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扼元_分节阅读_第191节
小说作者:蟹的心   小说类别:历史军事   内容大小:2.78 MB   上传时间:2025-03-19 19:05:39

  杨安儿最初起兵,是乘着大金与南朝宋国厮杀的当口,而两国交战一旦结束,他为了保存自家的核心部众,立即接收招安。而其留在山东的盟友和其它部属,则或者投降,或者继续造反,经历了长达数年的坎坷过程。

  在这个数年里,曾经的起义领袖们走在完全不同的道路上。人人都要为自家盘算,人人都会面临利弊选择乃至彼此兼并对抗,于是人心也就变得越来越不同了。

  比如莱州的徐汝贤,他也曾因为活不下去而起兵造反,但定海军南来所见,徐汝贤和他的同党们,与那种鱼肉乡里的土豪有任何不同么?

  托朝廷施政无方的福,当杨安儿回到山东,发现这些盟友和部属的力量比当年更强,所以他一声号令,大半个山东瞬间变色。但问题是,杨安儿与他们断开联络数年,对他们的掌控,实际上弱化到了极点。

  此前郭宁轻骑去往擂鼓山,看到那一面面写着将军元帅称号的旗帜,颇有沐猴而冠之讥。

  但后来他就明白了,杨安儿的本部、杨安儿在山东的旧部、刘二祖所能影响的势力、山东本地的乡豪……这些不同来源的力量,本就是互不统属的。杨安儿的威望,只能用来煽动,却不足以建立成体系的管控。

  而杨安儿的本部,在随后的急速扩充过程中,又并不能保持对这些下属的压制。

  所以,杨安儿这个大首领只能好声好气地哄着下面,不断拿出官位、权势来引诱,让下面满意。而下面的实权首领们只因为旧日的交情才奉承上面,他们拿到的越多,就想得到更多。

  到现在,杨安儿的地盘越来越大,底下人的心思却全都摆在争夺地盘、扩充军队、攫取更多的钱财、更高的官位。

  而杨安儿要称帝,恐怕也未必是他想当皇帝,以他的精明强干,难道不知道一旦称帝,就要和大金国不死不休,甚至和南朝宋国,也没了勾连的余地?

  然而他的想法,到这时候已经没什么用。

  底下所有人都如吃不饱的饕餮,一起把首领往更高处拱,皆因首领的位置愈高,留给底下人大吃大喝的空间就愈大。至于这个皇帝当得是否尴尬,是否会引起诸方势力群起而攻……这和下面人有什么关系?

  可笑的是,在这个过程中,那些遵循法度行事、对杨安儿忠心耿耿的部将,反而捞不到好处。比如国咬儿,他这密州都统为了筹备军资,竟然不得不暗中收受定海军的好处,甚至允许定海军背景的海商,在密州自由行动。

  那么,究竟什么是忠诚,什么是不忠诚?谁是敌人,谁又是朋友?

  恐怕国咬儿自己都说不清楚。恐怕杨安儿部下们,谁也说不清楚。

  “我记得先贤有言,要把我们的敌人搞得少少的,要把我们的朋友搞得多多的……对国咬儿也是如此,还请耿刺史尽快回信,就说,答应给他的军械物资,很快就会运到。海路暂时不通,就走陆路。我会让高歆出面,稍稍掩护。”

  却不知这先贤是谁?道理没差,言语甚是粗鄙。

  耿格这么想着,恭声应是。

  而这时候,莱州诸城县里,棘七和季先两名万户的营地。

  中军帐里,棘七和季先高踞座上,脸色有些难看。

  一名小校匍匐在前,恭声禀道:“棘将军,季将军,小人所言,句句是实。那国咬儿,已与定海军郭宁勾结上了。”

第三百零五章 敌友(下)

  他禀报完许久,上头二将并不答话。

  小校等了半晌,有些不耐烦,再度抬头觑看时,只见季先挥了挥手,一名侍从上来,在小校面前端出一盘金银珠宝。

  “这是赏你的。”棘七沉声道:“你且回去,有后继的消息,随时来报,我必有更多的赏赐。”

  “是!是!都说两位将军豪爽……果然是真的!”

  那小校喜不自胜,上来抓着金珠,便往怀里揣,一不当心把几颗金锞子落到地上,又连忙匍匐在地去摸。端着盘子的侍从看不下去这副贪婪形状,索性拿了个布袋,把剩下的金珠都倒进了布袋里,然后把布袋拍到小校手里。

  小校千恩万谢地往中军帐外倒退,一边退着,一边又大赞棘七和季先的慷慨。

  走到半路,棘七又将他召回来:“这些财物,暂时可不能在人前显露,若因此走了风声,那国咬儿要杀人,我救援不得你!”

  小校连声应了,又是一阵千恩万谢。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外头,棘七招了侍从过来:“这几日里,带人紧紧盯着这厮。”

  侍从领命去了。

  边上季先呵呵一笑:“国咬儿成天摆出一副不近人情的圣人样子,原来手下人也是贪财的。”

  棘七让侍从们全都出外,这才摇头:“这厮既与那郭宁勾结,保不准什么时候便献了密州,而拿你我兄弟的脑袋去做进身之阶!好在他手下人贪图财物,前来告密!否则,你我怕都要不明不白做了死鬼!”

  “毕竟同僚一场,倒也不至于?”季先犹豫道:“国咬儿不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那郭宁,也是曾经与杨元帅约定……”

  棘七用力一拍案几:“什么约定?当时那局面,嘿……”

  他憋回半句话,继续道:“那约定能信吗?要我说,那郭宁就是打算趁着杨元帅即将登基称帝,无暇外务的当口,夺取咱们的密州!否则怎么解释那伙定海军的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这几日来……还在板桥镇那边大兴土木?”

  “这却苦也。”季先脸色一变,有些慌神:“那我们怎么办?现在遣人去向杨元帅禀报,还来得及么?”

  “遣人禀报,那是自然要的,不过……国咬儿是跟随杨元帅去往北疆的亲信,咱们只靠这一个小校的口供,那可不够。万一杨元帅不信咱们,我们岂不更成了国咬儿的眼中钉、肉中刺?”

  “你的意思是?”

  “国咬儿不是等着定海军的粮秣兵甲资助么?我们遣人盯紧了,一旦发现定海军的运输队伍,就出兵劫夺!劫了财物,抓了人,拿到了证据折返诸城……然后把国咬儿抓起来!先拿了他,夺了他的兵权,然后再向杨元帅禀报!”

  “这……”

  季先知道,棘七素来放纵士卒,自他来到密州,就和国咬儿因为军纪上的林林总总小事冲突过数次,当间还出了好几条人命。他出这样的主意,真不是公报私仇?

  他又知道,棘七和自己两人,都不是杨安儿的嫡系。早年两人乃是邳州一带大侠刘佑的部下,专门负责保护走私商队的。后来刘佑事败被杀,两人才辗转得了杨安儿的照顾,自家拉扯起队伍。

  不过,队伍的规模有限,实力也有限,所以哪怕杨安儿起兵,他二人也没轮着捞什么好处。此前攻打滨州的时候,两人死了不少手下,棘七在深夜攻城,半张脸都被火把燎得惨烈。而最后的结果,便是自家兵马匮乏,在元帅面前的地位下降,被扔到密州来吃海风。

  若真能揪着国咬儿叛变的证据,将这厮扳倒,再兼并了他的兵力,两人的力量起码翻一番,大约能排到杨元帅麾下前二十吧?有了这样的力量,怎也该受重视些。从杨安儿手里拿一个密州作为奖赏,不是很妥当么?

  季先正想到这里,棘七上前半步:

  “事成之后,密州都统你当。定海军给的物资,还有国咬儿的兵马,咱们五五分成。杨元帅登基称帝之后,必有加官厚赏,密州这边,以你为首,我甘为副贰,咱们齐心合力占住了密州,抵御郭宁!如何?”

  季先沉吟道:“只怕国咬儿的兵马不好收编,缺了这些好手,抵不住郭宁。”

  棘七哈哈大笑:“国咬儿的兵马,怎么就不好收编?咱们不是刚才看见了吗?对着金银钱帛,谁不动心?”

  一直说到这里,两人都没提起,这种明晃晃地乘机兼并部众,会不会引起杨安儿的不满。皆因这样的兼并,已经是杨安儿麾下的常态,如果对此提出疑虑,反而不正常了。

  季先又盘算了一会儿,终于点头。

  棘七咬牙道:“那我就去准备兵马,再分派精细人手,探查板桥镇的动向!”

  想到即将得到的好处,他满脸通红,脸上那块被火燎伤的瘢痕更是红的发紫。

  定海军那边的物资,来得挺快,只过了六天,那名前来告密的小校就传来了消息,说明日便是定海军与国咬儿约定交解物资的时候。

  而板桥镇方向,棘七安排的监视之人也传来了消息,有车队从密州方向,沿着大沽河南来,已经到了镇上。车队规模不小,俱都是重载,随行的,还有两三百名护卫。

  棘七和季先大喜,棘七当即点起千余兵马离营,只说是出外训练。出城之后,便直奔板桥镇方向去了。而季先只分派部属,一部严守自家军营,一部牢牢把住诸城北门。

  对这一手,国咬儿全然没有准备。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注意到,原本奔走在身边伺候的小校忽然没了影踪,到处遍寻不见。军队里出一个两个逃兵,本是小事,随便抓几个壮丁填充就成,可这小校,却是颇知军中机密的,身份真不寻常!

  国咬儿连忙遣人查问,这一查问,才发现两部行踪诡秘。

  到这时候,他才知自家军中出了纰漏。这可就麻烦了……

  棘七和季先这两个狗东西,我本想着,拿了好处再分润给他两家,却不曾想,他两家先要翻脸!

  如此局面,非得动用特殊手段才行!国咬儿是久经沙场之人,而非迂腐书生,当下他全不犹豫,立即领兵攻打棘七和季先的营垒。

  诸城县里,顿时一片大乱。两支兵马本是同袍,旗号都是一样的,这会儿忽然内讧,厮杀得全没路数。须臾间城里到处火起,黑烟升腾。两军彼此呼喝咒骂,痛下杀手。

  有些士卒是新招募的,虽然分在两军,却是同乡,甚至有亲戚关系。可这时候军官挥刀逼迫,也不得不厮杀。

  有身手好些的,挺起长枪,对准了敌人的胸腹猛扎进去,穿透了身躯,从后腰透出。

  中枪之人挂在枪杆上连连抽搐,口中犹自骂道:“狗日的,咱们是族亲!是族亲!”

  鏖战大半个时辰,几条街道上尸体枕藉,士卒们的鲜血汩汩流淌,而尸体全都穿着相似的红袄。国咬儿所部的战斗力和兵力,都比季先所部强得多,季先所部控制的城门首先易手,然后又被迫近了营垒,眼看即将取胜,可季先所部犹自顽抗。

  这厮,无非是等着棘七带兵回援!

  国咬儿铁青着脸,亲自持刀,待要指挥总攻。

  这时候,却有人狂奔过来,气喘吁吁禀报:“都统,有支商队到了城门!”

  国咬儿吃了一惊:“商队?定海,啊不,南朝宋人的商队么?他们没遭棘七阻截?这是两边走岔了路?好啊,好得很!”

  这商队乃是国咬儿与定海军合作所获的第一批物资,意义非凡。国咬儿有些喜悦,顾不上再围攻季先所部的军营,先匆匆赶到城门迎接。

  到了城门口,便见一辆辆大车排成长龙,而最前头的一辆大车上,坐着一名相貌俊朗的锦袍公子。只不过满脸血污,锦袍也破了好几处,露出了底下的铁甲。再看后头大车两旁的护卫,也有许多带伤的,有些护卫腰间挂着人头,而个个眼中都有森然杀气。

  这锦袍公子身前,一左一右各插了支短枪。左边的短枪上,也晃晃悠悠挂着个人头。

  国咬儿瞥了一眼,连忙上前再看看。那人头的脸面上,一道硕大的烧伤瘢痕,很是显眼。

  “这是棘七?他死了?”国咬儿喃喃问了一句。

  “脑袋都被砍了下来,难道还能是活的?”锦袍公子笑道:“都统,咱们是老朋友了,替你除个对头,举手之劳。你不用谢我。”

  国咬儿再看看那锦袍公子,竟也是本地的豪杰人物,是国咬儿的熟人。

  “你是九仙山的高歆、高郎君!怪不得这些日子不见你踪迹,原来投了个好上司,成了定海军的下属?”

  高歆正色道:“都统,你别乱说,我们……咳咳,是南朝宋国的商队!”

  国咬儿站在城门处,听着城里未歇的厮杀声,沉默了好一阵。

  直到己方将士有些躁动了,他才点了点头:“没错,你们是南朝宋国的商队。”

第三百零六章 宣抚(上)

  大体而言,近期投入定海军的山东豪杰,都被并入到了定海军节度使的直属。比如高歆所部,目前便归属于汪世显的帐下。

  相比于骆和尚、李霆等人,汪世显并非纯粹的武人。当日其他人在河北塘泺间无以为生,只能打家劫舍做贼,唯独汪世显成了商队的护卫,在边吴淀的新桥营里,把生意做得飞起。

  定海军在莱州有金银矿的产出,按照惯例,负责这一摊安全保障的便是汪世显。

  既然肩负重任,汪世显所部在训练上头,从不疏忽。

  这几个月来,高歆和他的部下们为此吃足了苦头。他们先经过了体能和基本队列的反复锤炼,然后是刀枪弓矢等技能的提升,再到小队的配合和对抗、大队阵列的操演、金鼓旗号和军营中各种律令的熟悉等等,折磨得一群汉子苦不堪言。

  高歆的部下,来援甚是复杂。其中有一些,便是朝廷镇防千户的逃兵,甚至还有两个女真人,他们不是没见过大军。可再怎么精锐的朝廷兵马,也没这么训练法的。

  有一段时间他的部下们甚至怀疑,自家首领是不是得罪了那个总是面带笑容的汪指挥使?又或者,有某个小人不忿高歆被郭节帅看重,所以进了谗言,想用这种严苛的训练加以陷害?

  因为存了这样的狐疑,汪世显隔三差五来探营时,高歆麾下好些将士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善。

  但汪世显又确实并不曾报复。皆因军户该给的土地和赏赐,乃至个人的荫户,都实实在在地给到了高歆所部的手里。而汪世显的本部老卒,乃至那些曾经在击退蒙古人的战斗中立功,然后被拔擢为军人的新兵们,也都经历着同样的训练。

  甚至汪世显本人,在公务之余也和将士们一起训练。此君的个人勇力殊不足道,有时在场上刀枪对练,那场面简直叫人难堪,哪怕汪世显的亲信部下,也有忍不住偷笑的。

  偏是这种难堪的场面,让高歆等人坚持了下来。数月过去,一行人久做土贼而养成的油滑之气渐渐消褪,而凶悍劲头只有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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