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画面重新变得清晰,出现在众人眼中的赫然是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更远处还有一具正在跌落的残破身体。
噗呲!
钢铁五指合拢,肉糜从指缝间溢出。
画面抬高,扫过一座被淹没在血与火之中的城市。
“杀,一个不留!”
砰!
张嗣源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怒,可这一次他射出的子弹却失去了往日的准头,只是打碎了施卿的半边身体。
“我本以为李不逢的身边会埋伏着不知道多少好手,但从结果看来,他也是一枚弃子而已。张首辅的心狠手辣,小人属实是望尘莫及.”
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掌扼住施卿咽喉,单臂将他举了起来。
挚友的身死似乎并没有能够影响到裴行俭情绪,只是手背青筋显露,脸上沟壑更深。
他直视施卿充斥讥讽的眼睛:“为什么要屠城?”
“这还需要问?裴行俭,你难道不懂?”
施卿笑道:“张峰岳对你们狠辣无情,却对这些蝼蚁般的普通人百般容忍。他知道明明帝国顽疾难祛,却还是只把刀口对准了你们儒序自己人,杀几座不听话的门阀有什么意义?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陛下则不同,重病就要舍得去下猛药!流千万血,斩百万头,大明帝国就将在烈焰之中浴火重生!”
“放屁!朱彝焰这个疯子!”
裴行俭眼中戾气翻涌,他当然知道朱彝焰想干什么。
不过就是以鸿鹄肆虐血洗整座帝国,杀到从序者心惊,普通人胆寒,在人人陷入混乱与绝望之时,早已就被人忘却的朱明皇室再以皇家之师力挽狂澜,以铁血手腕荡平一切骚乱,一举夺回失落的民心。
接下来便是打散序列壁垒,摧毁人口基本盘,重建忠心于皇室的帝国军伍,从而实现帝国复兴。
而裴行俭之所以会这么清楚,因为这就是被刘谨勋奉若圭臬的‘大儒序’!
只不过其中的各家序列被换成了普通百姓,定鼎乾坤的儒序换成了他朱家的纵横。
“明白了?张峰岳心里明明就有答案,可他却始终不敢去选。就算给了你们儒序超脱凡人的能力,你们也依旧摆脱不了声名的拖累,这就是你们儒序的最大的弱点,虚伪!”
施卿的声音被挤压的异常尖锐:“他不敢走的路,陛下敢走,这便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能为陛下授业恩师,他张峰岳也算不虚此生。”
“朱彝焰想要借此攀升纵横序二?他成不了!”
动乱是纵横序梦寐以求的沃土,朱彝焰想要的远远不止是复兴这座帝国,他要的是朱家历代皇帝都没有掌握的力量,以及梦寐以求的不灭王朝!
“张峰岳庇护多年的法序反了,他放纵不管的门阀也反了,他手中还有什么牌?现在李不逢死了,就连刘谨勋也在他面前以死明志,却还是没能改变他的决定。现在的张峰岳出了一身彻骨冷血,他还剩下什么?”
“他明明可以,却偏偏选择了一条与天下众生为敌的路。这一切只是他咎由自取,怪不了任何人!”
志得意满的话音未落,裴行俭手中突然一松。
一道身影闪现在他身侧,抬手按住施卿的面门,将他的头颅连同脊骨生生拔出,贯在地上。
这一次施卿没有再继续出现,投射天空的画面也随之消散。
整条长街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裹挟着硝烟的夜风压在众人身上,异常沉重。
“义正.”
裴行俭看着站在身前的背影,缓缓开口。
“裴叔,我要去趟沿海,龙虎山剩下的收尾工作就只能劳烦您老了。”
裴行俭沉声呵斥:“这一切肯定也在老师的计划之中,你不要冲动.”
“人不轻狂枉少年,我虽然年纪不小,但从我知道自己是张峰岳的儿子算起来,可没多少年。当个不懂顾全大局的逆子,应该也没人会怪我吧?”
裴行俭嘴唇翕动,不过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张嗣源侧头看来。
“叔,我的‘数艺’不好,算不清楚那么多利益得失。但现在我爹这辈子最得意的三个学生之一死在了外面,我就得帮他老人家把李叔的尸体背回来,这样李叔的在天之灵,才不会误会我爹。”
张嗣源咧嘴一笑:“顺道啊,我还得告诉那些人。我爹给的答案,就算他娘的是错的,他们也得捏着鼻子给老子说一声对!”
人已经走远,话却还在裴行俭耳边。
他到底还是没有拦着张嗣源,因为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留下对方。
这一趟张嗣源必须要去,这一点他明白,张嗣源也明白。
“传令下去,江西行省境内,凡是龙虎山在籍道序,一个不留,杀!”
“是!”
长街孤影,裴行俭站在横流的血水中间,佝偻的脊背让他显得越发苍老,目光怔怔望着不知何时才会转明的黑天。
“白泽,就算不能站着生,也千万不要跪着死.”
“都走得慢一点,等着为师。”
金陵城外,老人俯身从瓦砾间捡起一面破烂不堪的披风,轻轻盖在刘谨勋的身上,口中喃喃自语。
在他头顶的夜幕之中,两道身影宛如划破天际的流星,仿若雷火般悍然相撞!
第694章 终该让路
“李钧,本天师的路.”
剑随声起,飞掠如电,剑光所过之处如在虚空之中切出一道骇人黑线,裹挟着刺耳的锐音,倏然已至李钧身前!
“凭你也敢挡?!”
铛!
李钧举刀身前,身形微侧,剑光贴着竖起的刀刃切过,掠起一片火点,脚下黑红电光跳动,瞬间消失原地。
一击落空的张希极猛然仰身后撤一步,紧跟着突然跃现的暴烈刀光便贴着他的鼻尖扫过。
刀身溢散的锋锐劲力吹动他满头白发,张希极此刻却如同一名彪悍武夫般,握拳砸向逼近身前的李钧。
与此同时,李钧脑后泛起一阵强烈刺痛,正是方才错身而过的飞剑兜转而回,惊虹掣电,势要贯颅!
前有拳,后有剑,转瞬之间,凶险毕现!
李钧右手五指果断松开,任由绣春刀脱手,须臾间变形成一具丈高墨甲,挡在身后。
马王爷双手合拢,生生抓住袭来的飞剑,泼洒的火花照亮一只猩红血眼。
砰!
李钧横肘挡住张希极的砸拳,脚下提膝直撞对方胸膛。
如此近身搏杀,本该是身为独行武序的李钧占据绝对优势。
可此刻披挂一身古朴袍甲的道人却如同换了个人一样,无论是反应、力量和速度均是毫不逊色,气焰张狂如老派道序,就在半空和李钧放手对轰!
野蛮粗犷的拳对拳,赤裸暴戾的血见血。
这番场景就如同当年天下分武之时,道与武狭路相逢,金丹和劲力的呼啸碰撞!
滚荡的闷音如同惊蛰夏雷肆虐轰鸣,瞬息之间便是百拳互换。
点满了【万里关山】的李钧浑身血水飘洒,张希极身上那具来头惊人的袍甲同样密布裂痕。
溢散的余波形成一圈圈白色涟漪,将一旁同样处于激战之中的剑与甲直接掀飞出去。
砰!
一声更加猛烈的霹雳撕破连绵不止的雷音,正抓那把飞剑狂砸的马王爷骇然回头,红眼中倒映的却是李钧后退的身影!
“李钧,老派道序的拳头比你如何?武当道甲比你的墨甲又如何?”
张希极口中怒啸连连,拳影纷飞,推着李钧在空中步步后退。
“如此武当尚且要亡在本天师手中,你又能如何?!”
骨节分明的拳头穿透李钧的防守,重重落在他的心口,打碎了浑厚如山的崩势劲力,轰断了万里关山的钢筋铁骨。
李钧耳边万般声音在此刻俱寂,只留下一声拳落心脏砸出的巨响。
一口鲜血从喉头涌上牙关,身影不由自主凌空倒滑,满身缠绕的黑红雷光寸寸消弭。
“本天师能戮灭武当,杀到他们只敢以活坟墓苟延残喘,你以为全都是加借人手,趁人之危?天轨星辰、黄梁篆法、梦境洞天、科仪法门.如今新派道序的辉煌,哪一样不是出自本天师之手?” “你一个靠着运势青睐走到今天的货色,有什么资格与本天师并肩成为一序源头?有什么资格与本天师在这里捉单放对?”
这名销声匿迹甲子岁月的道序天君,终于在此刻尽显序二峥嵘!
轰!
凌厉的腿影扫在李钧交叉抵挡的双臂之上,身影倒飞之际,一只由狂信紫焰凝聚而成的庞大手掌突兀出现在他的身后,五指一扣,便已抓住了李钧身体,朝着地面重重贯落。
黄粱符录,灵篆·捉魂。
不知道多少道序亡魂挤进脑海,让李钧陷入片刻失神,身体瞬间化作一道急影,斜飞出数十丈,轰然撞进地面。
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水中,大地震颤摇晃,塌陷出一个方圆近乎十丈的恐怖深坑。
张希极双眼半阖,神情冷漠,眸如寒刀,右手并指如剑,敕令悬挂天穹的天轨星辰。刹那雷鸣天降,苍白的电光照亮长空,凝聚到极致的剑气犹如一根根璀璨光柱,悉数落入深坑之中。
轰!轰!轰.
张希极脸上戾气不减,剑指陡变成擎张五指,朝着地面一按!
气浪翻涌,荡空夜云,之前不见踪影的月亮终于现身,皎洁的月光之中,一颗天轨星辰竟从高空落下,巨大无比的剑刃直接贯入那座深坑之中,掀起一声惊天巨响。
张希极半身袍甲碎裂,露出一副血肉饱满的上身,低头俯瞰那名身形佝偻的老人。
“张峰岳,你真是老到不中用了,居然会做出以己为饵的荒唐事情,活该你今天殒命在此!”
数十年来,对方的存在始终如同一片阴影笼罩在自己心头,如今终于可以拨云见日。即便是以张希极的城府,也依旧按捺不住此刻那股涌上心头的狂喜。
“我的确是老了,但今日应该还不是老夫的死期。”
张峰岳浑身裹满烟尘,迎风挡在刘谨勋的身旁。消瘦身体填不满宽大的衣袍,像是一杆细瘦的旗杆插在地上,挑着一片猎猎作响的旗帜。
“不相信,你可以下来试试。”
“装模作样。”
张希极眸光闪动,脸色阴晴不定,片刻之后却猛然冷笑出声:“方才射爆本天师的昆仑,分明已经是你一身基因最后绝唱。此刻你油尽灯枯,还能有什么翻盘的手段?”
张希极满脸讥讽道:“是詹舜,还是朱彝焰?难不成你还寄希望于这个已经被本天师碾成肉糜的李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