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昼沉默地站在凛凛寒风中。
“你以为我担心的是你爱上沈惊那样一个卑微的蝼蚁吗?错了,你爱上谁都可以。”俞守泽拍了拍衣袖,“我担心的是你不像我,我担心你没有继承我的基因。”
说到这里,俞守泽长叹一口气:“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几个呼吸之后,俞昼缓慢地眨了下眼,风从他的眼睫被抖落。
“爸,你把俞氏这些年见不得光的罪证放在地下室,也把我最见不得光的罪证放在里面,你一直在等我主动进去。”俞昼笑着说,“你给我设的套,但我不会进去。”
“儿子,你太自大了,你有我的基因,这是无法抵抗的。”俞守泽笑得十分放肆,“等你拥有了足够多的权利,你就会想要掌控更多,掌控你的事业、财富,还有你的爱人。你现在还能够克制,是因为你拥有的不够。马上了,儿子,马上。”
俞守泽的话音很轻,被裹在猎猎风中,像是震耳欲聋的诅咒。
俞昼静静伫立原地,目光凝视着弟弟离开的方向,片刻后转身进了屋中。
俞守泽看到儿子侧颈绷紧的青筋,笑得面容扭曲,有种人鬼难辨的诡谲。
·
俞昼在书房抄了一整晚的经书,抄一句,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场景。
妈妈被俞守泽锁在笼子里。
妈妈脚上系着镣铐。
妈妈穿着芭蕾舞裙,俯趴在冰冷的地面哭泣。
妈妈站在窗台边沿,满眼绝望。
......
这些都是他亲手拍摄下来的照片,贴满了一整间地下室。
俞昼下笔的速度越来越快,字迹也越来越狰狞,他往嘴里塞了几粒药,继续抄。
但脑海里闪过的画面却停不下来,像是自动播放的录像带,每一幕都无比鲜活,沾着血。
他甚至忘记了妈妈到底是怎么死的,是跳楼吗?还是割腕?还是服药过量?
不记得了,完全不记得了,每一种死法都在他脑海里上演过无数次。
他的妈妈在他的回忆里,死了无数遍。
俞昼的呼吸越来越凌乱,他取下手串咬在嘴里,牙齿碰撞珠串发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
接着,俞昼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在弟弟离开的那一幕,弟弟走了,被司亭接走了。
“咯咯”声戛然而止。
几秒后,俞昼将手中的钢笔重重摔向地面。
墨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俞昼看着坠落在地的钢笔,抬手慢条斯理地捋了捋头发,然后闷声笑了起来。
他在嫉妒什么?
弟弟不是说了吗,喜欢他,只喜欢他。
既然喜欢他,那弟弟为什么要出门呢?
俞昼一边笑,一边又吃了几粒药。
他站起身,披上一件外套,唇边挂着温煦的笑意,他要去接弟弟。
作者有话说
哥嘴上:他天生就是自由的。
哥心里:绑起来!锁起来!关起来!
第96章
聚餐定在了一间西餐厅的顶楼,三面都是巨大的落地窗,能俯瞰整个城市。
沈惊没参加过这种集体性聚会,他以前没交过朋友,更没钱。
他只在小说里面看见过这种场面,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们聚在一起,端着高脚杯,仰着脖子,聊一些高深莫测的话题,什么大盘啊杠杆啊债券啊,主打一个装。
然而,实际上却不是这样的。
没有人说一些故作高深的话,聊的都是八卦。
沈惊听说隔壁班的Alpha体委去年打篮球打碎了一个蛋,裤裆里只剩下一个蛋了,还听说高三那个万人迷Omega上个暑假去做了丰胸手术,还有他们那个铁面无私的年纪长成天在家被老婆打。
这一晚上的信息量,比上一个学期课学到的都多。
聊着聊着就开始唱歌,班长扯着破锣嗓子在台上领唱:“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哦哦哦~”
沈惊想不明白,这么老的一首歌,这帮人是怎么有兴致一块大合唱的。
他更想不明白,这么老的一首歌,他居然也忍不住跟着一起唱,唱着唱着眼眶还有点热热的。
妈的,真是有病。
沈惊打死也想不到,他也有被“友情”这两个傻|逼字眼感动的一天。
齐明旭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拽着沈惊的胳膊,把沈惊拽到了人群中间。
沈惊有点抗拒:“你干嘛!”
齐明旭勾着沈惊右边肩膀:“唱歌啊,你一个人坐着干嘛,土鳖还学别人装酷。”
沈惊觉得自己像光秃秃的狗尾巴草,被一群漂亮又热烈的鲜花团团围住,特别格格不入。
他不自在地抠了抠手腕,想从人群里出来,左手不知道被谁牵住了,举起来跟着音乐节奏左右晃。
台上领唱的班长明显上头了,踩着音箱大吼:“高一十八班万岁!友情万岁!”
“......”沈惊尬的脚趾头抠地,土死了。
在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中,沈惊动了动嘴唇,还是没好意思喊出这句土到掉渣的口号。
好吧,沈惊承认,其实他喜欢和现在的同学们待在一起。
没有人看不起他,没有人贬低他,没有人用那种下流的目光打量他。
他的同学们每一个都很爱笑,总是让沈惊有种被阳光普照的错觉。
他觉得自己就算是一具腐坏的尸体,被阳光这么照啊照的,现在也回暖了。
一首歌结束,沈惊借着抬头喝奶茶的动作,悄悄抹了抹眼睛。
这种心绪的波动让沈惊很陌生,就像是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生出的苔藓,猛地感受到日光,明明就很温暖,但就是感觉太烫了,要被灼伤了。
沈惊躲在洗手间的隔间里,一边平复,一边回味。
他拿出手机给俞昼发信息:“哥哥,我想去看病,我想看心理医生,我有点想做个正常人。”
正常人身上是有光的,能带给别人热量,也能感受到热,会爱,也会被爱。
沈惊想做一个正常人,然后敞敞亮亮的、像一个太阳那样去爱俞昼。
·
聚餐结束后,时间已然不早了,沈惊在餐厅门外和同学们一一告别。
前桌脚步踉跄地朝他走来,一巴掌拍在沈惊肩上,大喊一声:“沈惊!”
沈惊吓得一激灵:“怎么一惊一乍的。”
前桌晚上喝了点酒,醉醺醺的,露着大牙咧着嘴笑:“好朋友!沈惊,你是我的好朋友!”
沈惊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整害羞了:“干嘛呀?”
前桌笑着笑着,忽然眼圈红了。
沈惊有不好的预感,不会要和他说真心话吧?
前桌下一秒说:“沈惊,我和你说句真心话。”
沈惊:“......”求你别说,最烦别人说真心话。
前桌红着眼眶,咬了咬牙,说道:“沈惊,从小到大,我身边的人都把我当少爷,捧着我,哄着我,只有你对我说真话。”
沈惊莫名其妙:“我对你说什么真话了?”
前桌:“你说我驼背,让我把背挺直了。”
沈惊想起来了,有回英语课他犯困,想睡觉,所以就让前桌坐直点,好替他挡着。
前桌眼泛泪光:“沈惊,我有时候真羡慕你的人生,不像我,我除了钱,什么都没有,我爸全世界到处飞,很少在家,我妈也是个女强人,没有人管我......沈惊,难道有钱就代表有幸福吗?不是!钱不是全部,我真他妈的羡慕你!”
沈惊想给他两板砖:“那我和你交换人生吧,换不换。”
有时候真的想把这些有钱人全杀光。
前桌语塞了,憋了半天,眼泪憋回去了,鼻涕憋出来了:“......不换。”
“呵呵,”沈惊冷笑,“喝了酒说真话了吧。”
前桌家的司机到了,沈惊把他扶到车旁边,前桌还非得抱他一下才肯上车。
·
同学们走得差不多了,就剩沈惊和齐明旭在酒店门口吹冷风。
沈惊问齐明旭:“你哥哥呢?没来接你啊。”
齐明旭一脸冷漠:“他忙。”
沈惊继续问:“你家司机呢?”
齐明旭更冷漠了:“我哥不让他来。”
沈惊又惊讶又欣慰:“知舟哥哥终于意识到你是个傻|逼,要和你断绝关系了?”
“你他妈才是傻|逼!”齐明旭先是一阵跳脚,而后开始感伤,“我哥生我气了,不搭理我了。”
沈惊问:“为什么啊?”
根本想象不到齐知舟生气的样子,齐知舟是一轮皎皎明月,月亮也会生气吗?
齐明旭说:“前几天我咳得厉害,懒得去医院,就找了个诊所看病,那鸟医生让我少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