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碗里的药还在冒着热气,袅袅地散入安静沉闷的氛围里,谢清玄看起来很有耐心,道:“你被受惊的马车冲撞,是如墨救了你,只不过救你的过程中出了点意外,你的额头不慎磕在了石头上,出了点血。”
谢清玄指了指他的额头。
姜盈画见他说的这样清楚,丢失的记忆也随着话语,慢慢回来了。
脑海中又重新浮现出如墨扑过来的画面,姜盈画心中一颤,掀起被子,马上就要下床:“如墨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右腿受了伤,但未伤及要害。”谢清玄倾身上前,按住了姜盈画,道:“姜公子,你现在最好别乱动。”
“我要去看看如墨!”姜盈画根本不听他的,扑腾着手臂就要下床,下一秒,就被谢清玄一句话定在原地:“你要还想保住你肚子里的孩子的话,就听我的,不要乱动。”
“............”话音刚落,姜盈画原本充满情绪的表情,瞬间僵硬空白一片。
他登时的眼神由焦急变的茫然,看起来有些发蒙,好半晌,他才缓缓转动眼珠,看向谢清玄,颤抖着声音道:“什么........什么孩子?”
“........”见姜盈画似乎什么都不知道,谢清玄似乎觉得很意外,微微挑了挑眉头,没有马上说话。
他不说话,姜盈画就急了。
他像是疯了一样,猛地扑过去,用力晃着谢清玄的肩膀,急的大叫道:“我问你话呢!什么孩子!你刚刚说的.......说的什么孩子?!”
“........”谢清玄被他晃的头晕,伸出手按住激动的姜盈画,慢慢道:“你肚子里的孩子。”
他说:“姜公子,你有孕了,孩子都已经快五个月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姜盈画:“..........”这句话甫一入耳,姜盈画一僵,抓着谢清玄的手就缓缓松开了。
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半晌,他缓缓伸出手,掌心搭上了自己的腹部。
孩子.........在他完全不报希望的时候,他竟然,竟然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了!
在得知自己有孕的那一刹那,姜盈画几乎要笑出声:“哈哈........”他一边笑,眼泪却又迅速涌了出来:“孩子,我的孩子..........”偏偏是,在他和应咨和离之后,出现的孩子.......看着喃喃自语,状若癫狂的姜盈画,谢清玄掸了掸衣袖,道:“敢问姜公子,你腹中的孩子.........可是应世子的?”
姜盈画掌心搭在小腹上,闻言,缓缓抬起头,用通红挂泪的眼睛看着他。
半晌,他才哽咽开了口,嗓音似悲似喜:“.........除了他,还能是谁的?”
谢清玄“哦”了一声:“那你可要将有孕之事,告诉应世子?”
“那是自...........”姜盈画想也不想,就开了口,但话说到一半,他又忽然想到自己现在已经和应咨和离了,脸上的笑意又缓缓地淡了下去。
这个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偏偏是在他和应咨和离之后有的孩子——现在除了他自己,又有谁能证明,这个孩子就是他和应咨的呢?
万一应家人觉得孩子的生父存疑,甚至不喜欢,不接纳这个孩子,要怎么办?
看清了姜盈画脸上的犹豫,谢清玄又道:“姜公子,恕我直言。”
他说:“你的身体原本就不适合受孕,如今又怀了双生胎,母体压力过大,随时可能小产.........所以这两个孩子能保多久,能不能生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姜盈画:“..........”他还没从怀了双生胎的欣喜和惊慌中回过神来,就再度面临这个噩耗。
“你的意思是........孩子可能生不下来?我可能会小产?!”
姜盈画傻眼了:“那我,那我怎.........”“如果姜公子信我的话,我倒可以和二叔尽力一试,保住你腹中的胎儿。”谢清玄说:“我自小学医,自信有这个实力。”
姜盈画还是有基本的理智和判断能力的:“我要怎么信你?我可不能拿我腹中的孩子做赌注。何况..........”他顿了顿,又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想与公子做一个交易。”
谢清玄说:“若你我能达成这个交易,我愿意拼尽全力,为您保住腹中的孩子。”
姜盈画肚子里怀着两个孩子,没一会儿就站累了,扶着腹部坐了回去:“什么交易?说来听听。”
“公子腹中既然有了孩子,就不能不回到应家,带着孩子认祖归宗。”
谢清玄顿了顿,看清了姜盈画脸上的动摇之后,才复又说下去:“可现在,一来,应大娘子不喜欢您,二来,您与应世子和离已经有三月余,应世子待您之心是否如初,也并不确定,且您腹中的孩子,又无法证明就是应世子的,贸贸然带着孩子去寻父,也未必会被应世子及应家上下接纳,到时候被扫地出门,岂不是尴尬?”
谢清玄说的,正是姜盈画此刻的顾虑。
姜盈画看了他一眼,终于正色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让他们接受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
“我倒是有办法,可以帮您试一试那应世子的心,是否还待您如初。”谢清玄道:“倘若那应世子心里还有您,想必让您和您腹中的孩儿回到应家,也并不难。”
姜盈画心中顿时豁然开朗。
是了,倘若应咨能重新接受他,那接受他肚子里的孩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见姜盈画又有点打退堂鼓,谢清玄想了想,又问:“姜公子可还有什么顾虑么?”
“我在想,有孕了又如何,我又学不会、做不好一个合格的妻子和主母,就算回到了应家,母亲也未必会喜欢我。”
姜盈画摇头叹气:“何况这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生下来.......”“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呢?”谢清玄一句话就止住了姜盈画的话头,只道:“难不成,你就甘心让您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之后,沦为应世子在外的私生子么?”
“.......当然不!”姜盈画闻言立刻道:“绝对不成!”
他的孩子,绝对不能当没爹的野种!
“那就想办法挽回应世子的心,带着孩子,重新回到应家。”谢清玄道:“世上无难事,你当初不也说你不能生孩子,但现在不还是有孕了?难道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和主母,能比怀孕还难?”
姜盈画:“........你说的好有道理哦。”
他咂摸了一会儿,慢慢回过味来:“你这样极力劝我回到应家,是想达到什么目的?”
谢清玄闻言笑了笑,随即慢条斯理道:“原本是想通过娶您,攀上姜家这枝大树,但您现在已经有孕了,这条路走不通,我此刻只能改寻他路了。”
谢清玄道:“我知应世子不喜欢我,但要来日,他知道是我帮您保住了两个孩子,想必,日后在官场仕途上,也多少也会提携我一把。”
他说:“我出身寒门,家中无所助益,为了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我也得找个靠山不是。”
姜盈画哼了一声:“你还真是无利不起早。”
“谬赞了。”谢清玄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也只是俗人罢了。”
“好,我答应你,若你帮我回到应家,我会让我夫君帮你一把的。”
姜盈画迫不及待道:“那我现在........”“先喝药。”谢清玄说:“喝完药再说。”
姜盈画犹豫了片刻,还是端起碗,咕嘟咕嘟把安胎药喝下了。
喝的一滴不剩。
“这样可以了吧。”
姜盈画把碗翻过来,给谢清玄看:“我下一步该怎么做。”
“雪天路滑,你又受了伤,如今的身子已经不适合来回奔波,否则会伤及胎儿,导致小产。这几天,你哪儿也不要去,要安心呆在医馆修养、喝药、保胎。”谢清玄说:“明日下朝之后,我自会去找应世子,将您有孕的事情告诉他,探探他的口风。”
他别说,别看了一眼窗外的天:“天色已晚,姜公子休息吧。”
姜盈画想了想,也有道理,点了点头。
他看着谢清玄走了出去,还是不放心,想了想,又道:“你明天可一定要把我有孕的事情,告诉应咨啊。”
谢清玄脚步一顿,闻言背对着姜盈画摆了摆手,并未回头,随即便走出去了,徒留姜盈画一个人在房间里,盯着自己的肚子看了一晚上,反复用掌心抚摸,高兴的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清晨,谢清玄回府中换了一身官府,在清晨的初雪之中,风尘仆仆地朝皇宫走去。
他是五品下官员,所以只能站在文官队伍的中后排,远远看着应咨身站在武官前列时,高瘦挺拔的背影。
看着那个身影,谢清玄脑海中一时只能想到“身形玉立、如松如鹤”八个字。
那个人,是长平侯的嫡长子,是当朝的世子,更是皇太子的伴读和义弟,身份之尊贵,家世之显赫,让人望尘莫及。
若不是他拼了命的读书,或许连应咨的一个衣角也看不到。
谢清玄还记得,那年金榜题名,金銮殿上,梁帝钦点他为状元,看到他的第一眼,先是一愣,后又是哈哈大笑,对着周围的官员说,说他长得有五分像出征在外的应世子。
那时,他还在好奇那应世子究竟是何模样,后来亲眼目睹应咨的姿容,这才发现,有些人的容貌和气度是与生俱来的,即便一句话不说,仅仅站在那里就能吸引所有人的视线——他是那样的矜贵无双,即便谢清玄倾尽所有去追寻,也终究是像其形,而不能仿其真正神韵。
应咨就是应咨,大梁独一无二的应咨,从来只有别人像他,而没有他像别人。
朝堂之上,谢清玄一直在走神,只有应咨说话的时候,他才能稍微集中一点注意力。
散朝之后,谢清玄随着人潮走了出去。
应咨和应琏并肩走着,似乎是在聊刚才说的率兵南下剿游匪的事情。
谢清玄见应咨周围的人不多,抓了个机会,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应咨的面前,挡住了应咨的去路。
应咨走到一半,发现前面的路落下了一层阴影,有些疑惑的抬起眼:“..........”“应世子。”谢清玄振了振衣摆,随即拿着绿玉笏,弯腰郑重行了一个礼。
“.......嗯,”应咨品级比他高,点过头就当行过礼了,问:“谢大人,怎么了?”
“下官有要事要告知世子,请世子借一步说话。”
谢清玄起身道。
“.........?”应咨有些不解:“大理寺并不归我管辖,谢大人若是有公事,应该禀告姜世子。”
“此事并非公事,而是私事。”谢清玄坚持道:“此地人多眼杂,并不方便,请应世子借一步说话。”
应咨:“...........”他和应琏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疑惑。
但应咨思考再三,还是答应了:“好吧。”
他说:“我现还有公务在身,请大人在碧玉茶楼稍等我片刻,我忙完公务之后,换身衣服便来。”
谢清玄道:“好。”
等谢清玄离开之后,应琏方转过头,看向应咨:“哥,这人找你什么事儿啊?”
“........不清楚。”应咨一边往皇宫门口走,一边随意说道:“刚刚说到哪儿了?南下剿匪?”
“对。”应琏不好意思笑道:“南下剿匪之事,陛下交给了应家。但........清颐如今已经孕八月余了,身子笨重,不太方便,太医说,可能下个月末就要临盆,所以.........南下剿匪之事,可能还要拜托兄长了。”
“好。”应咨应下:“我知道了。”
他和应琏商量好之后,回到家中,脱下官服,换了一身常服,才去碧玉茶楼赴约。
和小二报过之后,小二引着应咨来到了定好的房间。
谢清玄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他了。
炉子上煮着热腾腾的茶,旁边还放着些许干果和金灿灿的橘子,谢清玄低着头,纤长白皙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剥开干桂圆的壳,片刻后方将其放入口中。
应咨见状,解下披风走了过去,在谢清玄的面前坐了下来,笑道:“外面冰天雪地,屋内却生着热茶,谢公子真是好兴致。”
谢清玄闻言抬起头,看着应咨,片刻后笑道:“应世子百忙之中赏脸见下官,下官惶恐,不胜荣幸.......请坐。”
他将白瓷茶杯放在了应咨面前,随即给他倒了一杯水仙茶。
澄黄绿色的茶汤咕嘟嘟冒着泡泡,应咨拿起茶杯饮了一口,感受着茶在舌尖上的回甘,半晌才道:“谢大人今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自然是正事。”
谢清玄道:“应世子,我今日要和你说的,是姜盈画姜公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