,又知细心照料客人,我本就身子不好,尤其饿不得。若非你带我去东码头买了吃食,这次回去恐怕真要风寒了。”
“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明年春日我过来时,你若还在,我还点你陪同。”
老爷将银锭子按在她手中,没再说什么,迈步下了船去。
褚朝云整个愣住了。
手心里的银锭子冰冰凉凉,尤其是被风一吹,沾染皮肤的地方就更凉了。
不过她此刻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寒意,心里甚至比喝了那名贵的茶水还要热乎。
老天!
她竟然得到打赏了!!
老天!!
这可是银子,是银子啊!!!
褚朝云简直高兴疯了。
客人这突如其来的打赏——
不仅楼上褚惜兰三人,连带楼下刁氏二人,大家看的目瞪口呆的同时,也全都痛痛快快出了口气。
赵大心中虽也不爽,但确实没法再说什么,只能捏紧手中的鞭子,冷哼一声回了码头。
反观在场众人,李婆子是最难受的。
好好地机会没能动得了手不说,还平白叫褚朝云得了一通赏赐。
李婆子闹心的胃里都烧起来,心中恶毒的怒骂褚朝云一万遍:“小贱人小贱人小贱人!!!”
骂完,便眼红着走上来,伸手想抢褚朝云的银子。
褚朝云机灵一躲,故作惊讶道:“李管事,您怎么了?手抽筋了吗??”
话毕,远处的钟管事这次没能忍住,“噗”的笑出一声,不过很快,妇人的脸子又放下来,重新恢复冷漠。
众目睽睽,李婆子再怎么样也不敢真这么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