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路通了,车子缓缓启动,乐野翻过一页书,竖起的两只耳朵听见的内容不再是医嘱,而是“户口”“身份证”?
他看向凌唐,对方戴上了耳机,不知在给谁打电话,时不时“恩”一声。
凌唐注意到他的目光,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的书本,继续面无表情地听裴应咋咋呼呼地数落他:
“你是捡了个黑户,不是给自己捡了个儿子!就算一路同行到阿勒泰,到了之后,请立刻马上把他交给当地派出所,别到时候算你个拐卖儿童……啊不,青少年!”
“……我只是问问手续流程,没说我要替他办,也没说要把他落我户口本。”
乐野的心一会儿怦怦跳,一会儿又失望地干瘪,但他没法请求对方帮自己多做什么。
裴应还在念叨,话题也从这里开始跑偏:
“要我说,你心真是不该软的时候偏要软,该硬的时候又不硬,否则哪会这样……”
凌唐打断他,抑了抑情绪,还开了个玩笑:
“大白天的,别乱说什么软、硬的,操心自己,没事补补。”
“你大爷,我多余关心你!”
电话里响起忙音,凌唐勾着唇笑了笑,然后偏头,又挂上冷脸:
“偷听够了没?”
看书走神的乐野被抓包,白皙的耳根红了红,连忙换上讨好的笑:
“谢谢凌唐哥哥操心我的事儿……”
“别,我不操心,只是问问,很显然,在你什么证件都没有的情况下,我没法帮你申请户口和身份证,除非……”
乐野睁大眼睛,小心脏又怦怦跳:
“除非什么?”
凌唐想起裴应方才说的,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
“除非你落我户上,给当我儿子。”
原以为的乐野炸毛场景并未出现,男孩的眼睛亮了亮,竟然惊喜:
“真的吗?”
凌唐无语,把他快要凑到自己跟前的脑门推回去:
“假的。”
乐野被推的靠回靠背,不生气也不失望,眼珠子提溜提溜,想到什么,神秘兮兮道:
“假的就假的,反正我五岁那年还有个……”
说一半不说了,觑着眼看凌唐,试图引起对方的好奇心,他才好炫耀。凌唐淡淡地扫他一眼,并不好奇,想起他说的还有个爸爸,只觉得他在胡编:
“这么喜欢认爹?”
“才不是!就不告诉你!”
凌唐对此反应挑了挑眉,懒得再多问,看了眼时间,快一点了,前方就是服务区,要是他自己,靠路边随便吃两口就能上路,但带着个十八岁屁也不懂的黑户,他叹口气,打了个转向,在服务区休息一会儿吧,即使他知道乐野这种野孩子不吃都行。
给孩子吃顿饱饭吧。
凌唐这么想着,同时为自己竟然出现这种“喜当爹”一样的想法而诧异。
乐野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服务区吃饭、上厕所,忍不住开口:
“凌唐哥哥,我想尿尿,好憋……”
凌唐眼皮一跳,邪门儿,还真是带了个儿子!
“礼貌用语,说上厕所!”
第5章
服务区虽在荒野之中,但极为热闹,天上白云翻转,地上炊烟袅袅,倒有几分烟火人间的缱绻。凌唐收回目光,掠过拌面、抓饭,最终给他和乐野点了两盘干煸炒面。
“你在这等。”
他拿上烟和火机,靠在路旁的栏杆处抽烟,烟圈接轨一朵云,平添几分自在。他偏了偏头,瞥见乐野急匆匆跑了趟便利店,出来的时候拎着个塑料袋,不知道是什么。
凌唐抽完一根烟,捻捻手指,没再继续,大步朝乐野这桌走去。人多,面还没上,他坐下后没吭声,藏不住心思的十八岁男孩往天上指指,冲他笑:
“看彩虹。”
彩虹在乐野手里,他趁凌唐抬头,快速解开塑料袋,举起超大的彩虹棒棒糖,然后就看见凌唐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弯了弯,映着太阳光,熠熠的,可好看,他把棒棒糖递过去:
“凌唐哥哥,吃彩虹吗?”
天真到有些傻,但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凌唐看了一眼乐野,这么想着,没接彩虹糖,垂下眼无言,直到乐野把手收回去,连带着彩虹糖,然后就听见“哐哐哐”的声音,抬头,乐野个头不高,挺有蛮劲,几下把糖砸成小碎块,重新递给他。
凌唐咬了一颗在嘴里,还要教导:
“少吃糖,容易蛀牙。”
乐野闻言鼓了鼓脸颊,几次看向凌唐,欲言又止,等炒面上来,呼呼一顿吃,殊不知自己在凌唐心里又成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典型。
“凌唐哥哥,你不吃了?”
凌唐“恩”了声,低头看手机,裴应那货,要他去趟阿克苏买点东西,诸如鹰嘴豆、罗布麻茶、阿克苏苹果、红枣之类,俨然把他当作了土特产代购。
他拨过去电话,毫不客气:
“自己网上买去。”
裴应就知道他要说这话,立马大嘴叭叭,翻起旧账:
“去年我去东北给你带的啥,前年去陕西给你带的啥,你好好想想呢!”
凌唐懒得搭理他,他自己欠的非要大老远背一堆东西,但还是应允:
“知道了。”
他知道裴应的意思,想让他晚点到阿勒泰,晚点做不理智的事,那就……去趟阿克苏吧。凌唐看了眼还在埋头猛吃的乐野,这趟旅途,也还算有意思。
乐野终于放下盘子,两盘面被一卷而空,盘子溜光,凌唐瞅了眼:
“你把我饭也吃了?”
乐野第一次尝到窘迫的滋味,“唔”了声,然后红着耳根说:
“我再给你买一份吧,凌唐哥哥。”
凌唐摇了摇头,示意他擦擦满嘴的油,率先起身:
“是说你别撑着。”
“我不撑,嗝。”
凌唐回头揶揄他:
“等会儿敢吐我车上,你试试看。”
乐野有点摸准他的脾气了,愈是这样说,愈代表没事,他现在不太怕凌唐生气了,在身后笑嘻嘻地恶心人:
“没事,我跟牛吃草一样,会反……反啥,哥哥,那个字咋念?”
凌唐坐上主驾,神态莫测地转头看他一眼,拎起他放在扶手箱上的书本:
“看你的书。”
车子启动,“嗡”的一声,和低飞的几只雄鹰呼应着,预示着不太美好的天气。凌唐眺向远方,黑云压境,以极快的速度乌泱泱往这边来了,得赶在大雪来临之前抵达阿克苏。
两人在车上互不打扰,乐野捧着书一会儿写,一会儿念叨的,总是安静不下来。但凌唐觉得奇妙的是,他竟然这么快适应了对方的聒噪,小乌鸦飞进车窗里,与人类和谐相处,大概就是这么一种感觉。
只是可惜,他年近三十才明白这“和谐相处”四个字的内涵。
乐野说得没错,哪儿的太阳都不如阿勒泰的兢兢业业,纵使凛冽的冬天,也有衍阳高照、云月洒脱,天大地大,身处阿勒泰的人们都如太阳一般,蓬勃而盎然吧。
就这么开下去吧。
凌唐收回视线,打了转向,驶出高速,前往阿克苏市,却在路口碰见拦路的交警,他逆着光眯眼看了看,竟然是查驾照的。
“怎么了?”
乐野见车速减缓,眼前不再是刚才那条路,又顺着凌唐的目光,看见一辆警车还有几名穿着制服的交警,一下子慌了,心中有了不妙的猜想:
“凌唐哥哥?”
声音都有些发抖。
路口堵车,凌唐踩着刹车停下,距离交警还有七八辆车,转头耐心解释:
“交警查驾照,放心。”
乐野还是有些慌,万一查出来自己没身份证怎么办,他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凌唐,后者漫不经心道:
“实在怕的话,你躲后座去。”
乐野闻言往后一看,再瞅了瞅脚底下,都塞满了两人的大包小包,怎么办怎么办,瞥到主驾驶座,只有凌唐脚下空空如也,应该够他藏身。
于是——凌唐一个没留神,自己双腿被使劲扒拉了下,就这么钻进来一个人。他低头与乐野对视,后者无辜而又请求的目光让他说不出话。
前面的车动了,他踢踢乐野的屁股,踩着油门缓缓前进,视线中怎么也避不开一眼不眨盯着他的乐野。
嘴唇因为紧张微微张着,一呼一吸,热气升温,悉数喷向一个微妙处。
凌唐闭了闭眼,眼看就要到警车跟前,也不知道乐野张着嘴轻轻地“哈”什么,他实在忍无可忍,垂下眼,凶巴巴道:
“嘴闭上。”
乐野立即捂住嘴巴,凌唐满意,吐出一口气,把驾照递给窗外的交警。
另一名交警示意他打开后备箱,简单看了看,没什么问题的车被很快放行。凌唐没管底下蜷着的人,一路飞驰,停到最近的酒店跟前,然后一把拽出乐野。
乐野来不及惊呼,就这么跨坐在凌唐身上,双手下意识搂上对方的脖子,整张脸因为一直蜷着而憋得通红,连带着一双眼都发红,就这么撞进凌唐的视线里。
凌唐面无表情地揪着他后脖子,从自己腿上拎了下去:
“事儿精。”
他说完就推开车门下了车,乐野拍拍自己的小心脏,好险好险,差点就被交警发现了,赶忙拎着小包跟了下去,抬头认出“酒店”两个字,有些诧异:
“又住店?”