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昼非但没被吓到,反而更加用力地攥住沈惊的手腕。
沈惊的手腕也有伤,在小树林被他自己啃破了,被俞昼这么一攥,手腕上传来钻心的疼痛。
他忍不住尖叫一声:“哥哥,你要疼死我吗,我的手也要烂掉了!你怎么这么坏!”
俞昼觉察做错事了,触电般松开沈惊的手,紧紧抿着嘴唇。
在沈惊眼里,俞昼一直是上位者。
沈惊第一次走进俞家时,俞昼站在二楼,居高临下的冷漠姿态,俯视他时漠然的眼神,是沈惊对这个所谓的上流世界最初的印象。
但此时此刻的俞昼,却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弱势。
沈惊瞅俞昼这样,又自责上了。
唉,俞昼现在是个病人,还是个小宝宝病人,送医院都要去挂儿科,他居然骂俞昼,他真不是人。
“哥哥,对不起,”沈惊瘪瘪嘴,向哥哥认错,“我不该这么说你。”
俞昼又去牵沈惊的手,这下动作很轻,并且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沈惊的伤口。
“哥哥,你要消毒,要涂药。”沈惊试图和俞昼讲道理,“因为你的手臂受伤了,流了那么多血,你会变成木乃伊的。”
俞昼不知道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牵着沈惊就是不放手。
沈惊仰起头,长呼了一口浊气,抑制住想要给俞昼一巴掌的冲动。
俞昼现在是小宝宝,他不能打小宝宝,他是大人,大人不打小孩。
沈惊头疼欲裂,眼前的俞昼出现了重影,变成了三个:“哥哥,我求你了,我真的很累,你能听话吗。”
俞昼的眼珠迟缓地动了动,他看着沈惊,空出来的右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沈惊,坐。”
“我不坐!”沈惊拔高音量,“我要去拿药!”
俞昼执拗地拍沙发:“沈惊,坐。”
沈惊真的忍不住了,那股强势的酒香忽然变得无比刺激,直冲沈惊的天灵盖。
他忍不住浑身打颤,扬起手,“啪”地打在了俞昼脸上。
他此时状态非常差,力气也很小,软绵绵的一巴掌就像棉花拂过,俞昼连眼睛都没有眨。
沈惊忽然笑了,一巴掌打下去他的第一感觉是很爽,他这个不入流的脏东西竟然扇了俞昼一巴掌?
就算俞昼是宝宝又怎么样,他照样打,小孩不乖,大人就是可以打小孩的。
沈惊笑着笑着发现脸上全是凉意,他抹一把脸,又哭了。
俞昼说:“沈惊,你累了,坐下。”
沈惊几乎要绷不住了,他也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然后他在俞昼身边坐下,靠着俞昼的肩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哥哥,我也变成木乃伊算了,”沈惊像是在大海里浮沉,意识一阵清楚一阵模糊,“我们一起变成干尸,血全部流干了,就没人敢欺负我们了。”
俞昼对现在这个状况很满意,他用脸颊蹭了蹭沈惊毛茸茸的发顶,有种强烈的依恋意味。
·
气压变得很低,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烈酒气味。
沈惊觉得后脖颈压着千斤重的大石头,他支撑不住地深深垂下头,下巴几乎要抵到心口。
“哥哥,”沈惊呼吸不上来,他拼命地扯自己的衣领,“我难受......好难受......”
俞昼缓慢地眨眼,像一个迟钝的机器人,不理解弟弟为什么坐立难安。
沈惊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痛苦过,他连哭都发不出声音,下意识地去啃咬自己的手腕,齿尖咬破皮肤,咬了自己满口的血。
俞昼终于有反应了,他深黑的瞳孔微微震颤,意识到了弟弟正在流血。
于是他把自己的左臂伸到沈惊面前:“沈惊,你咬。”
沈惊浑身一震。
俞昼的左手臂简直没法看,伤口上是凝固的黑血,沾着乱七八糟的灰尘和草屑,一定会感染的。
沈惊抓住了一丝微弱的神智,他慌张地说:“哥哥,我要去拿药......”
弟弟要走,俞昼立即拽住他的衣角。
沈惊紧紧咬着后槽牙,强撑着精神从牙缝里挤出干涩的声音:“俞昼,你给我坐好。”
俞昼看着沈惊,不说话,也不松手。
沈惊面容阴郁,眼底暗沉得像是要滴出腐烂的黑水。
现在他们的位置对调了,沈惊成了主导场面的那个上位者,他面无表情地对俞昼说:“俞昼,你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了,我数到三。”
俞昼眼也不眨地盯着沈惊,眼底有浓浓的挣扎。
沈惊开始倒数:“一、二。”
他没有故意拖长音调,每个指令都短暂又清晰。
“三。”最终一锤定音。
俞昼松开手,恢复了小学生坐姿,双手端正地摆放在大腿上。
沈惊记得药箱的位置,在电视柜的第二个抽屉里,他跌跌撞撞地去翻抽屉,这个过程中始终深深垂着头,脖子太疼了,抬不起来。
身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沈惊觉得就是这道视线要把他淹没在大海里溺毙,但也是这道视线托起了他。
他找到医药箱,给俞昼手臂上的伤简单做了处理,然后他要处理一下他自己。
俞昼口袋里的药还剩下五颗,沈惊一股脑全部倒进嘴里,急迫地咽了下去。
药效来势汹汹,他站不稳,跌坐在了地毯上,脑袋靠着俞昼的大腿,一边流泪一边喊“哥哥”。
·
短暂的晕眩感过去,沈惊睁开眼,俞昼正垂头盯着他看。
沈惊记得今天是俞昼妈妈的生日,他说过要给俞昼妈妈煮方便面吃的。
“哥哥,吃面了。”沈惊说。
“吃面”这个关键词触发了俞昼的某个开光,他点点头:“沈惊,吃面。”
沈惊用力地擦了把脸:“我去煮面。”
他站起身,俞昼也跟着站起身,跟在沈惊身后,始终牵着沈惊的衣角,做跟屁虫。
沈惊哭笑不得:“哥哥,书本上写Alpha的信息素失控期一般在两到三天,你要做两三天的小宝宝了。”
他说什么俞昼也听不懂,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沈惊。
沈惊投降:“好吧,哥哥,我不和你废话了,你什么也不知道,还好我吃药了,我现在是个正常人。”
他接了一锅自来水,要烧水时发现这里的灶具太高级了,沈惊不会用,不知道怎么开火。
冰箱里也是空的,没有方便面,什么都没有。
于是,自诩是“正常人”的沈惊走到锅前,对着空气做了个开火的动作,然后转头笑盈盈地问俞昼:“哥哥,你闻到方便面的香味了吗?香喷喷的。”
俞昼点头。
沈惊倒了三碗“面”,一碗是俞昼的,一碗是他自己的,一碗是俞昼妈妈的。
三个碗放在餐桌上,沈惊和俞昼坐在一起,用筷子捞面吃。
沈惊一根面都没捞到,他疑惑地问俞昼:“哥哥,我的面呢?”
他看见俞昼也在重复用筷子夹面的动作,什么都没有夹起来。
沈惊探头去看俞昼的碗,哪有什么方便面,只有一碗自来水。
他一个激灵,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也有病,他才是最不正常的那个。
俞昼的反常是因为信息素失控了,他的不正常是因为他真的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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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惊不会知道,他的反常是因为受到了Alpha信息素的影响。
俞昼的伤口包扎好了,空气里信息素的浓度降低了许多,加上沈惊刚才吞下去的药直到这时才起效,他终于感到了一丝轻松。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强烈的低落,沈惊趴在桌上,侧头看着俞昼,低声说:“哥哥,我也生病了,我不知道怎么照顾你。我是你的安慰剂,你信息素崩溃的时候,我要给你输血。我们去医院吧,这样你也好了,我也会好的。”
“不去医院。”俞昼端起碗,把碗里的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沈惊连忙去拦他:“哥哥你干嘛!这是自来水!”
俞昼放下碗:“沈惊,我喜欢吃方便面。”
沈惊心里酸酸的:“你骗人,吴阿姨说你从来不吃方便面这种垃圾食品,你爸不许你吃。”
俞昼的反应比平时慢非常多,他想了想,才说:“偷偷吃的,妈妈做给我吃,用热牛奶的小锅。”
沈惊眼眶发烫,他问:“哥哥,你妈妈对你真好,不像我爸,他只会打我。”
他一直不敢让别人看到他手腕上那个丑陋的疤痕,尤其不敢让俞昼看到。
那么脏的疤,怎么能让俞昼看见呢?
但现在的俞昼变小了,变成了宝宝版俞昼,于是沈惊伸出手,将疤痕袒露在俞昼面前:“哥哥,我爸爸拿烟头烫我,一直烫一直烫,每次快要好了,他就接着烫。有的时候他点一根烟,自己不抽,专门用来烫我。”
俞昼看着沈惊的疤痕:“沈惊,不疼。”
“早就不疼了,”沈惊撇撇嘴,“就是很脏,是脏东西。我有好几次想趁我爸死了把他杀掉,可是我不能杀人,因为我是人,不是禽兽。”
俞昼摘下左手的手串,也把手伸到了沈惊面前。
沈惊惊讶地发现,俞昼的手腕内侧,居然也有一道疤痕,蜿蜒的、细长的疤痕。
“哥哥,这怎么来的?”他问。
俞昼说:“我妈妈割的。”
沈惊难以置信:“她为什么要伤害你!”
俞昼皱起眉头,艰难地回忆:“俞守泽把我关在地下室,让我看视频,妈妈发现了,用刀子割了我,她告诉我要做人,不要做禽兽。”
沈惊问:“你爸爸让你看什么视频了?”
俞昼的眼底浮现出一丝痛苦:“虐杀动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