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玦顿时说不出话。
他高中都没读完,本事一点没有,无非仗着有个好姐姐才能进寰旭,做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保安部长。
以前勖明昭在时,厉玦一诉苦勖明昭就没办法,听厉玦的话把方德纳入建材供货商名单,方德的那些钱至少一半进了厉玦的腰包。这些厉明深都知道。
除了厉玦,厉家好些亲戚都在寰旭,干的勾当跟厉玦差不多。厉明深可以容忍把他们当成闲人来养,但不能容忍他们肆无忌惮吸寰旭的血。
方德的事只是个开始。
“以后也别说什么一家人。”厉明深交叠起双腿,这个姿势叫他气场更强,“舅舅你那么多老婆,每个老婆都有亲戚,要是都跟我一家人,我怕我应付不来。”
厉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想起家里哭哭啼啼的老婆,还是强忍着没走,继续说:“那车的事……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追究了,方德也是喝多了。”
厉明深说:“我肚量一向不大,既然喝多了,那就让他进看守所蹲几天醒醒酒。”
说完他便重新解锁手机,明摆着表示话题到此结束。
厉玦铁青着脸走了。
厉明深继续翻简历。
旁边还有几个亲戚在说话,怕吵着他,声音不约而同压低,但厉明深还是听到一两句,似乎是什么“孩子”。
他左耳进右耳出,并不关心。
午餐全是素菜,厉明深吃完,搁下筷子就要站起来,厉環忽然叫住他,喊他“明深”。
厉環很少这么叫他,勖明昭死后更是把厉明深当成仇人,疯狂地撕扯着他的衣服质问他为什么不哭。
如今听厉環用这样还算温和的语气叫他,厉明深心里一动,又坐下,声音也不自觉放轻,问:“怎么了?”
母子二人隔着餐桌对视,厉環说:“你大哥可能有个孩子。”
“什么?”厉明深一瞬间怀疑他妈魔怔了。
旁边亲戚插话:“你还记得你原来那个嫂子吗?”
厉明深转头看去,说话的是厉環的一个表姐。
那人赶紧闭上嘴,直到厉環又递眼神过去,才壮着胆子继续。
“是这样的,你大哥离婚没多久,我在医院看到了她,她不是在医院工作吗,我起初没在意,后来看她肚子好像有点大,还从妇产科出来,我就多看两眼。现在想想,她那时候该不会怀孕了吧……”
对于勖明昭的前妻,厉明深几乎没有印象,一方面因为他是个很少会对别人产生关注的人,另一方面也因为勖明昭那唯一的一段婚姻是在六年多前,只持续了短暂的半年。
厉明深已经不记得勖明昭前妻叫什么名字,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里,那个女人的确是个医生。
厉明深不用多想就发现这话里的漏洞,反问说话的人:“你当时怎么不说?”
那人一噎,下意识朝厉環看去。厉明深当即明白,厉環的这个表姐应该当时就告诉了厉環,只是厉環或许没放在心上,或许放在心上了却故意不告诉勖明昭。
毕竟厉環对这个前儿媳相当不满,对方出身寒微,还是个有追求的职业女性。相比之下,厉環更想要勖明昭找个门当户对或是知根知底的女人,能收起心思在家里相夫教子,一门心思辅佐丈夫。
就跟她当初一样。
那人被厉明昭问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反倒是旁边一个年轻女孩镇定地开口:“我当时也在,也看到了,但因为那时候还是冬天,天气冷,穿的衣服多,怕看错。再说明昭哥刚离婚,也怕说出来多事……”
“所以呢?”厉明深反问,“那你现在说出来什么意思?”
这句话他是看着厉環问的。
厉環的心思,厉明深太清楚了。儿子在时,瞒着对方。如今儿子死了,才终于想起自己不喜欢的前任儿媳可能给她生了个孙子。
厉環抿紧嘴唇,脸色并不好看,搁下筷子看着厉明深,只说了一句话:“如果真是你大哥的孩子,那自然是要回我们家的。”
厉明深想问凭什么。
话到嘴边,他忽然哽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厉環头上的白发。
厉環已过五十,虽然保养得当,但这个年纪不可能没有白发,但像不愿示弱一样,厉環也不愿承认衰老,所以厉明深从没在她头上看到过一根白发。他猜她应该有染发的习惯。
可是今天,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厉環的鬓角有一小缕头发是白的。
厉明深忽然不是滋味。
桌上没人敢吱声。
良久的沉默后,厉明深最终还是应下。
“行。”他对厉環说,“我去查。”
第5章
厉明深说完就要走。
厉環叫住他:“你要回公司?”
厉明深嗯一声,低头看手机,眼睛没再看过去。
“那你送送叶蓝吧。”厉環说。
“谁?”厉明深这才抬头。
一个年轻女孩站起来,正是刚才坐在厉環表姐身边,帮忙辩解的那个人。
女孩同样一身黑色连衣裙,长发披在肩上,温温柔柔地冲他道:“明深哥。”
厉明深皱了下眉。
厉環继续说:“叶蓝刚才说要去书店,就在公司旁边,正好你顺路,送送她。”
厉明深面无表情地看向厉環,对视的一瞬,母子二人对对方的心思心知肚明。
厉明深没说什么,拿起西装外套往外走。
他今天没带司机,自己开车回来,就停在花园外面。
厉明深绕过车头去驾驶室,一转身,就见那女孩站在副驾旁,正要伸手开门。
她手还没碰到车门,厉明深便开口,语气算不得温和:“谁准你上车的?”
那只手立刻缩回去,女孩攥紧小包,惊慌无措地看着他。
“菁姐。”厉明深余光都没给,叫来阿姨,冷冷说道,“给叶小姐备辆车,送她走。”
*
回公司开完会,厉明深工作到深夜。
手中的钢笔写得不流畅,厉明深扯过一张废纸,在上头划两下,出墨还是不连贯。他索性把笔搁下,拉开抽屉,打算随意挑一支替代。
抽屉里搁着不少备用钢笔,厉明深的目光忽然停留在其中一支上,许久后拿出来,动作有些小心。
这支钢笔只在刚到他手中的时候用过一两天,许久不写,需要清洗,他便从椅子上起身,打开门朝外走。
外面的办公区早已没人,只有秘书办还亮着灯。
经过秘书办门口,厉明深停下脚步,往里看了一眼。
值班的秘书正巧打了个哈欠,忽然见到厉明深,吓了一跳,慌慌忙忙站起来,喊道:“厉先生。”
厉明深点点头,说:“没什么事了,先回去吧。”
秘书如蒙大赦,又怕喜悦表现得太明显,赶紧低下头,见厉明深拿着一支钢笔,连忙问:“您是要换笔吗?我帮您清洗一下吧。”
“不用了。”厉明深说,“我自己洗。”
他接一杯清水端回办公室,把笔杆拆下来泡进去。
残留的墨渍在水中缓缓湮开,厉明深闭上眼,整个人靠进宽大的座椅里,放空思绪。
他只给自己几分钟时间,等疲惫稍微缓解,就又重新投入工作,晚上睡在休息室,第二天一早就被铃声吵醒。
厉環打电话来催促,语气有些激动,似乎一刻也等不了。
厉明深其实并未想好该怎么办,只得先交代律师去查勖明昭前妻在离婚后的去向。
知道对方工作的医院,倒是不难查。律师很快有了消息。
“去世了?”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厉明深正坐在桌后批阅文件,闻言笔下一顿,抬头看对面的律师。
律师姓李,是寰旭的法律顾问,也帮厉明深处理一些私事。
李律师闻言抬了下眼镜,说:“是的。”
他顿几秒,见厉明深没其他反应,才继续说:“明昭总的前妻在离婚后没多久,就去平阳县下面的小梨村卫生院做支援,给村民上门看病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胎动引发早产,虽然被及时送到医院,但您也知道,乡镇医院医疗条件没那么好,她在生产过程中因为大出血去世了。”
李律师不由唏嘘。他见过勖明昭前妻一次,是在她和勖明昭结婚前,因为厉環的坚决要求,对方签了一份婚前协议,如果离婚将分不到任何财产。
他还记得那个女人签字非常爽快,签完后就赶回医院做手术,据说离婚也是她提出来的,相当洒脱,没有纠缠。
李律师边想,边隔着宽大的办公桌暗自观察厉明深。
他心道这位果然是个心硬的主儿,好歹曾经的一家人,听说人去世了,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也是,自己大哥去世也能一滴泪也不流,何况是个外人。
厉明深沉默了足有一分钟,拿起李律师带来的一叠文件,翻开第一页就是勖明昭前妻的资料,最上面便是她身穿白大褂的半身证件照。
照片里的女人留齐耳短发,五官标致十分美丽,眼神明亮,眉宇间有种飒爽的神采。
厉明深看了一眼,视线又往左偏,这才终于记起对方名字。
梁仲夏。
他默念一遍,不知为何蹙了下眉,记忆深处似乎有另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不待他细想,李律师已经继续往下说。
“孩子是在明昭总离婚后半年出生的,按时间来算,理论上应该就是明昭总的孩子。”
李律师措辞很谨慎。
厉明深又往后翻一页资料,问:“男孩女孩?”
“是个男孩,正月出生,五岁多了。”
“叫什么名字?”厉明深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