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剩下的话淹没在从远处高空传来的剑鸣声里。
剑鸣声响,他嘴皮一上一下碰着,笑意还没从脸上掉下,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人动了。
长发纷扬,衣袂浮动,人提剑径直向着这边跑来,不带丝毫犹豫和缓冲,未开刃的剑刃转瞬抵住他喉咙,反手从后背锁住让他动弹不得,让他被带着只能从栏杆径直冲出。
在楼下人睁大的眼睛里,两个人冲出栏杆,一起向着楼下落下。
“……”
窗户破碎声响,被还未消散的剑鸣声覆盖,无人注意。心里霎时一慌,下面的人只顾着紧赶慢赶跑着试图去接住白色身影,但距离太远,只能在反应途中看着人落下。
“轰——哗哗——”
散修狠狠砸在客桌上,茶盏茶壶和盘子碎了一地,一起冲出栏杆的白色人影落进一个及时赶到的苍蓝怀抱里,抱了满怀。
不用看也知道已经安稳落地,鼻间是熟悉的味道和湿润的雨水气,林竹生瞬间伸手死死揽住人脖颈,喊道:“大师兄!”
散修在赌,他也在赌,赌大师兄会尽快到,并且能认出他。散修赌输了,他赌赢了。
回应他的是脑后和后腰上的收紧手和耳边低哑的一声“我在”。
听到熟悉声音,师弟林脑子里火速过了一下这几天突然去打终极BOSS,在田里泡澡,铁腚坐马车,今天差点被男同吓晕的经历,越想越觉得离奇,非常没出息地一吸鼻子,一把子埋人头发里装鸵鸟,又喊了声大师兄,只是这次声音被埋住,闷了不少。
大师兄垂眼看他,落在后腰的手轻轻拍拍,慢慢收紧。
第54章 你谁?
大师兄手上轻轻拍着怀里人的背, 动作极尽温和,带着未消的红血丝的眼略微转动,看向砸在客桌上的散修。
“轰——”
散修全身像散架一样, 半天才支撑着爬起,起身时冷不丁感受到如有实质的冰凉视线,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针对性极强的灵压排山倒海地扑来。
胸口猛地下沉, 身下客桌直接碎裂开,窒息般的钝痛感传遍全身,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吐出一口血来。
变故也就发生在这么几瞬之间, 周围的人一片安静, 耳边只有倒塌的客桌上的茶盏落地的破碎声,听得心惊,视线在地上的散修和站着的人之间游走, 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他们刚才明明一直睁着眼睛,还是没能弄清现在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突然多出的人是怎么来的, 只能看出对方和怀里的人认识, 并且非常不好惹。
许多人知道陵许君, 却不真正认识陵许君, 站面前也认不出是谁。对方在这里抱着人不放手,和传闻里端方持重的形象差别巨大,即使说是那个人也不一定有人信。
只有之前跟着家里长辈去宗门办事时远远地看过次对方, 且昨天还遇到过一次的知情人认出来了,打了个激灵,意识到什么, 低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还被绿衣服捏在手里的玉牌。
敢情他们刚才通知的是这位!
他这激灵打得跟之前说话一样明显,旁边绿衣服转过头来了,问:“怎么?”
知情人言简意赅,看像穿着苍蓝衣服的人小声道:“那是陵许君。”
“……”
“?”
这下好了,旁边几个人一起一激灵,绿衣服手一抖,险些把玉牌摔地上,几个人手忙脚乱搁那护,好歹接住了。
散修已经动弹不得,慢一步的城卫队来了,连武器带人一起抬走。
这大概是南风阁最热闹的一个晚上。听说有人闹事,不少人过来围观,里里外外都是攒动的人头。
身上伤口估摸着是裂了,玉牌拿回,林竹生也该走了。
虽然有点伤但他觉得自己还能直立行走,结果最终还是到了大师兄背上。
还有个选择是抱着走,但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搞实在太过羞耻,二选一,他毫不犹豫选择了背着走。
大师兄淋雨来的,身上原本有水气,但会长老那招净尘诀,身上一下子干干爽爽,趴上去还挺舒服。
“建筑修缮事宜我宗明日会派管事前来处理,今日多有打扰。”
外面还在下大雨,闻柏舟给背上的人披了件外袍,从头遮到尾,和掌柜简短说了安排。
掌柜连忙摆手说不用,也不敢问“我宗”是哪宗,把小猫递过,道:“今天多亏两位仙长。”
要是今天没阴差阳错换人,他和原本应该上台的先生说不定都小命不保。小命最重要,修缮还好,只是想想应该由闹事的人负责才对。
来得快走得也快,大师兄来了一刻钟不到,没有多停留一秒,径直把人带走了。长剑浮空,身影撞进雨幕。
在外流浪了几天,事实是流浪汉林沾大师兄背上后就睡着了,还睡得喷香,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升空,直接被带着从洛都到了海湾。
弟子伤情未愈,加上还要找人,天宗和部分宗门还留在这。夜间时分,大多人都已经睡下,客栈里只有大堂点着盏灯。
“啪嗒——”
从窗外不断传来的雨声里混杂了一声大门打开的声音和脚步声,坐在灯边守夜的两个昏昏欲睡的弟子一抬头,看到个人影走近。
看清楚来的人是谁后他们猛地站起,瞬间清醒了,喊了声师兄。
没有停留的意思,闻柏舟边往楼上走边道:“待到其他人回来时告诉他们,人已经寻到,不用再找。”
声音还挺小,刚好够两个弟子听清。
“好……啊?”
两个弟子迷瞪的眼睛睁大了,这才看清楚他背上背的是个人,一愣,之后忙应好,看着他踏上台阶。
闻柏舟尽量放低声音小声说话,但背上的人还是醒了。
醒来后眼睛还没睁开,热衷于醒后乱折腾一通的林师傅习惯性想来一套拳打脚踢,结果脚一蹬后发现不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大师兄背上。
一觉睡舒服了,他醒来还挺有劲,披身上的衣服也给折腾掉了,刚好在关门之后落到地上。
身上穿着的衣服不能上床,大师兄把他放在椅子上坐下,随手捡起落地上的外袍放在一边。
点了灯,把灯放在桌面上,闻柏舟半蹲下,道:“看看伤口。”
不是错觉,声音确实有些哑。林竹生感受了下伤口的位置,半脱下衣服后弯腰,借着旁边的光仔细看向大师兄的脸。再多看了两眼,他说:“大师兄好像很累?”
“还好。”
闻柏舟低头看向伤口和附近蔓延开的黑色纹路,提起其他,道:“这是怎么来的?”
哇提起这个病患林就来劲了,连伤口的痛也顾不上。
左右多看了两眼,确认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后,他一口气把从山顶滚到山腰,以及后续一系列悲惨事情选择性地且声情并茂地讲述了一遍。
他越说越来劲,声泪俱下的,宽面条泪唰的一下就冲出来了。
旁边小猫看着他不带前摇地又开始流氓式落泪,睁着一双眼移开视线。
所以刚才做贼一样左顾右盼那两眼是为了确认房间没其他人,这人居然还有那么点形象管理意识。平时像个野人到处窜,这种时候又矜持一下,很难想这个人到底在管理什么形象。
大师兄给人处理完伤口后换衣服的手一顿,起身又弯腰去擦狂飙的泪水,另一只手轻轻拍背,低头看着被灯光映亮的眉眼,低声道:“抱歉,是我来晚了。”
“……”
一通流氓式落泪最终结束于林师傅给哭累了,中场暂停,进行了一个食用点心的动作。
弟子道服给了合欢宗师姐,兀奇那套至今脏得穿不了,他没衣服可换,最终穿的好心的师兄的衣服。低头嗅嗅还能闻到大师兄的味道,挺好闻。
换上干净衣服就获得了上床权利,三两下把点心塞进嘴里,他啃得腮帮子鼓起,火速从椅子转移到了柔软的床,在床上进行了一个翻滚的动作,又抱着枕头滚到床边,问出之前就想问出的问题:“大师兄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除了眼尾还有些红外,他脸上是丝毫看不出刚流氓式大哭特哭过,情绪调节能力强得非人。
“凭感觉,”大师兄在床边椅子坐下,道,“觉得那就是你。”
名字不可信,脸不可信,剩下的只有感觉。
“?”
凭感觉。好抽象的一个回答,林竹生客观觉得这位大师兄或许也有搞抽象的天赋,笑得抱着枕头乱滚。
他心情好了,接下来该大师兄提问了。视线落在相隔太过久远的熟悉眉眼,他垂下眼,问起了脸和头发的事。
很好,原来不是不问,只是没到时候。一直没听到人问起,以为自己已经蒙混过去的林脸上的笑顿时滞住,连带着动作也跟着一停。
这么多天全顾着其他事,完全忘了还要想合理的解释。
艰难地从床上爬起,他在紧急想借口和直接用之前艰难想出的变态发育间选择进行部分坦白:“我用了点有点难解释的好玩小道具,现在小道具过效用了,就变回去了。”
好玩是挺好玩的,就是解释的时候有点想死。
说话的时候想起什么,他随手薅了把自己头发,继续说:“这个是真不小心的,之后就会变回去……嗯还是很难解释,总之这样那样就变这样了。”
通篇下来相当于什么都没有说。连他自己都觉得粗糙,直接以头抢地,痛苦闭眼。
虽然才进游戏半年,仔细想想他好像已经顶着那张现在已经记不清长什么样的脸见了不少人,包括但不限于直接那样参加所有宗门都参加的宗门大比,以及之前的在秘境里和其他宗的小伙伴愉快玩耍。
要解释的人太多,无论怎么想都是灾难级的。低头死死埋进枕头里,他发出了死亡宣言:“我死了。”
很难解释,相当于还没有想好借口。
坐在一边的大师兄低头,像是认输般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伸手抽走他手里的枕头让他喘口气,道:“有一类草名为千魇草,误食后可改变人容貌,解药难寻但有,主要生长在南海地界。”
“银雪草可变毛发颜色,作用时效几月到一年不等。”
答案送到面前来,不开玩笑,林竹生眼睛都亮了,直接一个飞扑抱紧了知识储备量丰富的大师兄。
但答案并不是白给的。高兴的一个林抱完后打算收手回自己床上,后退的时候才发现退不了,后脖颈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大师兄手上,一退就贴上人手心。
没懂这是什么意思,他一抬头,“嗯?”
闻柏舟低头,问:“林竹生,这个名字是真的吗?”
看人似乎挺认真,林竹生还以为是问什么严肃问题,听见话后先是一愣,之后笑开,说:“包真的,这还能有假?”
他好像很笃定自己不会报假名。
大师兄不置可否,终于收回手,白发从指缝里穿过又落下。把枕头重新放回床上,他道:“不早了,先休息吧。”
捞过小猫塞进被窝,林竹生顺势躺下了,并十分关心看着有些累的大师兄,让人也早点回去休息。
大师兄没走,只安静坐在一边,倾身熄了亮起的灯,道:“你睡了我便走。”
刚经历了十分跌宕起伏的一天,林竹生以为自己大脑还活跃着,会很难睡着,结果沾上枕头三秒呼吸就归于平稳,打破最快入睡速度。
窗外大雨不停下,雨打窗沿,发出不停声响,到了第二天清晨也没有减弱的意思。
天空灰蒙,房间昏暗。
在被窝蠕动了一下,一觉睡到天亮的林脑子没醒身体醒了,眼睛还没睁开,手先无意识地薅了把一起睡被窝里的小猫,另一只手打拳。
打拳……打拳没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