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扼元_分节阅读_第545节
小说作者:蟹的心   小说类别:历史军事   内容大小:2.78 MB   上传时间:2025-03-19 19:05:39

  于是,有人悄无声息的死在床榻上;有人连夜出逃,然后被人策马追击,砍杀在街面;有人忽然发现陈年的案子东窗事发,随即被揪进了大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头;也有人丧心病狂,试图纠合人手,冲击天津府的几个紧要所在,随即就被知晓动向的一切人联手镇压,和部下们一起,死得尸首不全。

  种种动向不断,各处灯火也迟迟不熄,有的地方还着了火,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大片夜空。

  在这个过程里,郭宁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站在窗前看着这一切,背脊笔挺,眼神冷峻而锐利:“你看,让他们自己办事,比我动手更得力。”

第九百二十五章 南北(上)

  次日清晨,近侍来报:“陛下,有人候见。”

  郭宁咕咚咚咽下一大口粥,抹了抹嘴。他问道:“什么人?”

  这近侍能在皇帝面前伺候,自然是个机灵的,往日里郭宁随口说些什么,他就能把事情办妥。向郭宁介绍情况的时候,也会提前说得清楚,都不用郭宁询问来者是谁。

  但这会儿,郭宁开口询问,那近侍犹自犹豫。他思忖了下,才苦笑道:“陛下,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在外头候见的,足有好几十人呢。”

  “好几十人?”

  郭宁忍不住轻笑几声,略侧身,对吕函道:“你不喝粥么?趁热喝。”

  “屋里炭火甚旺,我不急;一会儿靖儿醒了,刚好陪他。”

  “那我先出去见一见客人。”

  隔着数重高墙,便是行宫的正门。

  郭宁不是深居九重的贵人,他做皇帝的风格,大约是受了耶律楚材这个契丹人的影响,非常像是按着四时捺钵随处巡游会见的大辽皇帝。他驻在哪里,都会隔三差五召见下属,行宫门前大片空地总会停着车驾或马匹。

  许多皇帝的旧部、故交也都可以随时求见皇帝,于是经常会看到某个断了腿的老卒和朝廷一二品的大员一起,在门口候着。

  当然,毕竟大周朝不是草台班子,制度在逐步完善。今年起,皇帝的旧交故友求见,就不必在行宫门口排队,直接向近侍局递交申请即可,会有专人负责安排他们和皇帝的行程。

  所以会候在行宫门口的,都是正经有职位的朝廷官员,有资格觐见皇帝的臣子进去了行宫,留在外头的仆役和下属们还一个个昂首挺胸,想着不能给主人丢脸。

  但这会儿,空地上没见车驾,也没见任何趾高气昂之人,只见到数十人面如土色,跪伏着动也不动。

  这些人里,昨日李云出面一溜牵扯出来的,是胡仲珪、王扣儿等几个,另外好几十个,李云是真没顾得上。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干了什么,以至于心虚成这样。

  李云本人也在队列里。起初众人在门前候着,他也一起等。过了会儿,左右一群人毕竟心虚,陆续都跪了。这桩事情本来与李云无关,他是被攀扯进来的;他接手调查才一天,事情就闹得这么大,也不是他的责任,而是皇帝突发奇想的结果。所以李云盘算过以后,和众人一起跪了,脸上的表情比旁人还要凄苦三分。

  在场官员们看来,自然是因为他身为左右司的负责人,平白无故地牵扯进了乱局。有消息灵通的,还晓得更深一层的缘故,只道他是遭了录事司里某个小人物的谋划,硬生生送了个小娘子到他房里,激起了他年轻人的劲头。

  随后一环扣一环的事情,又都牵扯到了他兄长李霆的旧部,故而他才发了蛮劲,一路顺藤摸瓜。结果还没查出个正经的子午卯丑,皇帝便直接回返天津府,勒令各方自家整肃。

  左右司是皇帝身边的要紧官署,左右司郎中更有监察之责,但李云一向把精力放在南朝为主,殊少插手本方的闲事,这趟奔走果然什么都没做成,事情推进全靠皇帝自家的威风。

  未能及时揪出影响军务、致使转运缓慢的诸多责任人,已有尸位素餐之嫌了;说不定皇帝还会责怪李云擅自行事,打草惊蛇?

  这可就有点不妙了,怪不得一向满脸春风的李郎中,这会儿满脸晦气,像是见到皇帝,要被重重责罚一样。

  在场众人说起来,都是导致李云此刻垂头丧气的罪魁,其中数人还和李云有些交情,一起喝过花酒,这数人当即彼此使个眼色。

  常言道,水至清则无鱼,何况大周践阼,多得武人之力。这些武人出身的官吏们,有的有权,有的有钱,日常行事出格难免,只不过没闹出大乱子,上头高抬贵手罢了。也正因此纵容,他们才会昏了头,竟受人策动,去影响军粮转运。

  听说皇帝得密报以后,只带五十骑飞驰赶回,可见对这种私下里扰乱军务的情形恼恨之极,这批人全都吓得魂不附体。

  从昨晚到现在,他们忙着到处灭火补漏,宛如疯狂。有人往各方承诺好处,把自家积攒的家当舍出了大半;也有人强撑病体连夜奔走,这会儿脸色蜡黄,眼圈都漆黑了,颧骨凸了出来。

  何况皇帝答应宽限一日,供众人收拾首尾,却没答应不再追究。谁到知道,皇帝御下以宽,眼里却不掺沙子,待会儿若有重罚严惩,大家都得生受着……此番身背的罪责会到什么地步,自家究竟要吃什么苦,会不会掉脑袋?大冬天的,众人惊恐纠结,冷汗出了三四身,浑身似在冰窟里了。

  倒是李云的责任,怎么都比其它人轻得太多。靠着和李云饮酒作乐的交情,说不定我们今日还得求他缓颊几句。

  当下有人保持着跪姿凑过去,一拍胸脯低声道:“李郎中,这些事情,怨不得你。我们敢作敢当,绝不攀扯你,陛下问起来,你一定是有功无过!”

  这番话倒也光棍,不料李云满脸怒色,张口便骂:“攀扯?你们倒好意思攀扯我么?什么莫名其妙的糟心玩意儿,都缠了上来……你们少来惹我!都老实跪着吧!应对南朝的事,根本不是你们该插手的!一群蠢货!净给我添乱!”

  众人都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被当面这么骂了通,都觉脸上挂不住,连忙膝行散开些。

  他们都是军队里资深的将士出身,个个都有出生入死的功绩,其中有两个,还是当年陈桥驿里披挂黄袍时,在外围摇旗呐喊的。所以就连皇帝都要顾念一点情分。

  有这样的资历,眼光和见识不会很差,被叱了几句,众人里脑筋比较灵活的便想起一事。

  李云是一手主导和南朝商业往来之人,在南朝有无数的朋友和众多商业伙伴,彼此结成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消大周和宋国的贸易往来不断,李云本人和他的左右司,都会从中不断获取利益,扩张自身权柄。

  自家一行人,这趟呼应南方某些高官的想法,意图把皇帝的注意力从北面拽回,转而向南朝用兵……这等于是在砸李云的饭碗,他哪会有半点好声气?

  想到这里,众人心中凛然。随即又想到,皇帝忽然折返,是得了他人密报。此前众人怀疑,这密报或者是录事司的徐瑨所发,或者是天津府尹张林的手笔,现在看来,保不准就是李云干的!

  这小子年纪虽轻,不是好相与的。他这会儿满脸沮丧,说不定心里正抱怨,没能抓住机会把大家伙儿一网打尽哪!

  存了这样的想法,众人看李云的眼神就渐渐不善。

  场中气氛正紧张时,行宫角门一开,有个近侍探头出来张了张,招手道:“李郎中,陛下要见你。”

第九百二十六章 南北(中)

  入得角门,沿着高墙下错落石子一路走来。

  行宫不大,从角门到偏院的顶多走百余步,还打了两个弯。沿途有假山石壁,波光粼粼,建造得甚是精致,但实际上距离外头的广场不远,比照皇帝行宫的规格,未免过于局促。

  假山周围,有持戟武士环绕,郭宁就在假山底下来回踱步,走了两圈站定,露出沉思的表情。

  近侍高声唱道:“李云宣到!”

  李云加快脚步向前,行礼如仪。

  郭宁向他点了点头。

  他侧耳听了听外界的声响,慢吞吞地道:

  “去年行宫刚修建好的时候,我站在这里,就能听到前头候见文武的喧哗。文臣们还好些,他们即便交谈,也多是小声言语。武人们就不同了,他们喜欢高谈阔论,大声嚷嚷。很多来见我的将士刚经历过战事,很是兴奋,想要夸耀战功,宣扬艰苦,也有些将士在这里遇见旧日同僚,彼此畅叙别情,谈笑风生。有时候我站在这里,听听他们的话,觉得就像是在行军途中烤着火,大家一边吃着新打下的猎物,一边满嘴胡扯。可这会儿,他们真安静啊。”

  李云苦笑道:“他们都犯了错,也都知道陛下治军森严,别说这些区区小官儿,便是大臣重将,也该杀就杀,该贬就贬。这会儿人人自危,哪有闲聊的心情。”

  “知道我治军森严,还有这样的胆量!”

  郭宁摇了摇头,来回踱了两步:“昨日你忙了一天,查出来了什么作奸犯科的事迹?”

  李云从袖中取出文牍,恭敬奉上。

  郭宁将文牍拿在手里,问道:“共有几桩案子?牵扯到了几个官儿?”

  “我昨日盯着的,是三岔口码头的案子,牵扯到的官吏,有十一个。”

  “录事司那边的禀报,关于三岔口码头转运延误的事,只提到了六个人。想必便你在文牍中提到的那些,已将之包括在内了。另外,他还报上来几个案子,有关于通州那边军械转运的,有关于宝坻县两个工场的箭矢制造的。具体什么经过,我还没细看簿册,不过合计牵连其中的官员,有四十多个。”

  说到这里,郭宁拍了拍手边另一本簿册,让李云也看看。

  李云翻了翻,顿时知道,自己被徐瑨这老狐狸坑了。这厮拱了左右司郎中出面,到处横冲直撞,自家却偷偷地收网,汇集的线索远比自己更多。

  可笑的是,徐瑨这簿册上,原来也才四十多人。皇帝给了一天时间以后,整个天津府上下鸡飞狗跳,这会儿自家觉得自家有愧有罪,早早地跪在门外的,倒有六七十个。

  敢在漕运和军需上头动手脚的四十多人,固然胆大妄为,另外数十人又做了什么?他们自己把自己吓坏了,冒着被皇帝严惩的风险跳出来求饶,左右司和录事司居然对他们的行径一无所知,难道不是失察?

  李云心中微微一凛:“左右司日常关注南朝动向更多些,我到天津府以后,查问的时间仓促,肯定还有许多遗漏。陛下若是……”

  “不必,不必。”

  郭宁叹了口气:“朝堂上的儒臣们,一向提倡仁义,要咱们明德慎罚,以承天命,那些话不是没有道理。偏偏本朝负责治安、监察的,大都行伍出身,把杀人视作寻常。如果你们几方真的下狠手细查,我怕底下人立功心切,会严刑逼供,瓜蔓攀扯,不止影响太大,说不定生出新的冤案。”

  李云躬身道:“既如此,就只有让他们自家去给天津府投案,依国法处置。”

  这主意,倒是和郭宁此前所想暗合。

  郭宁在处理军政事务之余,颇曾听人讲解近代故事,常常感慨南朝宋国何以重文轻武,以至于国势衰颓如此。后来上溯五代,才知道武夫当国以后,竟能肆意妄为、骄横跋扈到那种地步,而宋国之所以不顾一切地压抑武人,其动力并非出于某个皇帝或者某个文臣,实在是经历了可怕的世道以后,天下人共同的心愿如此,不容动摇。

  终究武人不是圣人,他们每个人都有欲求,有立场,而其欲求和立场,并不天然和统帅一致,甚至很多时候,实实在在的野性难驯。数十万的武人,便如数十万豺狼虎豹。

  郭宁作为军队的统帅,既要驱使他们,又要限制他们;既要保证他们的忠诚,又不得不时常容忍他们的犯蠢和胡来,这也实在是无可奈何。

  所以郭宁早就想清楚了,这一趟,他手里的军棍必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最好的办法正如李云所说,不要去纠结军务所需,而将之视为一大堆政务上的、乃至日常治安相关的案件,扔给天津府去处理。

  这上头,天津府必然查不出什么大问题来,毕竟这伙人忙了一整晚呢,再要遗下把柄为地方官拿捏,那真是蠢到了一定境界,活该倒霉。

  郭宁有意让李云得个人情,当下先不理会他,让护卫把外头跪着的数十人全都叫进来。

  那数十人几乎都是退役的军人,年纪不轻了,身上或多或少带点老伤旧病,非比气血旺盛的年轻时候。他们天还没亮就在行宫门前跪伏请罪,这会儿人人冷得膝盖酸痛。勉强跟着护卫入来,又唯恐走路七歪八倒,君前失仪,一个个地努足了力气,撑着腰腿。

  待到皇帝跟前,便看到李云犹自作躬身求恳之状。不少人断定李云和己方的立场截然不同,怕是要趁机陷害,顿时人人惊恐,再度跪伏在地,连连叩首。

  却不曾想,郭宁淡淡瞥了他们一眼,转向李云伸手虚扶:“本想痛骂他们一顿,见了他们,我又没话说。就按着你的主意,带他们去见天津府尹吧!”

  皇帝并不穷究,而把众人转到天津府么?这,这便宽宥大伙儿了?天津府那边,从不负责军务,府尹张林也一向很知进退,素日里从不与新朝的勋臣和老资格们争锋。

  把众人递解天津府,便等若是高抬贵手了!

  皇帝毕竟体谅我们的难处!皇帝毕竟是货真价实的自己人!不打仗的时候,皇帝还是很可亲,很通人情的!

  众人大喜过望,一迭连声地感谢。胡仲珪甚是激动,磕头磕得咚咚作响,又有人当场赌咒发誓,拍着胸脯说绝不再犯,绝不再受人蛊惑。

  郭宁并不和他们言语,直接起身转向假山后头的内院。

  走了两步,他站住脚跟,拍了拍额头:“对了,擅杀良民何罪?”

  正在七嘴八舌的众人瞬间闭口,鸦雀无声。

  胡仲珪猛然想到,自己年初时大抖官威,用各种理由杀死闹事民伕,然后将之抛尸的情形。有些事情,他能用好处摆平,但被他下手杀死的人都是实实在在,并不能活过来。

  他忽然汗出如浆。隔了好一会儿,旁边有人颤抖说道:“死罪。”

  胡仲珪愣了愣,也咬牙道:“擅杀良民,是死罪。”

  “原来你们都是知道的。”

  郭宁惋惜地叹了口气,又道:“误了我的事,我可以容忍。你们犯些小错,我也不是不能给你们改过的机会。但一朝权在手,便视百姓为草芥,肆意鱼肉杀戮,是在断我新朝根基,不能忍。”

  说完,他随手指了指人群中数人,立刻就有甲士将之拖出队列。

  包括胡仲珪在内,数人失魂落魄,竟不反抗,被甲士轻易按住双臂,压得跪伏。

  “你们几个,做的太出格。念在尔等久经沙场有功,不必麻烦天津府尹,以致身背重罪,给家人蒙羞了……就在这里,斩了吧。”

  皇帝令下,甲士挥刀。首级落地,鲜血狂喷,浓重的腥臭味道四散,旁观诸人无不丧胆。

  郭宁眯眼看着几张熟悉的面孔翻滚,挥手对旁人道:“你们可以走了,还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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