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相信应咨那样身强体壮的人都会生病,想要继续追问下去,但再度张口时,竟然已经放不出声音,努力了很久,才颤声道:“他怎么.........会生病?!生什么病了?”
“你走之后第二天,咨儿就在校场上病倒了。琏儿将他送回来的时,咨儿浑身滚烫昏迷不醒,唇色乌黑脸色发青。他病倒后,足足烧了三天三夜,梦里还在叫你的名字......最后太医用猛药强灌了,他的烧才勉强退下去。烧退之后,他几乎是连命也没了半条,在床上继续躺了半个月.......那段时间,他手抖的连勺子都拿不起来........别说去校场,就算要出院门都需要人搀扶。”
楚袂低着头,看着茶汤逐渐由热变凉,想到那时候的光景,她还是不由得心惊肉跳:“他那双手,是弯过弓、降过马的......但病重时,却连喝粥用的勺子都拿不起来,到现在,都还未能完全恢复..........我问太医,他的手究竟何时能恢复如初,可太医说咨儿是心病,或许只有他自己想通了,才能完全好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着姜盈画:“所以我有时候,真的特别特别恨你。”
“即便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直接造成的.......可我总在想,若我当初没有松口,没有答应你嫁进来,或许咨儿就不会受那么多伤,或许他后来也不会病重,甚至也不会被剥夺他在沙场上拼命争夺来的荣耀。”
“他的每一寸功勋荣耀都是他自己挣来的,可是你非但没有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没有助自己的丈夫平步青云,反而还害他遭遇贬谪。”
楚袂说:“我看错了你........或许如同旁人说的那样,你确实不能当好一个合格的世子妃,一个优秀的侯府主母。”
姜盈画:“........”他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半晌,他方才开了口,原本清亮如莺啼的声音此刻无比艰涩,仿佛裹了层沙子,连吞咽都无比困难:“对不起.........”对不起.........他想对应咨好,所以选择了和离。
本以为和离之后,不会对应咨造成什么影响,甚至还能给应咨更多的选择机会,给他更好的人生,却没想到,他走之后,却给应咨造成了更严重的伤害。
姜盈画.........你真的是,太糟糕了。
你真的是个很糟糕、很糟糕的妻子。
恍然间,也不知道戏是何时散场的。
顺着人流往外走,姜盈画没有注意脚下,因为积雪消融,还差点滑了一跤,好悬被如墨扶住。
上了马车,姜盈画还在想楚袂方才说的话,以至于整个人看起来比来之前跟呆傻了,连如墨对他说话,都没有听到。
“夫人,我瞧那边有卖糖人的,做的好好看呀。我下去买一个给你吃好不好?你在马车上等我一会儿。”
如墨看着姜盈画的脸色不太好,于是便想着买些糖人逗姜盈画开心,于是伸出手,在姜盈画面前轻轻晃了晃:“夫人?”
姜盈画迟钝几秒之后,方缓缓抬起头。
他双眼无神,眼神发空,僵硬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明白如墨的话。
如墨见状,微微叹了一口气,起身掀开车帘,对姜盈画道:“外面冷,夫人不要出来。”
姜盈画没应。
如墨以为他明白了,便转身下去了。
“两个糖人。”
如墨将铜板放在了做糖人的卖货郎面前,正打算挑一个自己喜欢的,耳边却忽然想起了熟悉的声音:“如墨?”
如墨愣了愣,下意识转过头,视线尽头是一个墨绿色身影。
他身形僵了僵,片刻后慌忙低下头,视线重新落在了糖人上:“谢大人。”
“好巧啊。”谢清玄手里还拿着卷宗,衣摆上沾着暗色的血,身上也带着冷冽的血腥味,应该是从什么牢狱里刚刚查案出来,脸色白的可怕,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在买糖人吗?”
如墨没说话。
他胡乱挑了两个糖人,转身就向往马车边走,忽然身边跑过一群拿着弹弓的小孩,谢清玄便伸出手,拦了他一下:“.......小心。”
如墨赶紧后退几步,站定后方道谢道:“........多谢谢大人。”
接着便再无话可说。
如墨知道谢清玄看不起他,虽然心有爱慕,但也无可奈何。
古往今来,戏文唱腔里说的都是皇子配公主,高门配显贵,丫鬟配小厮,他就是一个刚脱奴籍的小侍,怎么可能高攀的了五品官呢?
他不该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否则就会像当日妄图攀上世子那样........一想到当初在床上躺的那一个月,如墨一个寒颤,复又低下头,匆匆行了一礼道:“谢大人,我还有事,就先,先走了。”
言罢,他匆匆就想要走,却被谢清玄下意识抓住了手腕:“如墨.........”而马车上,姜盈画久等他不来,已经自信下了马车。
姜盈画下马车时,见谢清玄拉着如墨的手,似乎是在温言细语说些什么,而如墨的头死死低着,怀里抱着两个糖人,一边摇头往后退,一边试图把手从谢清玄的掌心里拿出来。
姜盈画想了想,抬脚想要走过去,耳边却传来孩子用弹弓划破冷气的尖锐风声。
他还没意识到什么,耳边就忽然起了马的嘶鸣声。
他眼珠微动,忽然看见如墨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他,接着如墨的脸上,如潮水一般,蔓延开清晰的惊惧和惊恐。
紧接着,姜盈画看见如墨用力推开了谢清玄,朝他扑过来。
姜盈画的身体瞬间栽倒在柔软的雪地上,很快,他身上就压上了双儿柔软的身体,双儿压抑的惨叫声从他耳边响了起来,姜盈画仰着头,看见受惊的马高高抬起前蹄,从他头顶越过,而马车的车轮则重重落下来,砸在了如墨的右腿上。
温热的血缓缓从额头落下来,姜盈画迟钝地眨了眨眼睛,眼帘里很快就漫上了一层又一层血红。
他的头磕在了石头上,剧痛后知后觉地传来,姜盈画两眼一黑,登时晕了过去。
如墨牙齿咬着唇,用力到几乎发抖,牙尖里缓缓沁出鲜红的血来。
他忍着尖锐刺骨的剧痛,缓缓从姜盈画的身上下来,而右腿已经完全麻木而没有知觉,他只能坐在地上,两眼发黑地看着谢清玄蹲下身,查看他左腿的伤势。
“我没,我没事。”
如墨拂去谢清玄放在他右腿上的手,一边疼的抽泣,一边忍着生理性的眼泪,道:“先看看,看看夫人怎么样。”
谢清玄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片刻后倾身向前,把昏迷过去的姜盈画扶了起来,让姜盈画靠在他的怀里。
他的指尖随意搭在了姜盈画的手腕上。
如墨疼的在抖,整个人说话都不连贯,一遍哆嗦,一边止不住掉眼泪:“你会.......你会把脉吗?夫人,他,他怎么样了........?”
谢清玄说:“我自小学医,十六岁后方决定参加科举致仕的。”
他一边把脉,一边回答,表情原本还是冷静且漫不经心的,直到几秒钟之后,他似乎是把出了什么问题,表情陡然变得凝重起来,神色也变了。
如墨见状,更紧张了,不顾自己的右腿,艰难地伸出手去,抓着谢清玄的衣袖,道:“夫人,夫人他.........没事吧?”
谢清玄不语。
许久,他才在如墨惴惴不安的神情里,收回了手,慢声道:“他没事。”
如墨听见谢清玄道:“但........他肚子里那两个,可就不一定了。”
第52章
两个?什么两个?
如墨还未从谢清玄的话语里反应过来,面前的谢清玄已经开始脱衣服了。
如墨见外男在他面前脱衣,甚至都忘了疼痛,原本苍白的脸颊“蹭”一下就红了。
他慌忙抬手,用衣袖将脸遮挡住,磕磕巴巴道:“谢,谢大人,你这是做什么...........”谢清玄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言,而是将脱下的衣服盖在了姜盈画身上,紧接着俯下身来,双手穿过如墨的膝盖弯下方,直接打横将如墨抱了起来。
如墨的身体失去重心,微微晃动,他下意识抓住了谢清玄的衣袖,见自己被谢清玄抱起来了,呆滞片刻后便慌乱道:“谢大人,你放我下,下来.......”他扭过半个身子,极力探头去看向躺在雪地里的姜盈画:“夫人他........”“你伤的更重,先救你。”
谢清玄的声音很平,在冬日里透着一股寒意,伴随着他呼出的白雾,如墨在他怀里仰起头时,只能看见他白的过分透明的面皮,在冬日的雪色和阳光交叠处里折射出一层淡淡的光泽,垂眸时有一种不将任何人放在眼底的冷感:“你别乱动。”
他说:“再乱动,你的右腿就彻底废了。”
如墨:“.......”他不想落残,在谢清玄的威胁下,只能下意识噤声。
好在医馆隔得不远,谢清玄很快就抱着他,叩开了医馆的门。
在大夫给如墨看腿的时候,谢清玄又将昏迷在雪地里的姜盈画抱了进来。
他毕竟是文臣,来回两趟运人,就已经把他累的不行,大雪天里出了一额头的汗,感觉骨头都要散了。
如墨躺在椅子上接受治疗的时候,他就坐在一边,随手拿过一把医书,当做扇子扇风,胸膛起伏,不停喘着气。
“臭小子,这可是你叔叔我好不容易买到的草药本,你可别给我扇坏了。”
听到谢清玄拿书的动静,大夫转过头来,瞪大眼睛对谢清玄道:“放下。”
“知道了,二叔。”谢清玄敷衍道:“你快点给他看看,可别让他的腿落下残疾了。”
“唉。”说到这个,被唤做“二叔”的大夫就皱紧了眉:“这腿...........”如墨心中一紧,道:“我这腿怎么了?”
“骨头都裂的差不多了,要养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谢大夫看着如墨,道:“起码得修养半年。”
如墨闻言,登时傻了眼:“这么久.......”“听大夫的话,好好吃药修养,能好全的。”谢清玄伸出手,想要撩起如墨的裙摆看看伤处,却被如墨死死压住。
“..........”谢清玄抬头看他:“..........怎么了?”
如墨压着裙摆盖住腿,红着脸用力摇头,不让谢清玄看。
“..........”最后还是谢大夫看出问题来了,一脚把谢清玄踹开,怒道:“人家清清白白一个小双儿,还未出阁就被你看了腿去,日后传出去,他在夫家还怎么做人?起开吧你。”
谢清玄被踹的踉跄,后退几步方站定,抱臂看着抿着唇眼神飘忽的如墨,神情似乎有些无语。
“.......那这个呢?”
谢清玄只能谁也不碰,抱臂靠墙站定,片刻后将视线落在了姜盈画身上,对谢大夫道:“二叔,你看看他,他也受伤了。”
“唉,你们这些年轻人。”二叔闻言,又转过头来,站起身,坐在了姜盈画的身边。
他抬起手,给姜盈画把了把脉,随即诧异地摸了摸胡子道:“........竟然是个孕双。”
“还怀了两个。”谢清玄看向谢大夫,道:“二叔,他胎像不稳........这两个孩子,能保住么?”
“不太好说。”
二叔摇头:“他身体本就不适合受孕,又一下怀了双生胎.......现下母体负担过大,他又受了伤,若是再受了什么刺激,肚子里的孩子说不定都不能怀到足月降生,不到七月就小产了。”
谢清玄闻言,身体向后倚着墙,闭着眼睛未再说话,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唯有如墨的表情由震惊转为凝重,看着昏迷的姜盈画,忧心忡忡。
等姜盈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他一晚上没有进食,醒来的时候,只觉饥肠辘辘,额头又疼的要命。
“嘶........”姜盈画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被石头磕破的额角,缓缓坐了起来。
“呼——”一阵风吹过,门外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姜盈画警觉地回过头:“谁?!”
一个墨绿的身影如同风一般,从门前,出现在了门后。
姜盈画看清了谢清玄在烛火中越发清晰的容貌,不由得有些惊异,“........是你?!”
谢清玄关上门,手里端着一个药碗,随即缓步走到了他面前,影子在墙面上越投越大,带着些许压迫感。
“喝药吧。”谢清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但眼睛里毫无波澜,笑里不带什么感情,甚至还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打量:“姜公子。”
“...........我不喝。”姜盈画对不熟的人还是有基本的警惕心的,怎么可能别人让他喝什么,他就喝什么:“你这是什么药?我怎么会在这?是谁把我送过来的?”
面对着连珠炮般的问题,谢清玄看了他一眼,片刻后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