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冷。”杨思乐挺挺胸脯。
反观梁宸安,早早地换上长袖。
两个孩子同岁,梁宸安还要大两个月。两人身高相近,都到梁暮秋腰的位置,但杨思乐更壮实,相比之下,梁宸安就好像果园里刚栽下的细瘦的小树苗。
梁暮秋摸摸梁宸安的头,问杨思乐:“你阿公呢?”
“阿公在看电视!”杨思乐带头往小院里面跑,边跑边喊道,“阿公,秋秋来了!”
夜空缀着稀疏的星光,梁暮秋一手拎蛋糕,一手牵起梁宸安,也往院子里走。
门口悬着一盏灯,灯泡一闪一闪滋滋地响,他抬头刚看一眼就被梁宸安拉着继续往前。
堂屋传来电视声,很快就被关掉了,紧接着杨阿公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杨阿公今年六十多,头发花白,精神却很好,从屋里迎出来,对梁暮秋说:“回来啦?”
梁暮秋每次进城,都把梁宸安交给杨阿公照看,这些年一直如此。
“是啊回来了。”梁暮秋说。
“路上好走吗?”
“好走。”
“饿不饿?”杨阿公摘掉看电视戴的老花镜,慈爱地问,“我给你煮面。”
杨思乐听到立刻说:“面里要放红烧肉!”
一直安安静静的梁宸安也晃晃梁暮秋的手,仰着脸对他说:“红烧肉好吃。”
杨阿公经营一家小饭馆,手艺在整个小梨村都数一数二,最拿手的就是一道雪梨红烧肉。
梁暮秋笑着说吃过了,拎了拎提拉米苏问两个孩子:“那还有肚子吃蛋糕吗?”
这个必须有。
小院里有张木桌,梁暮秋把蛋糕搁桌上,切两个三角,梁宸安和杨思乐对坐着,一人拿一个小勺挖着吃。
梁暮秋又返回车上,取下给杨阿公买的降压药和生活用品。杨阿公只一个儿子,外出打工不在身边,梁暮秋平时出门会多采购一些,算是感谢老人对他和梁宸安的照顾。
梁暮秋进进出出,梁宸安视线跟着他动,问他:“秋秋,你不吃吗?”
梁暮秋停下脚步,看着小孩期盼的眼神,笑说:“好啊,你喂我一口吧。”
梁宸安挖下一大块蛋糕,手举得高高地伸到梁暮秋嘴边。梁暮秋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吃完就走到门口,去看那闪烁的灯泡。
灯泡内壁附着一层黑色固体,用了有些年头。梁暮秋记下尺寸,打算去村口的杂货铺买个新的换上。
杨阿公走过来,见状叹口气:“灯泡也老喽,不中用了。”
梁暮秋冲他笑道:“怎么会呢。”
杨阿公不再说什么,改问:“房子有人租了吗?”
梁暮秋自己也有个小院,是当年他的父母来村里支教,后来在此定居时买下的。
三面围墙围出的一方院子,除厨房客厅等,一共三间卧室,其中两间打通,他和梁宸安在住,还有一间空房收拾出来作民宿出租。
暑假的那一波高峰刚过去,眼下要到九月,正是淡季,不过梁暮秋的民宿在网上颇有知名度,淡季也有人抢着要租。
他说:“已经订出去了,下周过来。”
梁宸安吃完一块蛋糕就饱了,勺子舔得很干净,没有浪费一点。杨思乐吃完一块又切一块。梁暮秋把剩下的给两个小孩平分,杨阿公又给他端来一锅红烧肉,他端着红烧肉带梁宸安回了家。
他们的家就在杨阿公旁边,隔两堵围墙,几乎抬脚就到。墙外攀爬大片三角梅,开得火红热烈。
短短几步路,梁宸安还是紧紧抓住梁暮秋的衣服。
“回家喽。”梁暮秋侧身让梁宸安从他口袋里掏钥匙,打开了门。
一进的院子,一眼望到底。
左手边是厨房和餐厅,角落还有个不大的杂物房,右手边原先是片空地,梁暮秋嫌浪费,花费小半年时间盖起一座透明书屋,三面墙壁包括天花板都是玻璃的,是梁宸安的游乐场。
正对面是一栋二层小楼,一楼为公用的客厅和茶室,二楼三个房间,也就是他和梁宸安的卧室,以及出租的客房。
围墙四周种一圈花花草草,院子中央则载种一棵梨树,树龄五年,同梁宸安一般大。当年梁暮秋移栽过来的时候,树干只有小指粗,如今已经长到约成人手臂粗细。
树梢缀着青涩的果实,五年来头一次结果。
小院的一切都是梁暮秋的心血,一点一滴都是他亲手设计亲手改造,是他和梁宸安栖身的家。
一进院,梁宸安明显放松,鞋子一脱就跑进书房。
书房里非玻璃的那面墙挨着围墙,一整面都是书架,书架可以上下推拉,方便梁宸安拿书,也是梁暮秋设计的。
梁宸安将书架推上去又拉下来,犹豫要看哪本,忽然动作一顿,视线落在书架顶上的一个纸箱上,那里面似乎是梁暮秋的东西,但一直束之高阁,从没拿下来。
“好了吗?”梁暮秋在外面问。
梁宸安收回好奇心,嗯了一声。
梁宸安选好书,梁暮秋也随意挑一本小说陪他一起看。两人躺在梁宸安卧室的床上,梁暮秋就听梁宸安忽然喊他。
“秋秋。”
严格说,梁暮秋是梁宸安的舅舅,“舅”和“秋”发音相近,梁宸安小时候口齿不清,喊着喊着就成了“秋秋”。
梁暮秋喜欢梁宸安这么叫他,比舅舅更多一份亲昵。
梁暮秋“嗯?”一声。
梁宸安看着梁暮秋,还有他鼻尖那颗小痣,摸摸自己的鼻子,心想为什么他没有。直到梁暮秋又问他怎么了,他才指着书上一个字问:“这个怎么念?”
那字生僻,梁暮秋也不确定,跟梁宸安一起查字典。
又看十分钟,梁暮秋催他吃感冒药,吃完又催他睡觉。
梁宸安一般自己睡,大概是今天梁暮秋离开了一整天,让他感到不踏实,抿着嘴唇,黑黑圆圆的眼睛看着梁暮秋不说话。
梁宸安还是个襁褓中的小婴儿时,梁暮秋就开始照顾他,从小养到大,梁宸安眨眨眼他就知道小孩在想什么。梁宸安在外表现得稳重,像个小大人,只有他面前才表现出小孩子活泼爱撒娇的一面。
这样看他,就是想跟他睡,但又不好意思说。
“冬冬。”梁暮秋于是问,“今晚我可不可以跟你睡?”
梁宸安立刻点头,高兴地从床边滑梯滑下去,抱起被子穿过起居室,跑到对面梁暮秋的卧室。
被子铺好,梁宸安钻进去,乌黑的头发散在枕头上,转着眼珠看梁暮秋。
“干嘛看我?”梁暮秋问。
梁宸安说:“我想听口琴。”
“好。”梁暮秋答应了,伸手拉开床头柜抽屉,从里头摸出一支口琴,“不过太晚了,我们小点声音。”
有梁暮秋在身侧,伴着悠扬的琴声,梁宸安很快入睡。梁暮秋放下口琴,关上灯。
月光从纱帘的缝隙探进来,梁暮秋端详梁宸安白净的脸蛋,他闭着眼睡得安稳,睫毛浓密卷曲,不时动一下。
梁暮秋替他掖好被角,在旁边躺下,也闭上了眼睛。
第4章
勖明昭尾七那天,厉明深又回了趟大宅。
他到的时候,客厅已经坐着他舅舅和几个亲戚,都是厉環那边的。
厉明深随意扫一眼,并不关心是谁。
厉環也在,端坐在沙发正中主人的位置上,长发高高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黑色连衣裙外搭了件同样是黑色的披件,脊背挺得很直。
在人前,尤其是家里亲戚面前,厉環是绝对不愿示弱的,她无论何时都要在人群最中间,享受众星逐月的追捧。
连日茶饭不思叫她看起来形容憔悴,颧骨都有些突出,显得面色更加凌厉,但眼中焕发神采,与之前的晦暗颓败完全不同。
厉明深不知原因,暗自觉得奇怪,喊了一声妈,没理会其他人。
按传统,尾七一般由子女主持祭拜,然而勖明昭只有一次婚姻,离婚后没有再婚,所以并无孩子,厉環也不想假他人之手,亲自为他上香。
勖明昭的遗像摆在台子上,是厉環选的。
厉明深看着那张照片。
亲兄弟,样貌自然也相似。但不同于厉明深常年冷漠的一张脸,勖明昭不论何时嘴角都是上扬的,对家里亲戚、对公司下属,他一贯态度温和。
厉明深印象里,勖明昭似乎从未对谁发过脾气。
因此在他车祸后,认识的人无一不唏嘘,红着眼眶,感叹一句天妒英才。
厉明深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若是他死了,会不会有人真心实意地为他掉一滴眼泪。
厉環默默垂泪,身旁亲戚纷纷上前安慰她。她摆摆手,让菁姐扶她去房间休息,不一会儿菁姐出来,说太太请大家留下吃顿便饭,紧接着就进厨房,吩咐厨师预备午饭。
厉明深虽然对厉環感情不深,这样的场合也尽量顺着她的意思,耐着性子留了下来。
他坐在沙发,一只胳膊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修长的手指滑动着屏幕。
先前的助理辞职,人事部在公司内部挑了几个候选人,秘书刚把简历发给他过目。
有个人朝他走来,厉明深眼未抬,等对方在旁边坐下才用余光看过去,发现是他舅舅厉玦。
他没抬头,等对方开口。
果然,厉玦见厉明深没有搭理的意思,主动喊他:“明深。”
厉明深这才转头,看着厉玦,不带感情地喊:“舅舅。”
厉玦下意识躲避他的目光,意识到不妥,又强迫自己转头。他看着厉明深,用商量的语气问:“忙吗,舅舅跟你说个事。”
厉明深不难听出厉玦语气里的小心和讨好,锁掉手机说道:“你说。”
“是这样,”厉玦清清嗓子,又坐直一些,似乎想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紧张,“我想跟你说的是关于方德。”
厉明深并不意外,挑了下眉,示意厉玦继续。
方德是厉玦现任、也是第四任老婆的一个什么远房哥哥,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厉玦本不想管,但架不住娇妻缠闹,只得来找厉明深说情。
厉玦的话总结起来无非大家都是一家人,生意不做就不做了,但如果因为一台车就闹到警察局去,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
“不就一台车?”厉明深重复厉玦的话,反问他,“舅舅好大口气,不知道你一年为公司创造的利润够买几台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