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片沿腹汇聚而上,覆盖胸膛,裹住头颅。
“是时候该把本钱掏出来,上桌跟他们放手一搏了。”
李钧再次以着甲之势出现,看着从高空落下的陈乞生。
“上次来这个地方,我放过话要踏平他龙虎山,可惜没能做到。现在想起来,真觉得有些打脸。”
李钧咧嘴笑道:“这面子你得帮我找回来。”
陈乞生默默点头,嘴唇翕动,却只吐出两个字。
“别死。”
“你我兄弟都是一身铁骨沸血,谁想咬断我们的脖颈,起码要崩碎他一口獠牙。”
李钧迈步上前,抬手按住陈乞生的肩头。
“有件事,你千万别忘了,替我给孙鹿游老爷子上柱香。就说后辈武夫李钧代大明武序,向道门仙长,磕头奉香。”
大明武序,道门仙长.
陈乞生眼神不住颤动,五味杂陈,胸中似有万语千言。
却都不需要显露眉头,只用记在心头。
“我代仙长.谢过”
何必多说,这一句就已足够。
黑红电光冲天而起,直追那远去的星光。
湛蓝真气扩散漫延,绰绰人影肃立八方。
“诸位师兄.”
陈乞生仰头长笑一声,踏剑射向南方。
“随我屠他龙虎张家!”
崔嵬宫城,直插天幕。
重重宫闱深处,太庙之中。
嘉启皇帝双手奉着三柱长香,身体却站的笔直,袅袅升腾的青烟拂过面门,却盖不住那双锐利无匹的眼睛。
密密麻麻的牌位,鳞次栉比,堆积如山,高度竟快要抵住了那近有十丈高的殿顶。
上百道身穿明黄龙袍的身影悬浮在属于自己的灵牌前,却只是一道道纯粹的光影留相,用一成不变的冷漠表情的俯视着下方的后代子孙。
“诸位先祖在上,今神州陆沉,山河垂危,近有狂儒横行,外有愚信作乱,内外忧患并起,大明江山动荡难安。朱彝焰本无颜面踏入太庙,自我继承祖宗江山以来,终日如履薄冰,似临渊而行。虽有卧薪尝胆之举,却无中兴朱明之功,彝焰惭愧。”
冷冽的话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
虽然字字句句都在罪己,但朱彝焰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愧疚的神情。
“但!”
一字落定,如重锤擂鼓。
“朱彝焰今日搅扰诸位先祖,不为哭诉自身辛酸苦楚,更不是我朱明皇室行将末路。而是敬告先祖,大明兴复,将从今日起。”
“张峰岳、张希极、詹舜、李钧,此四人皆为祸国殃民之人。”
“道序张希极,杀子、噬徒、乱道、裂国,以道惑民无以计数,困于洞天如草芥轮回,为世所罕见之道贼,必杀之!”
“阴阳序詹舜,妄以人心比天心,妄以人智夺天意,妄以虚神盗君位,妄以虚世换人间,为世所罕见之邪贼,必杀之!”
“武序李钧,恣意妄为,以武逞凶,杀皇室亲王、朝廷忠臣,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为世所罕见之人贼,必杀之!” “儒序张峰岳”
朱彝焰细数众人罪行,却在说出最后一个名字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张峰岳为民不为君,为家不为国,为天下苍生不为山河社稷.” 再次出口的字眼,分明与之前所言的‘祸国殃民’截然相反。
可朱彝焰脸上的神情却是无比郑重,眸光复杂难言,尊敬和痛恨交杂一片。
“张峰岳无错,却该死,必杀之!”
“嘉启十三年,朱彝焰敬告列祖列宗,将以洪祖纵横霸道之志,流千万血,斩百万头,尽诛四贼,建我大明亘古神朝!”
回荡不休的话音中,朱彝焰却并没有将手中的香奉入神台上的香炉之中,而是转身面向身后。
一道朱红身影肃立,外貌看起来不过四五十岁,须发黝黑,正值壮年。
赫然正是高胜!
“你也给朕当过几天授业之师,有资格将朕说的这些话,带到下面说给诸位先祖听。”
嘉启皇帝将三根线香递进高胜的手中,轻声道:“告诉他们,无论是日月山河,还是黄粱幽海,都是我大明疆土,永世不变。”
高胜竭力维持住最后一丝清醒,平静看向对方,从牙缝中缓缓挤出一句话。
“陛下,你的答案写错了。”
错身而过的嘉启脚步一顿,“朕是对是错,你评判不了,老师他也没有机会去评判了。”
“错就是错。”
话音未落,高胜眼中的清明彻底消散,再无法压制自己反叛的四肢百骸,以头抢地。
“诸位先祖在上,今神州陆沉,山河垂危,近有狂儒横行,外有愚信作乱”
一袭袭明黄龙袍高高在上,漠然看着那不断叩首的儒生。
话音重复不知多久,从洪亮渐为微弱,从浑厚渐为沙哑。
将要燃尽的长香终于跌落在地,摔出四溅火星。
“流千万血,斩百万头.”
高胜的脸贴着冰冷的地砖,涣散的目光看着流淌的猩红。
还有那在血水中徐徐熄灭的火点。
“朱家.朱家难存。”
第679章 不赖足矣
“刚来的消息,张希极已经带着一群天轨星辰往北方去了。”
高楼之上,裴行俭双手按着栏杆,一头乱糟糟的白发被夜风吹的凌乱不堪,居高临下俯瞰着已经被彻底改成一座道城的弋阳。
已至深夜,满城却依旧是灯火通明,喧天的法鼓道乐中夹杂着呢喃般的诵经声,在人耳边不断响起。
“哦。”
裴行俭的身后传来一声不咸不淡的回应。
“你小子还真是没心没肺,难道就半点不担心?”
裴行俭话音散在风中,显得有些不真切。
“老爷子虽然也是序二,但儒序毕竟没有道序那般擅长争斗搏杀。而且他性子执拗,还在新东林书院的时候就经常跟我们念叨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对械体义肢一类的东西十分反感,虽然没有下令禁止,但自己一辈子也没动过半根毫毛。”
裴行俭眉头紧蹙:“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快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了,真要是对上了张希极,恐怕经不起对方折腾啊。”
“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不过不是还有李钧在吗?”
一道人影靠了过来。
张嗣源学着对方的动作,用双肘压着栏杆,身体压的比裴行俭更低,微微敞开的领口下,能看到内衬白衣上渗着点点血迹。
成都府一战中留下的伤势,到现在还没有彻底痊愈。
“而且除了他之外,还有法序商家的人”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都不是自家人。”
裴行俭摇了摇头:“人心隔肚皮,别看现在大家像是坐在同一条船上,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反过来咬你一口。”
“商司古我不熟,所以不敢确定,但李钧肯定不是那样的人。他要是想动手,我现在的坟头草都不知道会有多高了。”
张嗣源侧头看向神情冷峻的老人,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裴叔,如果我爹此刻在这里,听到你说的这些话一定会很开心。”
张嗣源回忆道:“您不知道,当年您负气出走北直吏,放话要与老头断绝师生关系的时候,他书房里的灯可是一夜都没灭。”
裴行俭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憋着肺腑之间,良久才缓缓吐出。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实在看不下去新东林党和门阀做的那些腌臜事情,与其继续呆在那里惹人厌烦,倒不如我自己卷铺盖滚蛋,眼不见为净,也省得让你爹左右为难。”
“他为难个啥?谁还能让他为难了?这还不就是他自找的。”
张嗣源撇嘴道:“这老头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把话憋在肚子里。明明他自己也想对儒序做出一些改变,但偏偏就是不愿意把话说开,仿佛说出来就会生出很多麻烦一样,白白惹您生了这么多年的气。”
张嗣源假模假样的拱了拱手,笑道:“父债子偿,我在这儿代替他跟您道个歉。”
“行了,你小子也别拿话来挤兑我,显得我真就跟个娘们一样小心眼。”
裴行俭没好气的横了对方一眼,说道:“你爹这么做自然是有他的考量和顾虑,你一个拿‘数艺’当准星用的混球儿,也有资格来指摘他?”
“我的错,是我不识好歹了。”
张嗣源一脸嬉笑,连连点头。
“而且那时候确实也是时机未到。如果你爹贸然推动新政,在没有外部强压的情况下,儒序只会瞬间四分五裂,恐怕连如今的现状都维持不了。”
“所以说还得是我裴叔,为人大气,站位还高,三言两语就解开了我的疑惑。”
“.”
裴行俭表情无奈:“我有时候还真怀疑,你小子到底是不是老师的种,这溜须拍马的功夫都是跟谁学的?李不逢还是刘谨勋?”
“您忘了,我可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张嗣源不引以为耻,反而语气骄傲道:“要是连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早就不知道被饿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所以你也别在这里宽慰老夫了,反倒是你爹把你扔出去那么多年,你就不恨他?”
裴行俭柔和的目光落在男人满脸的笑意上。
“要说半点不恨,那肯定是骗人的。老子明明可以是这座帝国数一数二的纨绔子弟,泼天富贵信手拈来,就算是序三也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要多豪横就能多豪横。可结果却硬是过了那么多年没爹没娘,吃不饱穿不暖,受人白眼的日子,换谁都不乐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