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没放在心上,觉得不至于那么过分,但后来,那位董事果然没有支持他。
换位思考,如果他自己是董事会成员,他也不会把票投给一个没经验没心机没手段的年轻人。
就算他学习能力强,能把交到他手里的工作以最高效率处理完美,那又怎样?
他们缺的不是会干活的下属,是领导人。
例如温明惟。
谈照从没见温明惟正经上过班,但他一开口,元帅就不得不卖他“几分薄面”。
像一个在幕后控场的棋手,他手里有无数可供摆布的棋子,想做什么自然有人为他去做。
“……”
谈照沉默地坐在电脑前,突然之间,不仅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也看清了他和温明惟之间无形而巨大的差距。
——比以前每一次都清晰。
这滋味不好受,但他不得不受。
一个小时后,谈照才终于合上一片空白的电脑,离开了书房。
他回到卧室的时候,温明惟和简心宁的通话还没结束。
那个人姿态放松地坐在窗前,手里拿一支笔,时不时在纸上勾画一下,垂在颈后的低马尾顺从地贴着睡衣,乍一看弱不禁风,人畜无害。
谈照默然走近几步,俯身按住温明惟的后脑,强迫他和自己接了个吻。
温明惟的呼吸骤然压低,微微闭了下眼。
电话还通着,对面没察觉,继续说着谈照不知上文的话:“……这个暂时不能确定,我去探探底再说。周继文可以放心,没有我们的指令他绝对不会擅自联系……”
没说完,谈照加深了吻,温明惟被逼出一声情不自禁的喘息,很低,但手机收音太好,对面的声音戛然而止,简心宁轻咳一声:“哥?”
“没事,刚撞了下桌角。”温明惟面不改色地推开谈照,擦掉唇边水迹,“今天也聊得差不多了,你早点休息吧,心宁。”
“好。”简心宁懂事地道了声晚安,挂断电话。
“你加完班了?”温明惟从椅子上站起,绕过谈照想去洗澡,没走两步,就被谈照从背后搂住,用力地按进怀里。
“……你干嘛?”
温明惟察觉他情绪不对,从晚饭前那通电话开始的:“出什么事了?”
身后的人抱得更紧,一言不发。
温明惟转头往后看,却被顺势勾住下巴,以扭曲的姿势又接了个吻。
然后,他被半拖半抱地带到床边,按在床头,从正面吻了大约有两分钟,睡衣扣子在碰撞里开了几颗,吻毕才重获自由。
谈照的下颌抵在他肩头,突然说:“温明惟,你以前有没有过什么做不到的事?”
“为什么这么问?”
“有过吗?”
“……有。”
温明惟笑了笑:“很多啊,我以前什么都做不到,被人按着头欺负。”
“是谁?”
“我二哥。”
温明惟没详细讲过他的成长经历,谈照好奇:“能聊聊吗?”
“没什么好聊的,过去太久,我记不清了。”
温明惟说:“你是想知道后来的结果吗?——后来我亲手把他杀了。”
谈照:“……”
生活在法治首都里的大少爷无法想象黑帮家族的内部斗争有多凶残,温明惟轻描淡写几个字就突破了他的想象。
但仔细琢磨也不意外,否则温氏都倒台了,温明惟为什么能保存实力,好好活到现在?他必然是有某种脱离家族的手段,不跟那些人绑在一起。
谈照很想问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元帅又是怎么回事,但看温明惟那张微笑却略带敷衍的脸,显然是不打算跟他坦白。
——是因为不想提及往事,还是因为他站得不够高,没资格听?
“……温明惟。”谈照沉默半晌,突然说,“我想跟你合作。”
“什么?”
温明惟不解:“上回不是说过?”
“不,和上回不一样。”
谈照仿佛下定某种决心,冷静地解释:“那时我没弄清状况,只是想和你走近。但现在我很清楚局势,也知道你需要什么。”
“是吗?我需要什么?”温明惟笑吟吟地看着他。
“七百亿。”
“……”
“我知道周继文是你的人。”谈照说,“你帮我控制董事会,元帅想得到的七百亿我都给你,甚至可以再加。”
温明惟坐直了些,明明不见他神色有变,周身的气场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像是从情人亲昵的床头来到了冰冷的谈判席上。
“你确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
谈照竟然真的想谈判:“除我以外,你当然可以找别人出资,但除了谈氏,能拿出这个数字的公司凤毛麟角,他们也不见得敢跟你合作。”
温明惟不动声色地扫了谈照一眼,是审视,也有意外:“你不在乎你爷爷的遗志了?”
“……我没有选择。”
谈照撇开脸,压低声音:“要么放弃,要么主动下水。从公司的角度考虑,这两种选择的结果都一样,那么与其交给别人,不如我自己来控制。”
“你比我想得更……”温明惟想了下措辞,“聪明一点。”
这不是夸奖,是毫不掩饰的挖苦。
放在平时少爷已经恼羞成怒了,但现在谈照无声地应下:“如果你同意合作,我们可以详细地谈谈。”
“……”
“温明惟,我比你想得更有用,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第25章 狄奥尼索斯(5)
在谈照的预想里,温明惟要先考虑一下,再同意跟他合作,然后他们列一个计划,共同商讨怎么对付董事会那些人。
前面猜得对,温明惟的确考虑了一天,第二天下午才给他答复。
后面却猜错了,温明惟没跟他商讨任何事,直接发来一份资料。
资料图文并茂,包含谈氏集团最高领导层除谈照以外的二十七位董事及代理董事长谈翼的所有私人信息:家庭历史,社交关系,医疗记录,税务状况,经济往来,个人嗜好等……分门别类地呈现在电子档案里,详细到令人发指。
以某位常务董事举例,他的资料包括发迹史,婚恋史,出过几次轨,出轨对象的身份背景,是否有敏感社交,也包括他曾经以权谋私,潜规则下属的证据,以及休息时喜欢去某地度假,接触过某种新型毒品,信教,喜欢收集古董,但经常被骗,挂在他家客厅的那幅号称价值五千万的古画是赝品……
谈照看得头皮发麻。
如果只有一两人的资料,不足为奇。但将近三十人,每个人都被扒皮拆骨,没有秘密。
这些资料显然也不是一天之内能搜集好的,温明惟早就动手了。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动机是什么?
谈照当时在车里,跟温明惟通着电话,第一反应是问他:“你有没有调查过我?”
温明惟回了一声笑,竟然不否认:“你猜。”
谈照:“……”
难怪温明惟之前不用打听就知道他爱吃什么,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
其实幕后控场者对信息有掌控欲他可以理解,但如果把这种掌控欲放到恋爱里,好像有点——
谈照沉默了一下,想起一些影视剧热门形象,例如什么危险男友,病娇爱人……
温明惟看起来完全不像。
如果是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温明惟不知道少爷在脑补些什么,和往常一样轻声细语道:“你慢慢看,看完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谈照:“当然。”
——合作第一天。
谈照没有答复一直在等他消息的大伯,开了一辆高调的跑车来公司,整个人精神焕发,气势昂扬。
就在有些人隐隐猜测少爷可能找到了某种绝地翻盘的办法,等他发作的时候,他什么也没做,只带两名保洁,打开谈英卓生前那间董事长办公室的大门,把房间彻底地清扫了一遍。
这仿佛某种无言的预兆,高逾百层的谈氏总部大楼陷入暴风雨来临前的诡异宁静里。
谈照不征询任何人的同意,光明正大地将自己全部办公物品搬进这间办公室,坐上了他爷爷的办公椅。
为此谈翼大发雷霆,责令他立即搬走,不许在公司里胡闹。
谈照不动如山,平静地回视对方。心想,他以前竟然没注意,每次谈翼和他当众沟通,都会使用“胡闹”“幼稚”“你认真点”“能不能成熟些”一类的措辞,恨不能给每个人洗脑,把“不靠谱”的标签牢牢焊死在他头上。
他当时的确有自己的问题,但对公事无不认真严肃,没在公司里胡闹过。他错就错在脾气外露,气场太躁,难免显得不够沉稳。
但现在他已经明白了,“沉稳”其实很简单。
他只要像温明惟一样,听见什么都仿佛没听见,轻描淡写地看一眼对方,不用他多说,对方自然就会觉得自己被轻视,暴跳如雷。
“您冷静点。”
谈照拿起桌上的签字笔,下意识模仿温明惟的习惯,从容地敲了一下桌面,冷淡的目光投向门口,说:“我只不过是换一间办公室,它空着也是浪费资源。如果你实在看不惯,把门口的‘董事长’抠掉就没有问题了。”
谈翼:“……”
大少爷一朝变脸,态度高深莫测,一时弄得谈翼心里没底,公司上下人心惶惶。
他坐着不走,别人也不敢对他动手,只能放任,于是董事长办公室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归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