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刁氏有腿疾,项辰又受了伤。
哪怕是她和褚郁,恐怕还没等迈出去一步,就被那鞭子给抽倒了。
逃跑虽然无望,总归下了一次船也是个好兆头。
至少褚朝云大概能确定,钟管事和赵大那两个管事,似乎真的不太一样。
想到方才钟管事跟赵大说话盛气凌人的模样,以及李婆子每每看到钟管事都巴结的嘴脸,褚朝云猜想,这二人应该是很怕钟管事。
再次回到船上,褚朝云积了多日的郁气倒是散出去些。
而她此去也并非一无所获,蕤洲摊贩大抵是个什么状况,她也心中有数了。
就像刁氏讲过的,连年的天灾导致这里并不富裕,而外来的富户终究是少数。
哪怕不似战乱年代那般贫瘠,但大家伙的日子也不如想象中好过。
今天花船停业一日,所有船娘都被赶到暗仓去待着,劳工们则在楼上修葺雅间,想来是那雅间很久都没修葺过,怕冬日出现问题会麻烦,这才舍了一天不营业。
褚郁和项辰自然是被带上去干活,褚朝云和刁氏也一起下了木梯回隔间。
二人一进门,就看到徐香荷正坐在床榻上安安静静往被子里塞棉花。
原先的芦苇徐香荷舍不得丢掉,索性就连着棉花一块压实了。
看是他们回来了,徐香荷咧着大嘴笑:“枕头我都弄完了,朝云的棉被也装好了,你一会儿回去就能看得到。”
褚朝云知道她手里此刻装的是自己的被子,就打算过来帮忙。
徐香荷却不叫她插手,“你们快歇歇,这点小活我马上就能弄完。”
褚朝云和刁氏互看一眼,彼此都觉得不太对劲。
刁氏思索片刻,还是半开玩笑的问了句:“这妮子今日倒是安静的过分,该不会是趁着我们不在,偷偷摸摸掉泪珠子了吧?”
徐香荷的性格本就挺咋呼,若在以往,得知他们下船去了一定会急的坐立不安。
所以对方一反常态的静静缝被子,的确让褚朝云和刁氏讶异。
徐香荷抬手抹掉一把红,刚刚手指被针尖扎了下,冒出几个血点。
随即,她声音不大,似是有些闷道:“真让我去,我也不去。”
“怎么说?”
刁氏看着她。
徐香荷很小声的咕哝了句:“我怕我会忍不住想跑,会被打死,还会连累您和朝云。”
褚朝云知道徐香荷自从上了船心里一直就不太痛快,可换句话说,他们这些船娘,哪个又是痛快的?
但褚朝云不喜太过多愁善感,因为想得太多,苦的总是自己。
于是她笑呵呵地往床榻一坐,神秘兮兮地念起了生意经:“今日在集市走这么一遭,我忽然冒出个想法来。”
“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徐香荷抬头问。
“我要做糖。”
褚朝云平淡道。
只不过,她说的随意又大胆,听的人却并不那么大胆。
徐香荷甚至收起满脸愁容,先看了一眼刁氏,而后又和刁氏共同看向她,几乎是止不住眉眼的震惊道:“你你你说你要做什么?”
“做糖呀~”
褚朝云拍拍胸脯,依旧是一脸淡定。
第35章 三更
耐心等上两天,刁氏再次等来下船的机会。
每次刁氏要下船去送饭前,褚朝云都会拉着她嘱咐很多事,毕竟生意上的事都是褚朝云在后方把大旗,也只有她最明白要如何安排。
褚朝云这几日赶制出来一个小荷包,里面装了两百文钱。
她特意在那一堆碎布里挑了些颜色贴近褚郁工服的,这样褚郁带在身上,也不容易被旁人察觉。
今个早起就忙着船上的活,做饭又是临时通知,褚朝云没来得及给褚郁准备吃食,也就赶得上再带一些伤药过去。
刁氏拎上食盒往艞板处迈,褚朝云在身后目送着她。
妇人回头时,褚朝云张口说了句什么,她只张嘴没出声,但刁氏还是心领神会的应了句:“放心,我记得的。”
对于褚朝云提的那些预备买的稀奇古怪之物,次数一多,刁氏也就见怪不怪了。
反正这丫头总有主意。
按照往常的习惯,刁氏先去了趟刘新才那。
走近面食铺子,看到门前那口大黑锅,一股子飘香扑鼻的辣气便直冲过来,锅子里煮了些奇形怪状的面食,配着红汤,闻着美味。
刘新才挥手散掉些热雾,乍一瞧见是她,还有些不好意思。
锅里的扁食很多都被捏成了小动物的形状,一锅水花翻上来,几只短尾巴小猪也栩栩如生的飘上水面。
除了小猪,还有小狗,小鸭子,小鸡。
满满一大锅小动物面食,虽说有的像有的差些,但看着确实新鲜,尤其是很吸引小孩子。
刁氏瞧见这精灵古怪的东西,就不知不觉想起了褚朝云。
妇人哑然失笑,而后伸手指指锅子:“你这是——”
刘新才把煮好的面食浇上红汤,吩咐伙计端给客人们,自己则从炉灶后走出来,憨厚的笑了一声:“还不是你家姑娘心灵手巧,我跟她做生意久了,肯定也是……也是……”
他是个大老粗,学不来那些文绉绉,刘新才极力想找出个妥帖的词形容,脑子一顿,便卡住了。
身后不远,宋小哥正过来用午膳,零星听到两句,便笑着道:“近朱者赤。”
刘新才猛拍一下手,“哎对,就是这个意思呢!”
说完又一脸期待地看向刁氏:“刁娘子今日可是给我带了新货?”
“这倒没有。”
她其实是过来寻宋谨的,而且如果见不到人,还预备把褚朝云托付的药和银钱先给刘新才,让刘老板转交。
但是宋谨已经来了,也就不用费事了。
不过刁氏也知晓客人是需要维护的,一想到褚朝云要买甜菜,便顺口说道:“不过过两日一定会有,我家姑娘这几天有些忙,但她已经在琢磨新点子了,只不过——”
提起买甜菜,妇人还是有些犯难的。
蕤洲不缺甜菜,可时节过了,就和那过了季节的茱萸一样,并不好买。
刘新才看她欲言又止,也本着都不容易,能帮就帮的态度:“刁娘子是有什么为难事吗?”
刁氏也不瞒着,刚好还能和刘新才打听一下:“我想买些甜菜回去,刘老板可知哪里有卖?”
刘新才听罢“哟”了声,“这个时候可不大好买,不过我也能帮您问问,常来我这儿用饭的渔民阿四家里大概会有,他家有个老大的地窖,每年都会囤不少的菜,若是他肯卖一些,便也不难。”
那就还要再等些时候。
刁氏下船的机会来之不易,但又不好催促刘新才,只得先点头道谢。
刘新才看出她的急切,便眉眼一弯乐了起来:“既是合作伙伴,我自然也跟着着急,您别愁啊刁娘子,待我问过阿四,若是有,我直接帮您送去船上。”
刁氏一听他的话,不免有点震惊。
她只知刘老板是个好心人,却不成想竟会如此上心。
妇人总算放下心来,便又说:“那便辛苦刘老板了,到时你的茶水钱我们来请,这真的很麻烦你了。”
“客气客气。”
有新客进门,刘新才布巾往肩头一搭,又退回炉灶继续忙开了。
转过头来看到宋谨还在旁等,刁氏刚好也有事要和他说,二人便进到棚子坐下。
刁氏也不绕弯子,就急切地问:“怎么样小宋,可见到小郁了吗?”
宋谨伸手给二人倒了两杯热水,然后不紧不慢道:“见到了,虾饼也交给他了。”
刁氏呼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那他姐姐就能放心些了。”
那日下船时,这对姐弟虽说一同走了一遭,可终究因着工头在身后,许多话不方便讲。
刁氏自顾自的念叨完,还不忘询问宋谨:“你去见小郁是不是很困难?那边……很难进去吧?”
宋谨是个通透的人,见她问,便猜到妇人还有其他事相托,索性直接说道:“我有我的办法,且是安全的,婶子不必太过担忧,可是还有什么要我一并送过去?”
刁氏看他一眼,便谨慎地将食盒里的几份纸包取了出来,“这是几包伤药粉,还有这个。”
她又把小荷包拿出来,取出五十文递给宋谨,“如若方便,请再帮忙给那孩子送一些药和银钱过去吧?”
宋谨垂眼看到挪过来的一堆铜板,有些挠头:“这是我的……跑腿费?”
刁氏忙摆手:“不不不,我家姑娘说这是感谢费,她请你务必要收下,否则她会过意不去的。”
这话的确是褚朝云说的。
起先刁氏也和宋谨问了一样的问题,褚朝云却否道:“人家肯帮咱们是情分,不帮也是本分,若是把这点钱算成跑腿费,未免有些不尊重他了。”
刁氏话毕,明显看到对坐的小伙神情怔愣了下。
宋谨将五十文收入怀中,又接过药包和小荷包,然后笑着说道:“请你家姑娘安心。”
事情都办妥帖后,刁氏便去了院子。
妇人受腿疾影响,走的并不太快,宋谨耐着心的等到看不见刁氏人影后,又把那五十文装回了荷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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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了几日活的项辰已经慢慢被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只不过他心中一直存了个疑问。
褚郁和他一块收工,蹲坐在墙角啃馍。
送虾饼那晚褚郁打死了几只老鼠,牵动的伤口疼了整晚,原以为第二日重活加身,再躺下去就不一定能不能爬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