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以外,谈照什么也没做。
第二天,他依然没有明显行动,只在私下约见了一位比较年轻的非董事高管。
第三天,他出席董事会就代理董事长转正问题表决的会议,一开始冷眼旁观,没发表看法,但在表决阶段开始时突然发难,随机挑选了一位坚定支持谈翼的老董事,公开展示对方违法乱纪的证据及违反公司规定的作风黑料,要求按照规章制度,先投票将他从董事会里除名,然后移交司法机关。
第四天,谈照在最近开起来没完的会议上提议,让之前他约见过的那位高管顶替缺失名额,升入董事会。没人开口赞同,也没人出声反对。包括他在内的二十七位在场董事及一位代理董事长,投出一反对票一通过票,剩余二十六票弃权。
弃权意味着董事会重回观望状态,没人敢贸然站队了。
至此,短短四天,谈照一改颓势,意气风发地杀了回来。
白天在公司时,谈照时时面无表情,冷硬的西装一丝不苟,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皮鞋光洁锃亮,走路带一阵冷风。
好像变了个人,令人胆寒。
但晚上回到家里他就换了副面孔,每每要凑到温明惟面前,让后者亲手帮他解领带,仿佛自己没长手,然后再黏着温明惟亲一会儿,给他讲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虽然和以前一样疲惫,但以前的疲惫是灰暗的,现在的疲惫里有一股希望。
谈照原本就是很自信的人,这几天愈发春风得意,像一头威风凛凛的狮子,气势压都压不住。
温明惟作为“饲养员”,满意之余不禁有些感慨。
他忽然发现,他现在看谈照的眼神,跟很多年前的元帅看他时一样。
——第一次见到元帅那年,温明惟十二岁。
当时也是一个狼狈场景。
并非巧合,因为那时的温明惟总是活在狼狈和悲惨里,谁想遇见他光鲜的一面才比较难。
没记错的话,那天他在被温明哲刁难。后者欺负他的手段花样百出,还有小弟帮忙出主意。温明惟每天躲着那群人走,但人家主动找上门,想躲也躲不开。
他被堵在房门口,面前扔了条裙子。
温明哲说:“我朋友说你长得像个女的,你不如扮成女的给我们看看。”
“……”
“怎么样呀,我亲爱的好弟弟?”
温明惟沉着脸往外走,被抓住肩膀推回来,他毫不犹豫,一拳打在温明哲脸上,把他二哥那个难看的鼻子打歪,鼻血喷涌而出。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有力气,温明哲愣了一下才暴怒。
接下来的发展和过去每一回一样,温明惟熟练地蹲下护住要害,身上的拳打脚踢雨点般落下。
后来他被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还冷着一张脸,不求饶也不流泪,某个瞬间恍惚抬头,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
那是刚来温氏不久的郑劾,一个还没成为元帅的不知名少尉。
郑劾对上温明惟那双恨意滔天的眼睛,心里一惊,问身边人:“那个是谁?”
对方尴尬一笑:“是我们家小少爷,小朋友们闹着玩呢,咱们别掺和……”
“……”郑劾不是简青铮,他在温氏的每一天都怕行差踏错,连救一个被霸凌的小男孩也不敢,唯唯诺诺,一脸虚伪。
所以一开始温明惟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真正的结识发生在郑劾也被温明哲打了一顿之后。
那天温明惟路过,看见郑劾被他二哥的手下扔出门外,还骂了几句不干不净的话。具体因为什么温明惟不知道,但他也没什么好脾气,见状便嘲笑:“你一个大人,有三十岁了吧?厚着脸皮巴结温明哲,也不嫌寒碜。”
郑劾从地上爬起来,不生气也不尴尬,从容地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说:“要行非常之事,自然得忍常人所不能忍。”
“什么乱七八糟的。”
温明惟转身就走,郑劾竟然跟了上来:“我听说了,你叫温明惟,是个私生子。”
“关你屁事。”
“我觉得你和你爸长得不像。”
“……”
温明惟脚步一顿,郑劾笑眯眯道:“你吃晚饭了吗?要不要跟我一起吃?我请客。”
温明惟不想去,但说不上为什么,他不仅去了,还把简青铮也叫了去。
后来他想,可能是因为当时郑劾的语气太自然,自然得不像一个大人在跟小孩说话,仿佛是同辈之间的交流,让他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被认真对待”。
从那以后,郑劾经常和他见面。
当然一般都是偷偷摸摸的,因为郑劾表面上还在巴结温明哲,不敢得罪对方。
郑劾是个野心家,也是一个理想家——至少当年的温明惟相信当年的他真的有理想。
他说,联盟政府无能,他要亲自扫清乱局,改变这个社会,让孩子们都生活在安全的环境里,再也不会有人被欺凌却无处伸张正义。
“像你一样。”
郑劾看着温明惟,眼里有光:“新洲不是法外之地,总有一天我能做到。”
那是元帅年轻时的政治理想。
也是后来很多年里,支撑温明惟活下来的指路明灯般的理想。
所以他愿意叫郑劾一声老师,接受对方的教诲和帮助。
他的成长异常迅速,后来几乎每次见面,郑劾都会因为他的近期事迹对他赞赏有加,看他的眼神宛如看待自己最成功的作品,充满自豪。
可惜人是会变的。
人生的分岔路口数不胜数,没有两个幸运儿能永远同行。
很久以后温明惟才发现,在那条名为理想的道路上,只剩他一个人了。
如果这时再问,理想是什么?
他觉得,理想就像把耶稣钉在十字架上的钉子,令人肉体干枯,心血流尽,不得解脱。
温明惟已经很久没想过这些了。
人一旦确立目标,不用回头看也能往前走。他的感慨只有短暂几秒钟,冷不丁回神,发现谈照也在盯着他。
“你在想什么?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没?”
“没听见。”温明惟亲了下谈照那总是不自觉抬高的骄傲的下巴,“亲你一口,重说。”
谈照:“……”
——合作关系似乎比单纯的恋爱更美妙。
谈照第二天上班时还在回味温明惟夜里亲他时认真又沉醉的神情,明明那么沉醉,却还能条理清晰地分析公事,讲轻重缓急,哪件事应该先做。
在温明惟的提点下,谈照在公司格外顺利。
他得势,旁人也都看得出来,每个人对他的态度都比以前更加恭敬谨慎几分。
临到下班时,谈照刚从会议室出来,回到他那间被摘了牌子的董事长办公室,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正是8月24号,忙碌持续到了周末,他突然想和温明惟去约个会。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算久,但也该有个正式的约会了,情侣不都这样吗?
谈照低头摸了摸手指上的对戒,就在这时,秘书突然敲门,说前台送来一个给他的快递。
“放这吧。”谈照漫不经心应了声。
能送到顶楼的快递都是做过安全检查的,但他并不记得自己最近买过什么。
他计划着约会的事,心不在焉地拆开包裹,意外的是,小纸箱里只有一封信件,别无他物。
信封是传统样式,一片空白,没署名。
谈照莫名其妙地拆开来看,里面竟然是一张照片。
似乎有些年头了,照片边缘微微泛黄,照片里有两个人,一个是温明惟,另一个不认识。
温明惟看起来年纪不大,十八九岁的模样,也留长发,但没有现在这么长。他微笑看向身边那个男人,手臂抬高,似乎想把自己的手给对方牵。
那个男人比他稍微高一些,背对镜头,只能看到一点模糊不清的侧脸。
背景是夕阳下的沙滩海岸,有海鸥在头顶盘旋。从互动的氛围可以看出,他们关系匪浅。
“……”
谈照默然看了几秒,不明所以。
下意识翻过照片查看背面,空白面写着一个英文字母:“Z”。
第26章 狄奥尼索斯(6)
有人喜欢用自己姓名的缩写做代号,例如李越对“LY”情有独钟,他定制的服装,他车上的喷漆,包括网名,都经常出现这两个字母。
但谈照没这种习惯。
他第一次注意到“Z”,是上回温明惟送他一块玉的时候,告诉他,玉上面的天然痕迹“Z”,是他的名字。
——Zhao,Z。
这种牵强附会的浪漫傻子才信,要不怎么说沉迷恋爱的人智商低呢?
但温明惟愿意为他当傻子,他也可以勉强给个面子感动一下,把那块玉好好收下。
但今天这张照片显然不是温明惟寄的。
除温明惟以外,还有谁会用“Z”来指代他?
也可能不是在指代他。
照片上的内容跟他毫无关系。
那两个人同游海边,共享一片夕阳,一个主动牵手,一个即使只有背影也看得出注意力全在对方身上,满满的恋爱氛围,绝不是普通朋友。
温明惟不是没谈过恋爱吗?
“……”谈照重看了一下快递单,寄件人匿名。
他冷着脸把照片塞回信封里,夹进笔记本电脑,下班回家。
开车回家的一路上,谈照越想越恼火,等红灯时翻出照片重看好几遍,越看越觉得温明惟微笑的表情实在讨厌,尤其是笑起来时眼睛微微弯起,连睫毛都染上了夕阳的金光,幸福得溢出镜头——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普通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