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院院长墨孤煌在位期间倒行逆施,致使院内明鬼不甘屈辱,无奈揭竿而起,将墨孤煌斩于刀下。危难关头,副院长刘仙州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独挽狂澜,拯救中院于风雨飘摇之际。这样的事迹要是传到其他四座分院,还有谁不会为你刘院长的丰功伟绩而倾倒?”
刘途此刻已经彻底看懂了刘仙州的心思,由衷感叹道:“看来刘院长你比我更像一个儒序啊。”
“刘少爷谦虚了。如果没有你的出手援助,这一切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刘仙州拱手道:“其实真正应该敬佩的人是我,没想到刘少爷你居然能如此轻而易举的请动茅山白云观,如此手腕,老夫自愧不如。”
“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
刘途面带微笑,淡淡道:“而且观云观的郭丘也在他们手里吃了不少亏,这些道爷可不是能打碎牙齿和血吞的角色。”
“今时可不同往日啊。能够在这种敏感的时候请动他们下场,刘少爷你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还是那句老生常谈的话,那位大人代表不了儒序,也代表不了新东林党。大明帝国没有千年的首辅,但是有千年的门阀。”
刘途望向刘仙州,笑道:“此事一过,中院在刘院长你的领导下,五院合流指日可待啊。”
“‘合流’这个词份量太重,我自认没有那样通天的本事,能守好眼下这一亩三分地就已经足够了。不过有一点还请刘少爷你放心,从今往后,中院便是你身后最坚定的盟友,而且你我的合作绝对不会局限于这一朝一夕、一城一地。”
刘仙州神情肃穆,言语掷地有声。
“刘院你这份情我心领了。”刘途连连摆手道:“中院目前的情况我还是了解的,我可不愿意看到刘院你为了在下去触怒那位大人,不值当。”
“首辅大人是万仞孤峰,中院于他而言不过是傍山白云,锦上添花,偶遇雨打风吹便会消散一空。而门阀则是那条沃野江河,对中院来说才是长流不息的源源生机。这一点墨孤煌看不懂,但是我刘仙州却能看得明白。”
刘仙州沉声反问:“山顶寒重,江边风暖。难道刘少爷当真不愿意给中院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
“刘院长言重了,既然中院想与刘阀同舟共济,我要是再推辞,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刘途放声大笑,于一把太师椅中长身而起,拱手道:“往后风雨同路,麻烦刘院长多多担待。”
刘仙州跟着起身:“从此休戚与共,希望刘阀主多多指点。”
屋内炉中炭烧,屋外风雪呼啸。
两人对视一眼,蓦然间,烧炭声、风雪声、欢笑声一同作响。
刘仙州的身影徐徐消失在这座梦境之中,刘途缓缓踱步门边,抬手将门推开。
门外,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之中,赫然立着一道身影。
这道身影不知站在这里已经多长时间,浑身上下覆满厚厚的积雪。
“进来吧。”
刘途飘入风中,‘雪人’微微颤动,簌簌滑落的积雪下,露出顾玺苍白如纸的五官,在雪地中踉跄前行。
“大人,下官知错了。”
站在屋檐下的顾玺垂头敛目,狼狈不堪。
刘途斜靠在门边:“错在什么地方?”
“错在贪生怕死,不尽心。瞻前顾后,不尽力。”
“能知错,就还有救。”
刘途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道:“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你。那个独行武序比我预料的要有脑子,刘典返回金陵已经有段时间了,他竟然还能忍得住不动手。”
顾玺低声回道:“他可能也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
“可是时不我待啊。”
刘途感叹一声,吩咐道:“去提醒他小心那群中院的明鬼和墨序,别傻乎乎把命丢在那里,误了他真正该做的事情。”
“是。”顾玺恭敬应道。
“等中院的事情结束之后,他恐怕会受伤不轻,先安排个安全的地方给藏身。后面该怎么做,就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小人明白。可是大人.”
“说。”
刘途看着顾玺这副怯懦猥琐的模样,神情越发冷漠。
其实刘途并不在意对方是什么两面三刀的墙头草,如果能够把事情办得好,那自己不介意给顾玺一个机会。
可目前为止,大量关于刘典的情报已经交给了顾玺,李钧那边却始终没有任何动作。顾玺在此期间的表现实在是拿不上台面,充其量不过是他和李钧之间的一个可有可无的传声筒。
“小人是担心万一刘仙州被杀”
“与我何干?”
刘途冷哼一声,不屑道:““狮子山苦寒,善和坊繁华,走了一个中部分院,自然会新起一座茅山观云观,到最后金陵还是刘家的金陵,永远变不了!”
“是小人短视了。”
顾玺浑身颤栗不止,衣衫被融化的雪水打透,整个人看着格外凄凉。
“办你的事情去吧。”
刘途冷漠的挥了挥手,转身进屋。
自行关闭的房门带起一阵扑面的寒风,顾玺看着紧闭的门扉惨然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身影随即消失在原地。
“屋儿,看完了这些人,听完了他们说的这些话,你有什么感想?是不是觉得人心何其脏,现实远远不如梦境?”
只剩一人的黄金屋中,刘途蹲在西北角落的铜盆前,两手拢着蹿升舞动的火苗。
“看来你跟我的看法一样,这些人污了这片雪景,脏了你的身体啊。”
金屋有灵,四角铜盆中的炭火几乎同时炽烈暴燃,引着了帷幔窗棂,火势迅速在屋内蔓延开来。
火光之中,隐隐约约浮现一个身着白衣的女人。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刘途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向对方拱手行礼。
“能为公子做事,奴家甘之如饴。”
女人抿嘴一笑,身影连同这座梦境,一同在大火之中化成飞灰。
曾经有人形容断开黄粱梦境的感觉,就像是置身于风暴的中心,视线和感官颠倒混乱。又或者是一个行将溺水之人突然从海底浮出,如释重负的同时肚中肺腑难逃一阵翻江倒海。
可此刻再次睁眼的顾玺,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缄默如一块山石。
无声无息间,一杯酒递进顾玺还在发愣的视线。
顾玺仰身从一张破烂的单人沙发中坐起,伸手接过酒杯,轻声道:“多谢,刘少爷。”
“叫我刘典就行。什么少爷、大人,那都是喊的我身后的刘家,我担不起,也不想担。反倒是如果你我易位而处,我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坐在几案上的刘典神情真挚道:“顾哥你能做到这一步,我自愧不如。”
“为了挣命罢了。对我来说,这只是一场飞来横祸。”
顾玺摇头苦笑,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咬着牙将火辣的酒气憋在口鼻中,任由脸色涨红一片。
片刻之后,顾玺吐出一口浊气,将黄金屋中刘途说过的话,是事无巨细的告诉刘典。
曾经属于郑继之的宴场中,刘典沉默良久。
“自古常说天家无情,可真正无情的向来都是权,不是人啊。”
刘典自嘲一笑:“我这位好大哥真就这么想要我死?”
“事到万难需放胆。”
正是因为刘典曾经对自己说的这句话,顾玺在刘途和李钧之间走出了本不存在的第三条路。
现如今,他将这句话反送给刘典。
刘典闻言点了点头,笑道:“看来顾哥你跟我是一样的人,都是在挣一条命啊。”
“不一样。”
顾玺的声音沙哑低沉,不久前刚刚返回金陵省亲之时的意气风发,现在只剩下一副难以形容的枯槁模样。
“你挣的是青云直上,我挣的苟延残喘。”
“一样。”
刘典字字铿锵道:“今天是中元节,顾知微太老了,他活不过这一晚。明日之后,你就是顾家的掌权人,从成都县返回金陵任职,一样是青云直上。”
“能不能别杀他们”
深埋的头颅下传出微弱无力的声音。
刘典眉头紧蹙,不明所以的看着顾玺。
“顾家的根基太弱,再死人就垮了。”
顾玺抬起头来,泛着病态殷红的脸上浮现出希冀:“就让他们把脑子留在顾家祠堂里吧,这样也算为顾家的后代子孙造福。”
刘典展颜一笑,“没有问题。”
“多谢大人。”
一扫眉宇颓然的顾玺起身拿过酒瓶,殷勤地为刘典斟酒。
“李钧要为明鬼出头造反,刘途要帮刘仙州抢权上位,两虎相争,现在正是我们破局的最好机会。”
顾玺轻声道:“只要李钧和刘仙州一起死在中院,那刘途的手中就再没有能够威胁到您的刀。当然,这是最理想的结果,如果难度太大,那就当以李钧为首要目标。解决了李钧,您大可以安心返回倭区,积蓄实力,徐徐图之。”
一番话出自肺腑,选定了刘典为救命稻草的顾玺可谓是殚心竭虑,话里话外都是为刘典考虑,没有半个字提及到了自己。
“别人已经将刀枪横在了我的面前,怎么可能再去徐徐图之?我刘典不是那样的人!”
刘典摇了摇头,动作轻缓却坚定的接过顾玺手中的酒瓶,亲自为对方倒酒。
“眼下已经是狭路相逢,他们想要纵横捭阖,我却要一锤定音!李钧和刘仙州必须要死,刘途也不能留。刘途不死,你心难安,我心亦难安。”
刘典神情坚毅,举杯相邀。
“请。”
顾玺眼眶泛红,双手捧杯,颤声道:“请!”
“金川门站到了,请要下车”
这列驶向金陵城西北的末班地龙已经快要抵达终点站,车厢内空空荡荡,却坐着三个神情冷峻的男人。
“以我这段时间对兼爱所的了解,里面的人心都脏,一个荣麓都差点把邹爷我拐进坑里,刘仙州恐怕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
邹四九沉声道:“龙老头他们的计划简单粗暴,恐怕早就被别人猜的一清二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