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扼元_分节阅读_第109节
小说作者:蟹的心   小说类别:历史军事   内容大小:2.78 MB   上传时间:2025-03-19 19:05:39

  “那可不成!”张汝辑大声道。

  “什么?”

  饶是徐汝贤心事重重,也不禁失笑:“贤弟,昨日不是你提议说,尽快离开掖县的么?”

  张汝辑脸色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来到徐汝贤身边落座:“昨日我是这么想的,但晚上我又盘算了一遍,觉得这样做不对。离开掖县可以,但不能这么离开,还得有个妥当的办法才好。”

  徐汝贤心里,忽然生出一点希望。

  他凑近了张汝辑,压低嗓音:“什么办法?”

  “杨元帅和那郭宁,在河北有过往来,并不是死对头。莱州的局面再怎么变化,这个节镇州落到郭宁手里,毕竟与落到朝廷手里不同。杨元帅大举发动的时候,这郭宁若能两不相帮,杨元帅便不算吃亏。”

  “这……杨元帅那头是这个道理,可是贤弟,咱们……”

  “既如此,咱们何必非得与郭宁对抗到底?咱们这就告诉郭宁,服气了,认输了,莱州内外,随他如何,只请他莫与杨元帅撕破脸面,不就成了?莱州境内的一切,人丁、田亩,咱们拱手奉上,任凭处置,那郭宁必然满意,还能把我们都杀了?”

  说到这里,张汝辑沉声道:“兄长,我专门打听过,那郭宁固然凶恶,却不曾滥杀无辜。大家的日子,总还能过下去的!”

  徐汝贤连连摇头:“贤弟,你这话,太荒唐!这么做,和跪地求饶有什么两样?已经闹这样了,怎么可能不撕破脸面?咱们断了他的粮,还纠合部众,要打下他的定海军节度使驻地呢!还是走吧,给我点时间慢慢琢磨,未必不能找到这郭宁的破绽,把莱州夺回来……”

  “兄长,那些事,都是你一力主张去做的啊。”

  “什么?”

  “杨安儿与那郭宁有旧,本来双方不至于如此敌对。是兄长你不能明辨强弱,兼且私心太重,非要闹出事来,结果引发了动兵厮杀。所以,我们既然服软,自然要交出引发两家冲突的罪魁祸首,以显示我们的诚意。”

  这话可太过份了!徐汝贤有些吃惊地抬头:“贤弟,你这……”

  话音未落,张汝辑一把拽住了徐汝贤的头发,将他的脑袋一按。

  徐汝贤本人不以勇猛著称,而且养尊处优久了,竟挣不开张汝辑这个书生之手。

  下个瞬间,张汝辑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剑,对着徐汝贤的脖子刺了进去。

  这一下刺得并不准,剑锋歪歪扭扭地透过了皮肉,又用了几次力,才扎穿气管和血管。

  徐汝贤拼命地挣扎。他荷荷地嘶叫着,手脚乱动,接连推翻了身边的桌椅。

  而张汝辑全不顾及,只是用力压着徐汝贤的脑袋,一直将他压到地面,然后把整个人的重量全都压在剑柄上,往里继续扎。

  徐汝贤的惨叫声和桌椅翻倒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堂里回荡着,这动静,很不小了。但厅堂外头,谁也没有进来探看。

  过了好一阵,才有个高大仆役进来,看到张汝辑的脸上尽是鲜血。

  那是徐汝贤脖颈处喷出来的血,溅在他的脸上,顺着他的面庞流淌,有的从颌角滴落,有的流进他的嘴里。张汝辑喘着粗气,咂了咂嘴。他露出白牙,就像杀死了同类的鬣狗那样,神色狰狞。

  又过了很久,张汝辑的神情才稍稍舒缓。

  他对那名仆役道:“我也是没有办法!曲台城丢了,若不决断,咱们的亲人家眷都要出事!”

  那仆役只作了个揖。

  张汝辑又道:“把我这边的人,都调动起来。徐汝贤的手下有不服的,全杀了!”

  那仆役应声出外,过了会儿,宅院外头惨叫声连响。

  张汝辑喘息了很久,只觉得身上,脸上的血慢慢凝固,腥气扑鼻。他有些嫌恶地推开徐汝贤的尸体,想要起身,脚踏在沾了血的湿滑地面,用不上力,打了好几个趔趄。

  他找个了厅堂角落的椅子坐下,竭力平复呼吸。抓着短剑的手一直在抖,哪怕把短剑扔了,还在抖,只能藏到袖子里面。

  辰时快过了,另一名仆役又回来禀报:“老爷,徐先生手下的护卫首领彭连虎,还有亲信三十余人,都死了。其他人都说,愿听老爷的命令。”

第一百七十三章 罪责(中)

  莱州地方豪强势家的抵抗,比预想中更弱。

  骆和尚等三路人马,最后也没能横扫莱州。他们出发的第一天尚有厮杀,次一日所到之处,传檄而定。

  此前郭宁和移剌楚材推测,说莱州这里的局面,不至于动刀兵。结果确实没有,骆和尚等人的军事行动,以激烈程度来说,就只是武装游行罢了。

  到第三日里,当徐汝贤死于掖县城里的消息被四处传扬,甚至还有些庄园、村寨自家暴动,将他们原有的首领杀了,转而遣人向骆和尚等部输诚。以至于骆和尚等人驻军不动,便能将他们的任务完成的七七八八。

  海仓镇屯堡。

  傔从进来,奉上军报。

  郭宁略略翻过,又拿了徐瑨和阿鲁罕整理出的清单对照,看两眼,持笔涂抹几个名字,再看两眼,再涂抹几个名字。

  从昨日开始,这份清单就被不断地涂抹,到现在已经黑黑的一片。剩下未被涂抹的,不超过四成。而这四成,已经都争先恐后地投降了。

  骆和尚等人这么快速地完成了任务,郭宁自然是满意的,但他却也没什么愉快的情绪。

  他搁下笔,对移剌楚材道:“纯化镇那边聚集的私盐贩子,大都望风而降。倒是荒滩里头屯垦的穷苦流民,有几个硬骨头。那几人收拢溃散部众,约莫三五百人逃往登州去了。骆和尚觉得,彼辈是好汉,所以没有追击。”

  移剌楚材微微颔首。

  过了一会儿,郭宁又道:“沽水两岸,有把鲁古必剌猛安占据的许多田地。在那一片的女真人,隶属于什母温山和吾改必剌两个谋克,大都豪富,占田有一家一口至三十顷的,而且过往挟势横恣,民怨极大。这几日里,地方上的汉儿多乘乱哄起而攻,这两三日内,屠戮甚多。”

  这两个谋克的情况,阿鲁罕专门交待得清楚。能让他这个女真人都愤愤不已,可见这两个谋克行事过份到了什么程度。

  不过,无论这两个谋克,还是其它一些,郭宁都没有专门派人去打,毕竟是在大金的治下,有些事不适合大规模的去做,鼓动下百姓就可以了,结果是一样的。

  移剌楚材笔下不停,沉声道:“节帅,乱个两三天就差不多了。那两个谋克的勃极烈,现在还在海仓镇里奉承呢。日后咱们自然裁撤这些猛安谋克,重新分配田亩,眼下,地方上却不能一直乱着。”

  “有理。”郭宁扯过张纸,写了几句,盖上印,让傔从立即带给驻兵那一带的韩煊。

  他将写着人名的清单卷起,放回原处,转而摊开另一摞文书,将傔从此次带来的单子叠放在上头。

  “从青柳寨那里,也搜罗出大量的资财。有一些粮食,少量甲胄军械,大部分,和其他各家抄出的物资一般,都是金珠绸缎和各种珍玩。这些势家豪强骄纵奢侈如此,实在是我没想到的。”

  郭宁拍了拍厚厚的文书,拿给移剌楚材去看:“我本以为,这一类的清单能有十份,结果,两三天里,收到了不下五十份,每一份都密密麻麻,几张纸记不下。”

  移剌楚材翻了翻,叹了口气。

  前日里,骆和尚等人是把缴获的金珠财货运回海仓镇的,只一天,就运来十几二十大车,丰厚无比,看着就让人心动神摇。后来因为缴获太多,所以才改为暂时封存,日后慢慢清理。

  “这也难免……”他道:“彼辈总是自以为是反贼,其实,他们只是贼,他们所图的,不是大事,而唯有富贵。”

  郭宁怔了怔,笑了起来:“果然如此,反贼和贼,是不一样的。”

  徐汝贤这个名字,在莱州算是响当当的。他手下的许多人物,早前或者与宋人打过仗,或者造过反,曾经都是威猛强悍的角色。

  他们藉着灾荒乱年而起,曾经闹出过声势,闯荡出场面,但他们的战斗并没有结果,就结束了。在莱州境内,贫苦人依然活不下去,依然受人欺压,而女真人也依然聚敛,依然压榨汉儿。

  反倒是徐汝贤他们自己,闹腾了一阵子,从朝廷手里得了官位,从地方上攫取了利益,然后就满意了,懈怠了,堕落了。

  于是“反贼”就成了“贼”。

  此后这些年,他们一手挟裹着绝望的百姓,一手与朝廷胥吏勾勾搭搭,虽说一副随时造反的势头唬人,其实所想的,仅仅是从乱局中谋取更多的利益。

  他们在地方上的威势,也仅仅是攫取利益的工具罢了。

  但这种威势,其实虚弱异常。

  郭宁真以强兵猛将一压,便发现他们的威猛强悍,都是摆出的样子,实际上,他们早就成了地方上的富家翁,或者寻常的土豪,成了当年他们起兵造反时,最痛恨的那种人。

  可笑的是,郭宁知道,他自己乃是个大反贼。

  而这些人投降得愈快,愈是积极地向郭宁输诚,只让郭宁愈发确定,这样的人,根本成不了事。

  不仅他们自己成不了事,依靠他们的人,也成不了事。

  “不知杨安儿麾下,如徐汝贤这样的人多不多……”郭宁慢慢地道:“我在莱州,却不需要这样的人。”

  “节帅的意思是?”

  “那个叫张汝辑的,杀了徐汝贤,以此来向我请功,无非是操弄断尾求生的把戏,赌我不会滥杀。那些豪强势家一看局面不对,纷纷俯首请降,也是在赌。”

  郭宁起身站到帐门处,眺望外头往来忙碌的百姓,和初见规模的道路、营垒、戍台。

  这些人,已经降了,再要杀,那肯定不行。

  杀降这种事,在征服过程中做,可以用来展现威风强横,可以用来威胁敌人。但在征服告一段落以后做,却徒然对外示以残暴,只能恶化自家的名声,给日后增添麻烦。

  郭宁的恶虎之名,已经够凶横的了。莱州是他的地盘,在自家地盘上,还是应该讲究些仁义名声,才好凝聚人心。

  “而且,他们赌的,不止是我要建立名声,也在赌莱州的局势。蒙古大军须臾将至,而各地民变又恍如箭在弦上,他们相信,我这个节度使,一定会力求稳定。而只要稳定一阵子,这些人凭着地方根基,迟早又会回到原来的位置上……那无非是个时间问题。”

  说到这里,郭宁冷笑了几声。

  未来的局势会如何,郭宁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也深知自己会面对多么艰难的局面。

  但是,站在一个武人的立场,他相信只有最坚韧、最可靠的军队才能对抗强敌,而临时纠合起的弱兵声势再大,只会送死和添乱。

  在他看来,愿意把每一滴血、每一份力气都用于杀敌的战士再少,也胜过那些摇旗呐喊、锦上添花,而关键时刻立即动摇之人。

  郭宁下定了决心:“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用!而且,得有个办法,把他们控制起来,让他们脱离地方!”

  移剌楚材立即道:“此易事尔。”

  “怎么做?”

  “他们所依靠的,无非自身在乡里的名望和手下的私兵、掌控的田亩。节帅不妨备厚禄,将他们俱都礼聘为通事,令他们常驻在节度使府,以备咨问;再将他们的私兵,全都抽调出来。编入镇防军,拆散重组,异地屯田。”

  “可以。”郭宁颔首:“晋卿你去安排。”

  三言两语,便将张汝辑等人的未来决定了,移剌楚材又道:

  “既如此,是不是要把海仓镇这里的地方官吏,都放回去?地方上的施政,总要有人去做。”

  郭宁摇头:“这些人也不能放回去。晋卿,地方上的事情,我忽然有个新的想法……”

第一百七十四章 罪责(下)

  一个人在政治上的立场,很难背离他的出身。

  比如移剌楚材,他是高门贵胄出身,世代显宦,自幼往来交游的,全都是官员子弟。所以,哪怕他对朝廷失望了,而决意另起炉灶,可是在他眼里,官员们比地方势家豪强还是靠谱些,郭宁既然处置了势家,他第一反应,便是要用那些官吏。

  而郭宁不同。

  自幼以来的戍边生涯,给他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他见多了昏聩的官儿、贪婪的豪右,见多了这些人办砸过多少事,给前线的将士们拖过多少次后腿。

  最终在天崩地裂般的失败中,这些人固然被蒙古人肆意屠戮,如杀鸡犬,可被他们坑害的将士们战死的数量,又岂止是千倍万倍呢?

  这样的经历,就像是往身上刀砍斧凿,留下难以愈合的瘢痕。使他缺乏安全感,使他真正愿意相信的,始终都是身边共同经历过厮杀的伙伴,是能够一起上战场、交托彼此性命的将士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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